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长生千叶
太宰黑肩眯着眼睛,死死盯着调侃自己的祁律,声音沙哑到了极点,仿佛从嗓子里挤出了两个字,说:“祁律!”
祁律又笑了笑,说:“敢问太宰,您为何看那般看不起比自己地位低的人?”
太宰黑肩思虑周密,步步为营,他收买了如今最大的霸主郑伯寤生,又将诸侯的兵马阻挡在洛师城外,控制住了宫中命脉虎贲军,甚至把手伸向了周八师,可谓是一手遮天,无人能及。
然而黑肩犯了两个极为低级的错误。
其一,他看不起祁律。从头到尾,太宰黑肩都有机会直接一刀宰了祁律,但是在太宰黑肩的眼中,祁律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小卒子,甚至还调侃过祁律,让他进宫来理膳,足见他有多么看不起祁律,觉得祁律是个无关痛痒之人。
其二,他看不起祭牙。太宰黑肩找到祭牙谋害公孙子都,并不是因为他多看得起祭牙,而是因着他觉得祭牙是个甚么也不懂的恶霸纨绔,稍微一挑拨便会中计,上赶着帮助自己杀了公孙子都这个隐患。
但是黑肩哪里知道,祭牙的确是个小恶霸,但他心不坏,而且祭牙虽是祭相的亲侄子,却天生不是尔虞我诈的那块料,就如同祭牙所说,他连鸡都没杀过,更不敢杀人了!
平日里祭牙表面霸道,但从不拿人命开顽笑,那天黑肩找到祭牙,祭牙已然给吓傻了,口中说自己考虑考虑,回去之后第一时间就告知了公孙子都,把黑肩转头卖了,将黑肩的话如数说与公孙子都。
其实公孙子都早就料到黑肩会对自己动手,毕竟对于黑肩来说,自己是个隐患,而黑肩这个人,从来步步为营,绝不做没把握的事情,因此这些,公孙子都知道,在宫中的这些日子,黑肩绝对要暗害自己,但没成想竟然利用祭牙。
祭牙根本没有夜不能寐,眼底下的乌青是眉黛,往日里祭牙在老郑飞鹰走狗,其实还有另外一个爱好,那便是给女子画眉,说起来好似个风流人物,其实祭牙真是单纯喜欢给女子“化妆”,他没少给自己姑姑郑姬画眉,所以祭牙和郑姬的感情亦很好。
祭牙找到了机会,终于还能展现自己的一技之长,果然这妆容一画出来,天衣无缝,黑肩根本没有看出端倪,再加上公孙子都悉心教导祭牙,祭牙把“台本”倒背如流,好一场郑国公族与卿族大战便拉开了序幕。
太宰黑肩目光幽幽的盯着祭牙和公孙子都,冷笑说:“好啊,我竟不知,郑国的公族与卿族,什么时候如此沆瀣一气了!”
公孙子都笑起来很随意,淡淡的说:“太宰如今已经沦落到这个地步,还能挑拨离间,子都佩服!佩服!”
祭牙也说:“你不必挑拨了,我又不傻,才不会听信于你!”
黑肩的确便是在挑拨,在这种危机时刻,黑肩还不忘了给自己找一条出路,但是公孙子都早已识破了黑肩的诡计,并没有中计。
王子狐一看这势头不对,连忙松开了太宰黑肩的脚踝,竟然爬到了太子林脚边,改为抱住太子林的脚踝,哭诉着说:“林儿!林儿,我是你叔叔啊!我是你叔父啊!我都是听信了黑肩那个佞臣的妄言!我是被黑肩言辞蛊惑的!”
太子林微微垂头,眯着眼睛看了一眼王子狐。按上这身黑色的天子朝袍,他仿佛蜕变了一般,挑起唇角轻笑了一声,“嘭!”一脚将王子狐踹开。
“啊!”王子狐被踹的向后翻滚,“咕咚!”竟直接滚下了治朝大殿的台阶,滚到了殿中诸侯与使者的班位之间,诸侯和使者赶忙向四周散开,仿佛王子狐便是一只臭虫,人嫌狗不待见。
太子林挺拔而立,站在治朝的大殿高处,眯着眼睛,沉声说:“逆臣黑肩联合王子狐僭越谋反,寡人念在各位虎贲将士为我大周出生入死,且被蒙在鼓中,有捉拿立功者,既往不咎。”
他的话音一落,殿中二十虎贲军面面相觑,他们都是太宰黑肩的亲随,虎贲军本就是精锐之师,而这二十人,更是精锐之中的精锐,哪一个不是蒙受太宰的恩惠。
但是如今……
长眼睛的人都知道,太宰大势已去,但凡跟随太宰,只有死路一条,而太子林竟然给了他们一条活路,不可谓不仁厚。
虎贲士兵们眼睛里立刻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似乎都想要争抢这个头功,立刻“哗啦!”一声涌了上去。
“放开孤!!放开孤——”
“孤是王子!!”
“是先王次子!”
“放开孤,你们凭甚么抓孤!?”
这些虎贲军一拥而上,直接将王子狐压倒在地上,王子狐的冕旒蹦了出去,象征着天子地位的黑色朝袍被扯了下来,脸颊压在地上变了形,扭曲的惨叫着,而虎贲士兵浑似没听到一样,死死押解着王子狐。
反观太宰黑肩。
虽一众士兵冲上来,瞬间将太宰黑肩围在中间,然竟没有一个虎贲军敢冲上去真的对太宰黑肩动手。
他们只是围着,步履逡巡,面面相询,谁也拿不定主意,仿佛怕极了太宰。
纵使他已经从一个一手遮天的上位者,跌下神坛,沦为一个殿下囚徒,但竟没有一个虎贲士兵敢碰他,敢对他不敬。
黑肩并不会武艺,身材高挑甚至纤细,别说是任何一个虎贲士兵了,就连任何一个宫中苦力,都能将他直接扭送起来,黑肩却那样稳稳的站着,双手负在身后,眼眸中已经不见了惊慌失措,情势越是危机,他竟愈发的平稳下来。
黑肩的目光扫了一眼围在身边的亲信虎贲,那些虎贲似乎有些惧怕,不着痕迹的退了半步。正在这时,虎贲军之后,一个身材高大,身披黑甲的武将走了出来,随着“踏踏踏”的脚步声,“嗤——”一声,高大武将引剑出鞘,锋利的剑刃搭在黑肩白皙脆弱的肩颈之畔。
诸侯与使者们看到这一幕,不由有些喟叹,昔日里的两位太子太傅,今日在朝堂之上,终于兵刃相向了。
那用冷剑架住黑肩脖颈之人,正是虢公忌父!
忌父的声音沙哑,仿佛一只艰涩的碾硙,冷声说:“黑肩,你枉顾先王嘱托,叛逆谋反,罪无可恕,可还有话好说?”
“呵……呵呵……”黑肩的喉咙滚动着,嗓子中慢慢的泄露出轻浅的笑声,似乎没有听到忌父的喝问,而是自说自话:“一个掌管水火之齐的小吏……”
他说着,目光落在祁律身上,无错,祁律的出身就是掌管水火的小吏,无论他以后身居什么位置,他的出身都无法磨灭,便好似说起郑国第一权臣祭仲,他的出身都是一个管理封疆树木的封人一样。说白了,在贵胄眼中,都难以登上大雅之堂,是他们一辈子的“污点”。
黑肩的目光一点点挪动着,又说:“两千上不得台面的奴隶膳夫……”
最后,黑肩将目光落在一身黑袍的太子林身上,沙哑的笑着:“还有一个……扶不起的太子,竟然破了我的金汤之局。”
“不得无礼!”虢公忌父呵斥一声。
黑肩的语气再嘲讽也没有了,他嘲讽祁律出身低,嘲讽膳夫是奴隶,亦嘲讽太子林上不得台面。
太子林眯着眼睛,凝望着太宰黑肩,说:“事到如今,你还有甚么发笑?”
黑肩轻轻的叹息了一声,扶正自己的官帽。
这年头的官帽两畔,分别垂着一只玉做的充耳,充耳便是字面意思,其实就是塞在耳朵里的耳塞,只不过当时是玉做的,平日里好似装饰,卿大夫们空闲休憩的时候可以堵在耳朵里午歇,而上朝的时候,玉充耳垂在两颊旁边,如果左顾右盼,或者打瞌睡,玉充耳便会狠狠扇打脸面,也是礼仪的衡量之物。
黑肩伸手扶了扶头冠,白皙的手指夹住玉充耳,轻轻的捋顺,他的动作井井有条,不急不缓,充斥着一股贵胄的气质。无错,他是周公出身,周公旦第九世孙,生下来便是贵族,生下来便要继承周公之位,即使是输,也要输得……体体面面。
黑肩悠闲的整理着自己的衣袍,随即更是笑起来,笑得很欢愉,没有一点子失败者的落魄,最终把目光定在太子林的身上,幽幽的说:“黑肩为何不能发笑?黑肩很欢心啊,林儿长大了,是我……看走了眼。”
“当心!!”祁律突然大喊一声,却不是因为黑肩要偷袭太子林,而是黑肩话音一落,突然撞向虢公忌父的冷剑。
忌父吃了一惊,他的长剑搭在黑肩脖颈之上,脖颈如此脆弱,黑肩却突然撞过来,看的出来是想要求死,忌父连忙向后撤开长剑,但是黑肩的速度很快,“嗤!”一声,是皮肉绽开的轻响,一捧鲜血直接喷将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