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闻笛
台阶嵌在楼外,与楼宇相接的部分只有两处,方才被段长涯用快剑逐一斩断。
段长涯突然抱住了柳红枫的肩膀,而后纵身跃起,双脚离开走廊。
台阶坠落的同时,他以末端作为踏板,施展马踏飞燕的步法,跳得比方才更高。
莺歌楼位于巷子尽头,高墙之外便是一条泥泞的小路,再走不远便是镇外的树林。
段长涯的脱身策略,便是生生跳出去。
东风堂众也察觉到他的计划,然而,偌大的台阶从头顶压下,众人只能闪避,一时无法出手。但躲避前放出的箭矢,还是有一部分穿过台阶的间隙,追向两人。
柳红枫在半空中屏住呼吸,感到自己的肩膀被拧着转了半圈,背朝着墙外的方向,而段长涯则背向墙内,任由冷箭擦着肩膀飞过。
生死关头,这人竟还在袒护他。
万幸的是,没有一支箭矢射中目标,台阶坠入地面的时刻,两人也在高墙之巅落脚。
高墙光秃秃的,没有可供攀爬的设施。只要跳到对面,墙内的人便非得绕路才能追上,借着敌人绕路的功夫,快速遁入树林,便能利用树木的遮挡,保全性命。
眼看胜利在望,柳红枫却愕然睁大了眼睛。
他看到寝楼三层的台阶尽头赫然站着一个人。
金泽。
*
柳红枫慌了神,若不是脸上还有面具盖着,他仓皇的模样恐怕已经落入敌人眼底。
他实在想不到,金泽居然会醒来。
方才他心慈手软,没有取这人性命,只是将其击昏,不料手下败将竟如此顽强,不仅在短暂的时间里恢复意识,而且登上了三楼的台阶。
木楼摇摇欲坠,金泽站在最上层,居高临下,俯瞰着院墙上两个毫无防备的人。
金泽的手里拿着一支铁杖。
铁杖又粗又沉,是娼妓寝楼中的常备品,往往藏在门后隐蔽处,只有自己人才找得到。风月之地常有争端发生,每每遇到不守规矩、寻衅滋事的客人,堂卫便会冲进房间,找出铁杖,给不速之客一些教训。
铁杖没有明刃,不至于将人当场打死,但钝重的棍棒打在身上,伤害力并不比刀剑逊色。堂卫往往将闹事者打到半残,而后丢出院门,扔到街边,任由其自生自灭。这样既能驱走麻烦,又不至于背上人命,被官府纠责,实在是明哲保身的好办法。
在这混沌的江湖上,有的是形形色色的生存之道。虽然习武之人常常将侠义信善挂在嘴边,可真到了危急关头,武艺却像这铁杖一样,只用来护己傍身。
名门正派如此,三教九流亦然。因为自私本就是人之根性,实在很难移改。
段长涯目视院外,背对寝楼,一时没有发现金泽的身影。
他只是短暂地停了片刻,便揽过柳红枫的肩膀,再一次纵身跃起,迫不及待想要跃至院外。
院墙虽高,但对于习武之人来说算不得威胁。
距离胜利只差一步,但柳红枫的心却猛地一沉。在腾空的刹那,他分明看见金泽露出一抹狞笑。
两人一旦越过院墙,院子里的人便无能为力,可是,金泽站得更高,从上方有的是瞄准的机会。
金泽挥起手臂,使出全力将铁杖掷出。
粗重的金属在空中旋转,滚动,像一只失控的车轮,在所过之处碾出呼呼的风声,又像是扑向猎物的饿狼一般,往两人交叠的身影扑来。
时间忽然变得很慢,周遭的一切都陷入停滞,柳红枫的视野被骤然划过的冷光填得满满当当,他眼睁睁地看着铁杖逼近,就连附着在金属表面的锈蚀都看得一清二楚。
千钧一发的时刻,柳红枫突然加重手臂的力气,不由分说地按住段长涯的肩膀,推向一旁。
段长涯手脚腾空,全无防备,低呼了一声,在着地前一刻失去平衡,滚落在泥泞的土地上。
柳红枫也落地了,落在距离段长涯一步开外的地方,后背着地的刹那,他的面颊扭曲得不像样子,然而,狐狸面具掩住了他的脸,也藏起了他的表情。
一根铁杖掉在他的脚边。
“怎么回事?打中你了吗?”段长涯问道。
柳红枫摇了摇头,快速站起身,对段长涯比了个手势,指尖朝向远处的树林,高呼道:“快走!”
段长涯怔了一下,弯腰将铁杖拾起,沿着来时的轨迹,竭尽全力抛回了院子,而后才转过头,跟随柳红枫往树林的方向奔去。
金泽正抓着栏杆,半个身子探出楼外,翘首勘查自己的成果,夜色太浓,地面一片晦暗,叫他全然看不清敌人的情形,倒是突然飞来的铁杖打乱了他的思绪。
他忙不迭地闪避,铁杖擦着他的耳朵飞过,落在他身后,竟将走廊地板凿出一条豁口。
这半悬的走廊挂在楼外,被天极剑斩去一截台阶后,本就摇摇欲坠,又冷不丁吃了一记铁杖,终于不堪重负,主梁从中央咔嚓折断,像是被剪了根的麦秆似的,拖着沉重的脑袋坍向一侧。
金泽再无处落脚,迫不得己跳下高楼,虽未受伤,但姿势堪称狼狈。
万幸的是,东风堂众顾不得看他,目光都落在那一幢摇摇欲坠的楼上。
失去了走廊的寝楼残破不堪,除了悬在楼外的木架之外,就连门板和窗框也被生生扯了下来,原本隐蔽的房间也暴露在众人眼底,方才金泽在二楼点起的烛火,此刻还在悄无声息地燃烧,将房间里的红帐红烛烘得幽亮,旖旎淫靡的色彩与夜色搅在一起,显得不伦不类。那些矫揉造作的粉饰,看了只使人由衷觉恶。
金泽转向目瞪口呆的同伴,怒喝道:“还愣着干什么,快追啊!”
柳红枫已经钻进了树林。
愈发稠密的树木带给他一丝安全的感觉,然而,他的腿上却像是灌了砂砾,越来越沉的分量拖得他疲惫不堪。
他渐渐忘了自己身在何处,足底仿佛踩着棉花,只是凭借本能在跑,耳边有嗡鸣声源源不止,不知是来自森林里不眠不休的虫,还是来自他心中的幻觉。
但嗡鸣终究被喧嚣声盖过了,他听到追兵迫近的讯号,东风堂弟子实在比他想象中还要难缠,杂乱无章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围向他。他不知该逃往何处,眼前只有一片昏黑,掠过视野的树影好似囚笼的栅栏,令他背后发寒。
在敌人出手之前,他便先一步陷入囹圄,画地为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