作者:闻笛
老人家的声音未落,柳红枫却摇头道:“不,其实我也是有所企图,我有愧于他的恩情。”
“这……”素姨站在院门外,手上端着药碗,眼神在他身上流连,几度欲言又止。
“哦,我不是有意为难您,”柳红枫拱手让道,“您先进屋去吧,不必理会我,就让我在这里等着,等掌门先生露面后,我再恳求他通融。”
素姨缓缓点头应过,又道,“那你在这儿等一会儿,我给您搬个椅子。”
“不必了,”柳红枫立刻推拒道,“我没有资格坐着,我站着等就好。”
夜风仍然凉薄,柳红枫独自站在风中,拂起的衣料贴着肩背,勾勒出他瘦削的身形,也将他的脸庞衬托得格外苍白。素姨凝着他看了看,低下头道:“那等我把这药放下,就去喊老爷过来。”
“不用,我已经来了。”一个声音从两人身后传出。
段启昌穿过晦暗的院落,在两人面前现身。素姨只看了他一眼,便露出惊色:“老爷?您的头发是……是怎么?”
段启昌的头顶,原本灰黑相间的鬓发竟变成一片花白,使他看上去仿佛在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
他对素姨摆了摆手,目光却一直落在段长涯的身上,用略微沙哑的声音问道:“枫公子有何贵干?”
柳红枫竟屈膝俯身,在他的面前跪了下来。
这一跪吓到了素姨,一双浊眼在家主和客人之间流连,端碗的手不住地抖。
段启昌的口吻也透着惊讶:“枫公子这是何意?”
“请让我见长涯一面。”
“你为何要执着于长涯?”
“我对不起他的恩情。”
“何出此言?”
柳红枫终于抬起头:“我已是将死之人,请让我见他一面,而后我便向您坦白,任由您处置,是杀是剐悉听尊便。”
说完这一番话,他重重地咳了一声,十根手指在泥里不住颤抖。
段启昌久久地望着他,而他一直长跪不起,额前的鬓发沾满泥尘,看上去卑微而又脆弱。
终于,段启昌让开半步,为他让出一条去路:“好,那你进屋来吧。”
*
安神的麝香装在丝绣的锦囊中,香气馥郁,甚至盖过了药汤的涩苦。
段启昌也嗅出了这气味背后的贵重,面带狐疑地望着柳红枫。
“这是在下身边学医的小友所赠之物,可以宁息安神。”
柳红枫说罢便躬下身,将香囊轻轻放在段长涯的枕边,依依不舍地往枕中看了一眼,这才退开少许。
他退开后并未落座,而是像个下人一般,挨着床帷站守在卧榻旁。
床中沉睡的人依旧没有说一句话,年轻的脸庞苍白而冷峻,看不出一丝神情波动,若非有轻缓的呼吸声传出,竟如一尊石雕似的。
这沉默仿佛在无声地惩罚着清醒的人。
柳红枫只觉得心像是被卡在了绞盘上,每说一句话便要烙下一条伤疤,但却不能沉默,他转向段启昌,开口道:“敢问长涯的伤势如何,可有找大夫看过?”
段启昌点头道:“已经看过了,这次伤在内经,恐怕需要静养一些时日。”
“我听闻他幼时身体不好,因着习武时落下的内伤,也生过一次大病……”
“是,我们天极门所修行的内功本就极其险峻,就算落下内伤,也是自己修为不足所致,自应承担后果,怪不得旁人。”
段启昌的口吻一片肃穆,即便在重伤不醒的独子面前,他也不曾失去半点威严。
柳红枫低下头道:“天下第一名门果真宽宏大量,气度非常,今日得见,在下心里倍感惭愧。”
“枫公子过奖了。”
“敢问薛玉冠如何了?我被他所伤,中途短暂昏过去,醒来后已经被救,这期间发生的事,我一概都记不起了。”
段启昌望着他,神情之中微微起了变化,几乎细不可见:“薛玉冠多行不义,自毙于穷途末路,而他所率的血衣帮也与从前的叛党互相残杀而死。”
“原来如此。”
“这江湖中的事,无非都是自作自受罢了,他担不起这后果,同样也怪不得旁人。”
柳红枫的头埋得更低了。
段启昌见他不语,便催促道:“你不是有话要坦白么,现在可以说了?”
“是。”柳红枫刚要开口,忽地听到门外素姨的声音:“老爷,世子殿下来了。”
*
听到世子殿下的名讳,段启昌露出诧色,转头对柳红枫道:“你且等一等。”而后迎向素姨。
透过半敞的门扉,他看到南宫忧披着斗篷站在门外,左右踱步,不时投来关切的目光。这人未曾修习武艺,就连脚步也比旁人更虚浮,此刻再叠上一层焦躁之意,听上去仿佛在紧绷的鼓面上洒豆子,乒乒怦怦乱作一团,全然没有章法。
段启昌的心也被搅乱了,好容易将目光收回,却见素姨神色唯诺,用闪烁的视线催促他拿主意:“老爷,要不要请殿下进来?”
他的心头窜上一股无名之火,险些动怒。正逢一阵夜风卷过,顺着门缝漏进屋子,扫过他的脸颊,也将他的怒火吹熄,只留下一阵苍凉
他理了理被风拂乱的前襟,对素姨道:“不必了,我与枫公子出去迎他,另寻一处议事,你好好照看长涯。”
“明白。”素姨低头应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