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润莹
贺雪真洗漱后, 前往荧徽剑尊的院落问候。院门自动开了, 荧徽剑尊像是一直在等着他,坐在庭中一棵梨花树下参悟剑法。
贺雪真整顿衣衫,走上前向荧徽剑尊行礼问早安。
荧徽剑尊虚虚托住他,说:“来坐下,吃早饭吧。”
树下一张石桌上放着一只食盒, 贺雪真坐下, 心里想着若是能吃一碗阿娘做的红油云吞就好了,揭开食盒一看,里头居然当真是一碗云吞。
荧徽剑尊看了一眼, 说:“这食盒是件宝物, 你想吃什么,都能变出来。”
贺雪真捧着那古朴的盒子看着, 不禁啧啧称奇,吃了一只云吞, 居然当真是阿娘做出来的味道。
吃完了早饭, 荧徽剑尊把食盒收了, 说:“你昨天刚来,对天衍宗还不熟悉,四处去逛逛吧。”
他招来一朵云,停在半空中,贺雪真局促道:“我不知哪些地方可以去, 哪些地方不能去,恐有冒犯。”
荧徽剑尊挥手,将一道剑气印在贺雪真身上:“你放心,有我的剑气护体,你想去哪里都行。去吧。”
荧徽剑尊宛如老父亲催成天待在家里读书的儿子出去玩似的,鼓励地看着贺雪真。贺雪真便坐上云头,控着云飞出山谷,在天衍宗四处乱窜。
他先在山谷内飞一圈,昨夜荧徽剑尊将他的院落从北面搬到南面,北面留下一处深坑,阳光透过云层照在空地上,不过一夜功夫,已生出了碧青青的小草。
贺雪真心说,这地方明明阳光充沛,荧徽剑尊为什么说照不着太阳,非得把他的院落搬走?果然是想要日日盯着自己。
贺雪真在山谷内转了一圈,又到宗门内四处乱转。有荧徽剑尊的剑气护体,谁见了他都要恭恭敬敬停下来行礼。贺雪真见到了不少人,他想要打听自己前世的故事,这些人要么不了解,要么推脱不知情。
贺雪真转了一圈,见识过天衍宗的雄厚底蕴与巍巍气魄,他已不担心自己这是入了邪宗。荧徽剑尊对他的态度,让他十分好奇自己的前世究竟有什么故事,找不到人问,他便回到自己的小院子,在院中四处闲逛,搜罗出不少旧物来。
他找到一本旧册子,看样子不知放了多少年了,蒙了一层灰。贺雪真把手放上去,册子上闪过一道光,不知哪来的风将灰尘吹散,书册翻开。
【今天师尊教我引气入体。肚脐眼下热热的。】
【师尊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什么都知道,师尊真厉害。】
……
原来前世的他也叫贺雪真,这册子里的内容除了修行便是师尊,贺雪真翻到后头,修行的事提得少了,师尊的事提得越发多了。贺雪真只觉得怪怪的,翻到最后一页,扫了一眼,大吃一惊。
这最后一页的内容,竟是写了贺雪真对他师尊剖白心迹,师尊拒绝了他,贺雪真十分失落伤心,字里行间都像掉了魂似的。
贺雪真被烫了似的合上册子,暗道:“原来我前世爱上了自己的师尊?我可真是胆大妄为啊,那师尊究竟是谁,有多好?让我这般神魂颠倒的?”
他的想象中,师尊的模样竟渐渐与好友何静书的脸重合,贺雪真想起好友,有些淡淡的惆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与小狐狸相见。
这师尊想必也是天衍宗的人吧,贺雪真把那些长老们的脸一一回忆一遍,无法想象自己对他们神魂颠倒的样子,打了个寒颤。那位荧徽剑尊和自己,又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们的院落靠得这般近,两人的关系应该很是亲密吧,是朋友或是师兄弟吗?
贺雪真来到荧徽剑尊的院落前,叫道:“仙师,剑尊?您在吗?”
院门自动开了,贺雪真走进去,里头空无一人。食盒仍放在梨花树下,贺雪真走上前,半空中出现了荧徽剑尊的虚影:“若是饥饿,可自行取用食浆。我有事出去一趟,三日后回来。你且四处玩玩,若有谁欺负你,将这枚玉简摔碎。”
虚影说完,没入桌上一枚玉简之中。贺雪真将玉简收好,打开食盒,吃饱喝足,对着荧徽剑尊的院落好奇打量。
虽说荧徽剑尊对他十分纵容,贺雪真性子谨慎,不敢在他的院落内造次,只在游廊内走了一圈,这时竹林内的灵鸟飞来,冲向一处紧闭的屋门。
贺雪真连忙追着灵鸟,叫道:“别乱跑,这里可是别人的地方!”
那灵鸟撞开门,冲进屋子里,翅膀带风,掀飞了一地的画卷,从窗户飞了出去。贺雪真追在它后头,踏进屋子里,手忙脚乱收拾四散的画卷。
这些画卷上,画的都是同一个人。贺雪真猛然抬头,屋内四壁挂满了画像,竟都是他自己!
贺雪真只觉得悚然,走到墙壁前仔细观看,画中人的确是他,却比他现在的年纪要大一些,约莫二十出头,神情凛然,不苟言笑的样子很像那位荧徽剑尊,越发让贺雪真笃定这两人是师兄弟。
但谁家师兄弟会在屋子里挂满对方的画像啊?
贺雪真把画卷放在桌上,不小心触动了桌上的玉简,被吸了进去。玉简内,那与他一模一样的青年男子或是练功,或是修行,片段不停闪过,似是某人点点滴滴的回忆。
片段最后,青年男子躺在雨水中,右手无力地垂在小腹,一人在侧冷声道:“就是此人杀死了穆长老,与妖族勾结,甚至趁你失忆蓄意欺骗,哄你与他做夫妻……”
青年男子挣扎着,“你才是……你才是幕后黑手……穆长老是你杀的……”
贺雪真怔怔看着,不知不觉间已泪流满面。
玉简内记忆放完,他被弹了出来,手一松,袖中那枚玉简摔落在地。贺雪真并未察觉,怔怔在一边坐下,暗暗想:原来我前世就是那么死的?真可怜!真可怜!
除了可怜,更有一股莫名的悲伤袭上心头。
就在这时,荧徽剑尊的身影出现在玉简摔碎的位置,他神情焦虑,还当是贺雪真受欺负了,急匆匆地赶回来,哪知四下一看,一时怔住。
贺雪真抱着膝盖坐在地上,见到荧徽剑尊,一时间没有反应。荧徽剑尊走上前来,扶着他问道:“怎么了?你摔碎玉简,我还以为你出了事。”
贺雪真抓着他的袖子问道:“仙师,请你告诉我,前世我是怎么死的?我真的勾结妖族害人性命了吗?”
荧徽剑尊身子一僵,手足无措,过了半晌才温声道:“你先别难过了,随我出去吧。”
他扶着贺雪真回到梨花树下,从食盒中取出佳酿。贺雪真喝了三杯,心中愁绪稍解,看向荧徽剑尊,问道:“你说我们前世有缘,前世我们是师兄弟,对不对?”
荧徽剑尊一怔,不知该怎么回答似的,贺雪真抓着他的手腕,追问:“我究竟是怎么死的?我当真做了恶事吗?”
荧徽剑尊摇摇头,道:“没有,你虽然性子冷清,但其实温柔纯善,怎么会害人性命……是有些人太蠢太傻,受人蒙蔽,才会误会你。”
贺雪真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陷害你的恶人已经被我杀了。”荧徽剑尊说:“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这一世我找到你,定会好好照拂你的。”
贺雪真点点头,又问:“那我们师尊又是谁?”
荧徽剑尊表情僵硬,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我得知前世自己曾爱上这位师尊,师父就是师父,我怎么会爱上自己的师父,一定也是旁人栽赃陷害我的,对不对?”
荧徽剑尊一瞬间瞪大眼睛,被人打了一拳似的,怔怔看着贺雪真,问道:“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怎么会爱上自己的师尊,不可能的,我不是这种人。”贺雪真越发笃定,那本册子可不一定是出自自己之手,说不定是谁模仿他的笔迹写好了塞在他院子里,假做栽赃他的工具。
荧徽剑尊不由得死死捏住衣角,看着贺雪真殷切期待的目光,心中一片冰凉,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我们师尊到底是谁?他还在这天衍宗内吗?”贺雪真问个不休。
荧徽剑尊垂下眸子,僵硬的身体脱力般松了劲,苦涩道:“你就当他已经仙去了吧,往事莫再追究了。”
见他不想多提,贺雪真便不多说了,想起自己擅闯荧徽剑尊的宅院,把灵鸟撞开屋子的来龙去脉解释了一番。
荧徽剑尊怔怔的,不知听进去没有。
“那仙师究竟是我的师兄还是师弟?”
荧徽剑尊抬起眸子,看着他,喃喃道:“我是你……师兄。”
“师兄?果然我没猜错。”贺雪真精神振奋起来,殷切地看着荧徽剑尊:“师兄,你既然找了我回来,不如你收我为徒吧。师尊既然仙去,我是不能拜他老人家为师了,那我拜你为师也是一样的。”
荧徽剑尊一愣,问道:“什么?”
“我拜你为师,好不好,师兄,从今天起你做我师尊吧?”
荧徽剑尊脸色一变,毫不犹豫地拒绝:“不可以。”
第98章 世界五
他似是濒临失控, 站起来说:“你先回去吧。”
贺雪真出了院子,那院门在他身后轰然紧闭,接着一声声天崩地裂的声音自门后传出。贺雪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门扉紧闭, 什么也看不到,他有些担心。
求剑尊收徒被拒, 贺雪真难免失落受伤。是自己不知天高地厚,剑尊虽说曾经是他的师兄, 但如今他只是一个凡人, 而师兄已经地位超然, 又岂愿意收他一个右手残废的凡人做弟子。
是剑尊对他太过体贴纵容,让他有了非分之想。
贺雪真回到自己的院落内, 怔怔看着自己的右手半晌,失落地叹了一口气, 不知那位剑尊师兄究竟是怎么想的。他收集了自己的画像和影像, 还待自己百般体贴纵容,显然与自己关系很是亲厚,可来到天衍宗,他虽说给了自己诸多珍宝灵物, 可却没教自己如何修行,自己出言请求, 更是遭他拒绝,他究竟是作何打算?
贺雪真把自己闷在院子里,到入夜时也不曾出门。
荧徽剑尊在自己的院落内发疯, 炸了大片的庭院,若不是院墙带有防御阵法,他暴走的灵力只怕要把这一片山谷都炸了。
这时好友的讯息传来, 荧徽剑尊喘着气,眼眶充血似的红,静静站立在梨花树下。原本整洁的庭院已是一片狼藉,唯有一树梨花硕果仅存。
鸟鸣声响了许久,荧徽剑尊终于拿出玉简。贺雪真曾偷看过的那名披头散发的男子再度出现,嚷道:“老孟,我迷路了,你们天衍宗……卧槽,你怎么回事?不是已经找到雪真了吗?你又发疯了?梨树还在不在,让我看看!”
贺雪真死后,荧徽剑尊得知真相,几欲疯魔,男子便将贺雪真手植的一棵梨花树移栽至这院子里,叮嘱他莫将梨树毁去,好让他发疯时也能守得灵台的一点清明。
荧徽剑尊声音喑哑:“他问我是不是他的师兄。”
男子一愣,憋着笑,道:“这不是夸赞你年轻么。”
荧徽剑尊垂下眼眸:“他还说,他绝不可能爱上师尊,师父就是师父。”
男子安慰他:“贺雪真毕竟没有前世的记忆,不记得他与你相处的点滴,没有感情,他受世俗伦理桎梏,自然不会相信自己会对师尊动情。”
荧徽剑尊喃喃道:“是这样吗……”
“正是,老孟,你千万挺住,他现在仍是□□凡胎,你切莫发疯伤到了他。”
荧徽剑尊面色沉郁:“今天他还请求我做他师尊……”
“你答应了吗?”
“自然没有。”
男子叹了口气:“唉,老孟,或许是我这人离经叛道了些,若我与徒弟两情相悦,即便千夫所指,我也会与他长相厮守。”
荧徽剑尊若有所思,沉默不语。
“罢了,你们剑修素来性子板正,宁折不弯,多说无益。你既然想与他重新开始,自然是不能做他师尊的,放心吧,我过几日便到天衍宗了。”
荧徽剑尊问道:“你在哪里迷路了?给我看看。”
他这好友平素通透,但喝了酒便会迷路,看他眼皮盖儿都发红,不知又灌了几壶灵酒。荧徽剑尊给他指了路,看到梨花树下放着的食盒,才想起来贺雪真还没来吃晚饭。
他捧着食盒,来到贺雪真的院落外,耳目通达,立刻听见那院中隐隐的啜泣声。
“怎么了?”荧徽剑尊心中一急,连忙冲进去,贺雪真一个人在院子里抱膝坐着,眼睑红红的,一看就是哭过。
荧徽剑尊大步流星来到他面前,蹲下问道:“怎么了?谁欺负你?我去杀了他。”
他瞧着贺雪真伤心的样子,心里也跟着难受,恨不得立刻把那惹他伤心的人碎尸万段。
贺雪真见他进来,连忙擦了把脸,看到剑尊手里的食盒,才后知后觉地感到饿了。
荧徽剑尊仍在追问:“谁欺负你了?”
贺雪真摇摇头,眼睛黑白分明,清亮得宛如水洗过。荧徽剑尊与他曾是师徒,对他一颦一笑都十分了解,立刻说:“你摇头,可你眼神分明不是这么说的。谁欺负你,你不要怕,我这就替你出气。”
贺雪真犹豫道:“师兄,你为什么不愿意收我为徒?你是不是嫌弃我身有残疾?”
荧徽剑尊一怔,连忙解释:“不是,怎么会。”
贺雪真右手的残疾就是拜他所赐,他有什么资格嫌弃。只不过他心中抱有那点不能为外人道的心思,所以不能收贺雪真做徒弟罢了。
“那你为什么不肯收我?”贺雪真看着自己的右手,残疾导致他无法长时间使用右手,这只手的肌肉已开始萎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