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寻香踪
萧彧叹息:“你怎知这是污点,又非佳话呢?”
霜落猛地睁开双眼,自己还能成为佳话?
萧彧说:“自古英雄不问出处,这世间对男子尤其宽容,却对女子格外苛求,这岂非是不公平?你的出身不由你选择,也非你之错,为何要用这个来惩罚自己?你看,这世间有一类人,他不审视自身的缺点,却时刻盯着他人的弱点,并以自己达不到的标准去苛求他人嘲笑他人;还有一类人,他看不到别人也有缺点,却只会审视自身的弱点,并以第一类人的标准来苛责自己。你说这第二类人可怜不可怜?”
霜落听到这里,默然不语。
萧彧接着说:“你说,谁给了第一类人严苛他人的权力?而第二类人,是否太过妄自菲薄?没有人是完人。”
霜落忙说:“陛下就是完人。”
萧彧一愣,然后笑了:“朕给了你们这种错觉?其实朕作为一个皇帝,是不算合格的。不过就算不是完人也没关系,我们都在努力让自己做得更好,不是吗?”
霜落轻轻地点头。
萧彧说:“朕救你出囹圄,只是给你新生活的可能。能不能真正打破囹圄,过上新生活,却在你自身。霜落,你是个聪明能干的姑娘,莫要轻贱自己。”
霜落朝萧彧深深鞠一躬:“谢陛下称赞。”
“不必谢朕。与赖峰的事,你慎重考虑吧。朕以为,可以给自己一个机会。”萧彧说。
“奴婢会慎重考虑的,奴婢告退。”
萧彧看着合上的门,看样子赖峰还得等些日子了。
放宫人出宫之前,萧彧去了一趟建业宫,探视了几位尚住在宫中的太妃嫔。萧彧的母亲是皇后,他又早早被立为太子,后宫的妃嫔倒也没有几个对他不恭敬的,就连萧祎的生母赵妃,见了他也是客客气气的,至少表面功夫都做到位了。
不过萧彧对景平帝有怨言,所以也没想过来见几位太妃嫔。
他这次过来,无疑是给平静如死水一般的建业宫投入了一颗石子,涟漪很快便波及到了整个后宫,几乎人人都知道,陛下来建业宫了。
妃嫔和宫人们私下里都在议论这位曾经的东宫之主,他是不是要重修建业宫并搬回来住了,若是新帝搬回宫中来,那么她们这些宫人的日子就不会全然没盼头了吧。
只有萧祎的妃嫔惶恐不安,新帝要搬回来,是不是就要安排她们削发为尼出家了?因为这是本朝后宫的惯例,先皇故去,他的妃嫔中有子嗣的,便安排在宫中或者行宫中颐养天年,没有子嗣的,则都要出家为尼。
萧祎没有儿子,唯有原配生了一个女儿,这个女儿还夭折了。他给过名分的后妃有十几个,这十几个后妃显然只有出家的结局,但都是一二十岁的花样年华,谁愿意与青灯古佛相伴一生呢?
是以萧彧没有来建业宫住,其实对这些后妃来说倒是松了一口气,今日他一出现,几乎令萧祎的后妃们都倒吸一口凉气。
这些人不包括杜玲兰,因为今日一大早,她的家人就捎来了消息,让她收拾好东西,不日便能出宫还家了。
听说萧彧来了建业宫,杜玲兰还紧张了一把,虽然知道他们也碰不上面,但想起他们这些年的遭遇,她心中还是难免伤怀的。
如若当初多坚持一下,是不是命运就截然不同了?不过她心里也很清楚明白,即便不进宫,她也不可能跟萧彧再有交集,她的家人定会帮她安排别的亲事。
萧彧探视完几位太妃嫔,便让人颁布了放人出宫的诏令。此令一出,建业宫中顿时起了轩然大波,不少人都喜极而泣,终于可以不用困死在这高墙大院中了。
出宫采取自愿原则,每位出宫的宫人都给了路费,让她们自行返家,萧祎的妃嫔也都可以回去另嫁。
这个举措在建业城内引起了很大的反响,接连几日,人们茶余饭后都在讨论此事,有人夸新帝仁善,也有人认为新帝是瞧不上治平帝用过的女人,将宫人放出来,这是要打算重新选美了吧。
一时间,城内的冰人变得无比忙碌起来,许多人家都打算将自家适龄的女儿赶紧定下婚事,就怕被选中送入宫中,骨肉分离,可能一生都不得见。
当然也有一些人不着急,就等着自家闺女被选入宫中,要是能被皇帝临幸选为妃嫔,那一家子就能鸡犬升天了。
尤其是对宫中情况知根知底的文武百官和世家大族,他们都巴不得自家女儿能被遴选入宫呢。
但萧彧只放了宫人,却对选美入宫一事只字不提。百官一提,他便以国家百废待兴为由,表示宫中一切从简,不宜铺张浪费。
其实也差不多,整个宫中就他和裴凛之、阿平三个主子,有十几个人伺候着,已经完全足够,区别就是伺候他们的主要是些小子,而不是温软可亲的姑娘。
放出宫人没多久,萧彧便下了一道新的圣旨,全国范围内取缔一切青楼妓馆,取消一切贱籍。
此令自然又掀起了轩然大波,自开年以来,萧彧一直都在做一些匪夷所思之事,先是勒令和尚还俗,没收寺产,接着又是放出宫人,现在又要释放所有的妓女,连贱籍都给取缔了,他到底想做什么?
那么多的青楼女子,官府打算如何处置?
官府当然有办法,还是照在广州时一样,愿意还家的还家,愿意嫁人的安排嫁人,不愿意嫁人的,便集中起来安排工作。
有才能的进文艺团,或者去茶馆唱戏。余下的便安排进作坊。安国养了几十万军队,将士们需要大量衣服鞋袜,这些女工怕是还忙不过来呢。
取缔青楼妓馆最令人不满的自然是那些青楼妓馆的老板,他们是做梦也没想到,萧彧会将主意打到这上头来。因为青楼妓馆无论在哪个年代,它都是存在的,在他们看来,这就跟人吃饭喝水一样天经地义。
但不满又能如何呢,百姓喜闻乐见,皇帝他们又动不了。
萧彧在推行这些诏令的同时,裴凛之正领着将士们攻打上洛郡。上洛郡位于长安东南,离长安仅有二百多里。西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一旦上洛失守,长安便将失去秦岭的屏障,直接与安军对垒。
一旦安军攻破潼关,长安失守便只是时间早晚问题。西戎派了派了重兵把守,要不惜一切代价守住上洛郡。
当地汉人百姓听说安军打来了,都异常欢迎,他们受戎人压迫奴役了上百年,终于等到汉人王师归来,一些老人见到安军的时候都忍不住跪地膜拜了起来。
这么多年了,统治压迫他们的胡人政权不知道更新迭代了多少回,每次换了皇帝,就要担心一回他们的命运,倘能侥幸活下来,也要接受刮地三尺的盘剥。在胡人眼中,汉人就不是人,而是工具和奴隶。
因此裴凛之率领将士们攻打西戎的时候,除了西戎的守军,就没有遭遇过什么阻力,甚至还受到过不止一次当地汉人的引路和帮助。
裴凛之在西戎待的时间越长,就越想尽早驱逐胡人,收复长安,因为当地百姓的生活实在是苦不堪言,简直就不是人过的日子。
上洛一战打得极其惨烈,西戎兵以骑兵为主,在这种山地守城战中优势完全发挥不出来,他们只能死守城池。
裴凛之指挥将士强攻了两回,都没能攻下来,连火药都用上了,也没能对牢固的城墙造成多大的损伤,己方伤亡很惨重,只得采取围城的下策。
通常来说,围而不打是最省事省力的做法,就是看谁更能耗,通常守城的耗不过围城的。
但为什么说这里围城是下策呢,因为城中很多百姓都是汉人,一旦被围困,百姓也会缺粮,而胡人则会杀汉人充饥,他们吃人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围困半个月之后,城内便出现了裴凛之担心的情况,西戎守军开始将百姓的头颅从城楼上扔下来,因为身体被他们吃了。
裴凛之见状勃然大怒,决定再次攻城,无论如何,这次都要将上洛城攻下来。
这一次,吉海主动请缨为攻城先锋。他在这次征西战争中表现十分英勇,如今已经是校尉了。
这一晚,吉海表现得十分英勇,尽管受了伤,他还是第一个登上了城墙,在他的掩护下,又有更多的将士攀爬上了城墙。
西戎守军源源不断地涌上城墙,他们厮杀了半夜,终于在天快亮的时候,将城门从里面打开了。
裴凛之与萧繇亲自率大军冲进上洛城,与城内的西戎军展开决战,跟胡人打仗的时候,裴凛之从未动恻隐之心,能杀都杀了,因为胡人是不会甘心降服的,一旦放虎归山,下一次他们依旧会拿着刀枪戳向你的胸膛。
这一仗一直打到中午才结束。清点人数的时候,两万多西戎兵悉数被杀,己方伤亡也很惨重,死了将近万人,吉海也身受重伤昏迷不醒。
第149章 春游
这一仗虽然赢了, 但是代价异常巨大。捷报发回建业,裴凛之提议休整一段时间再出兵。因为接下来要进行平原战,安国的骑兵不占优势, 必须要训练出一支能与西戎骑兵抗衡的队伍才行。
萧彧当然立即同意了, 下令留下重兵把守已经夺回的城池,余下将士班师回朝, 进行休整。
裴凛之动身回朝的时候,正是春暖花开时节。
一年之计在于春, 萧彧已经忙上一段时间了。杂交水稻种子已经派发到全国各地,全面兴办的学塾也要开学了。
建业城内此刻也繁忙起来,每日客舟马车络绎不绝,南腔北调汇聚一城,因为会试马上要开始了。
从全国各地赶来的一千零二十六名考生都在三月初一之前陆续抵达建业。
外地来的学子先去太学报到登记,官府会给予一定的食宿补贴,提供学习交流的场所。
萧彧将一鸣茶社的分社也开到了建业,说是分社,建业的一鸣社规模要比番禺的大得多,京城的人流量显然不是州府能比的。
崖州的考生也于二月中旬抵达了建业,送他们来的人竟是孟洪。这令萧彧十分惊喜和意外, 毕竟他有很多年没有见到孟洪了。
见面少不了一顿热聊, 孟洪汇报完崖州的情况后,对萧彧说:“陛下,我此次过来,还有一个请求, 求你赐一道特赦令, 我想回一趟家乡。”
萧彧微笑道:“当然可以, 我这就给你写。”孟洪已经四十多岁了, 离开故乡二十多年,从未离开崖州半步,如若再不回乡,以后恐怕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哪怕是回去,也没几个认识的人了。
“谢陛下!”
萧彧拿起笔,当即便给孟洪写了一道特赦令。虽然孟洪早就在他登基时被赦免了,但这消息并未传回他的故乡江陵,他带着这道圣旨回去,便是给家乡人一个交代,也是给孟家请了一道特赦符。
萧彧说:“有了这道赦令,你就算全家搬回江陵也没关系了。”
孟洪笑着摇头:“我倒是对搬回江陵没了执念。倘母亲尚在,我还愿意回去尽孝。家母已故去多年,我只是回去悼念一下。兄弟姐妹各有自己的生活,我在不在都无关紧要。”
萧彧点头:“也行,如若不想回江陵,来建业也是不错的。”
“我就待在崖州吧,已经习惯那边的气候,回来这边觉得怪冷的。”孟洪说。
孟思归在一旁说:“爹,你们要是不来建业,我都没办法给你和娘尽孝啊。”
孟洪扭头看着儿子:“这你不用担心,你妹妹还在我和你娘身边呢。陛下不也说过了吗,男女都一样。陛下救了咱们全家,给了我们崭新的生活,你就替咱们全家好好报答陛下,为陛下尽一份力。”
孟思归点头:“知道了,爹。”
萧彧笑着说:“孟大哥不轻易过来,回头将思归的亲事给定下来吧,你们什么时候方便,就回崖州去成亲,或者在京城办也一样,我替你们主持婚礼。”私下里聊天时,萧彧完全不摆架子,还跟当初在崖州时一样。
孟思归红了脸:“谢陛下!”
孟洪又惊又喜:“思归看上哪家的姑娘了?”
孟思归红了脸不知道怎么说,萧彧笑道:“还有谁?不就是鱼儿那丫头。”
孟洪大喜,击掌说:“好、好,鱼儿那丫头好,全赖陛下费心了。”
孟思归迟疑片刻:“是不是要先等两位兄长成亲了再说?”
萧彧说:“过段时间吉海就回来了,我问问他的打算。吉山倒是让我不必管,他自有安排。”
孟洪十分激动:“真是快呀,没想到思归都能成亲了。”
“对啊,你就等着当祖父抱孙子吧。”萧彧哈哈笑。
孟洪笑着说:“好。那我趁着尚未考试,先回乡去看看,思归随我回去。”
“我当然要陪爹爹一起回去。陛下,我要告个假。”孟思归说。
萧彧摆摆手:“去吧。多带几个人回去。”他深知富贵不还乡,犹如锦衣夜行的道理。
萧彧想起一个事:“孟大哥,那个女学子来参加会试了吧?”
孟洪说:“来了,陛下点名让她来,岂能不来。不过她家里的确有点不想让她来,说是该成婚了。”
“多大了?”
“今年十八了。”
“竟然还没成亲?”萧彧有些意外,这个年代的女子通常都是十五六岁就成亲了,十八岁尚未成亲的,大多是有事耽搁了。
孟洪说:“这姑娘是崖州城内一位富商的独女,非常聪慧伶俐,家里很宝贝,从小就上私塾,后来进了学塾。她自小有婚约,不过那未婚夫在成亲前意外暴毙,夫家不太仗义,迁怒于人,说此女不祥,克夫。因为这个缘故,这女子名声受损,一直都没能找到婆家。这女子性情刚烈,便一心扑在学业上,去年头一次参加初试就通过了。”
“既如此,那为何她家里还不想让她来建业?”萧彧问。
孟洪说:“还不是病急乱投医,觉得姑娘年纪大了,不好嫁人,也不可能真去做官,打算招自家铺中的伙计做上门女婿。”
萧彧皱眉:“这姑娘叫什么名字?”
“姓苏,单名一个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