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恩 第209章

作者:藕香食肆 标签: 穿越重生

  刚走出赌坊三娘就知道自己被宇文彪丽坑了,因为,赌坊的人追出来了。

  “来了几个刚修了三两年的年轻人,责问我既然是修士,为何要故意去赌坊搂钱,难道不是那是萧家的生意么?我也没赢多少钱,临走时都留在了赌桌上。那几个人不依不饶,问我是不是王娘娘座下修士,要我写一份修法给他,才肯放我走。”

  “宇文姑娘先与他们斗了起来,我出手要救人,哪晓得人是越打越多。”

  “混乱中有人流血倒地,事情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这边正说着话,宋未匆匆上前回禀:“先生,卫夫人来访,想要与您见一面。”

  伏传闻言还楞了一下,不知道卫夫人是谁。

  三娘提醒说:“是韩丞相的母亲,粱安侯夫人。”

  “她要见我?”伏传跟卫夫人没什么交情,对她的突然到访一头雾水,“她可曾说要见我有什么事么?”

  “只说有要事相商。备了厚礼,直接登门,再三赔罪说没能及早上贴失礼了,只是事情紧要,请先生务必要见她一面。”宋未垂手解释。

  伏传与韩琳毕竟还是盟友,韩琳的母亲登门求见,怎么也要去见一见的。

  “大师兄,那我去见一见她。这里……”伏传穿着女子皮囊,去见卫夫人没什么妨碍,谢青鹤是个纯然的外姓男子,跟着他一起去见卫夫人就不大好了。卫夫人是贵妇,不是修士。

  谢青鹤点点头,说:“我处理此事,你去吧。”

  伏传匆匆忙忙出门,去门前迎接卫夫人。

  卫夫人仍旧用着粱安侯夫人的车驾,出入前呼后拥,看上去也不是遭灾遭难的模样。伏传过去的时候,粱安侯府的小厮正在往下面搬礼物,伏传满头雾水:“等一等,你们先不要搬。”

  他上前去接卫夫人:“夫人,您这是……”

  一句话没说完,卫夫人已经掀开车帘子,扶着仆妇的手下了车。

  当着一溜下人的面,这位夫人满脸喜气地说:“草娘,我来提亲!”

  伏传隐隐觉得不妙:“给谁提亲?”

  “自然是我儿!当今的韩丞相!从前呐,你是琳儿的谋主,万事操心顾不上终身大事。如今你师兄不是回来了么?你这先生府上也有人主持了,你呀,年纪也不小了,早早地嫁进咱们家来,阿娘才好教你如何相夫教子、主持中馈,过两年再生个金尊玉贵的嫡子……”卫夫人将“嫡”字咬得很紧。

  伏传只觉得自己在听天书,又荒谬又好笑,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怎么接。

  有些话,卫夫人是不方便说的。她身边的仆妇用轻而清晰地声音,说道:“好叫小菩萨知道,丞相府里原来那位夫人,自知蒲柳之姿不堪匹配,已经自请下堂。她身子不好,这两日就要没了。”

  卫夫人笑眯眯地说:“你放心。那下堂妇从前生的几个孩子,我会让族老改了家谱,全都划入庶支。咱们家呀,只认你的孩儿。以后偌大的基业,都是你与你肚皮里孩子的。”

  伏传闻言脸色顿变:“你们杀了韩琳的夫人?!”

  卫夫人笑容不变,满脸慈爱地说:“你误会了。是她自己身子不好,也就这一两天的事了。”

  “这事韩琳不知情吧?”伏传转身吩咐宋未:“你马上派人去通知韩琳,告诉他有人要离间我与他。让他马上回家把他老婆救下来!”

  宋未都顾不上去马厩牵马,直接夺走了卫夫人车队的马匹,快马加鞭飞奔而去。

  卫夫人终于震惊了:“你说什么?”

  伏传怒道:“我与韩琳绝不可能成婚。他与夫人长子已近成年,如今为聘娶我入府,杀下堂妻,贬子入庶支,除非韩琳舍得把他已经长大的几个孩子全都杀死,否则,我与他还如何结盟?难道我不怕他膝下生乱么!真是愚不可及!”

  “到底是谁给你出的主意,让你杀韩琳的老婆,跑来给我下聘?”伏传厉声问道。

第137章

  卫夫人出身世家,人极聪慧,只是一辈子佝偻后宅之中,囿于素日常识,才会被人所算计。

  伏传斩钉截铁说出不可能与韩琳结婚之后,卫夫人瞬间意识到这件事的可怕!

  她所有的盘算都来自于“伏草娘必然要和韩琳成婚”的前提。如果伏传绝不可能与韩琳结婚,她就是一手离间了韩琳与伏传,逼韩琳在几个儿子与伏传之间抉择——

  若能娶得伏草娘,废去几个孩子不算什么,伏草娘这么年轻,总会有无数儿子。

  若根本娶不到伏草娘,牺牲几个天资极好又快成年的后嗣,那就赔了血本了!

  “马上将卢氏提来!”卫夫人喝令仆妇一声,也顾不上贵妇人的风度,提着裙摆抢了侍从一匹快马,极其麻利潇洒地飞身跃上马背。

  她一边伸手向侍从要马鞭子,一边冲伏传说道:“我就是不懂。你为何不能嫁予琳儿?”

  “你纵然有偌大基业,也得后继有人。妇人生产何等艰难?与其养个扎不住阵脚的小白脸,我家琳儿替你在外守着、彼此扶持何尝不好?你若不肯成婚,百年之后,挣下的家业又要交给谁?”

  卫夫人也没有打算听伏传的回答,熟稔地调转马头,马蹄声踢踢踏踏地飞驰而去。

  几个近身随侍的仆妇都跟着打马离开,剩下一堆跟着马车的侍从颇为尴尬。卫夫人是来提亲的,备了重礼,说话间那礼物才搬了一半。这会儿事发突然,眼看着亲事做不成了,那礼物全搬回去?

  搬回去挺失礼,不搬回去……这么贵重的礼物,仆从也做不了主。

  伏传看出他们的为难,挥手说:“东西都搬回去吧。我待会儿会去丞相府拜见。”

  得了这句吩咐之后,站在门口左右为难的韩家仆从都面露感激之色,连忙把搬了一半的礼物重新搬回车上。伏传看他们吭哧吭哧搬得吃力,吩咐家中侍从上前帮忙,他则回头往三娘的院子里走。

  整件事都发生得很荒唐。幕后之人是谁,卫夫人没有审出来,韩琳也会去审。这事被卫夫人弄得这么敏感,伏传也不好急吼吼地往丞相府跑。如今最要紧的一点,是韩琳夫人的生死。

  听卫夫人那边的说法,给韩琳夫人吃的是慢性毒药,不会马上毙命,或许还能救得回来?

  若是救不回来,这事就变得很麻烦了。

  谢青鹤认为不能与韩琳“远谋长久”,可也没说马上就要跟韩琳翻脸决裂。

  经过六年经营,伏传与韩琳的利益几乎完全捆绑在一起,哪可能说分家就分家?原本伏传打算悄无声息地慢慢与韩琳切割,现在出了韩琳夫人的事情,一旦双方撕破脸,就是各怀鬼胎互相猜忌地分家。拆伙饭哪有那么好吃?你拿得多了,我到手就少,为了利益前程,结果如何委实难以预料。

  让卫夫人出面鸩杀韩琳原配一事,当真是算计得剧毒无比。

  回到三娘住处,谢青鹤正在看三娘带回来的一把匕首,说道:“制式兵器,做工精良,倒不似小作坊出来的东西。”说着,将刀身与木柄拆开,入柄的倒钩上细细地刻了几个字,“于十八造。”

  伏传解释说:“军械都会刻上匠人名字,若粗制滥造致战阵失利是要问罪的。”

  三娘迟疑地说:“那是……丞相府?”

  “未必是丞相府。这东西几路镇军、府军都有,照着‘于十八’的名号去打听,也未必就能找到真正的幕后主使。我如今是觉得整个事情都很奇怪。”伏传在谢青鹤身边坐下,马上就被谢青鹤递来了一杯茶,他将茶杯放在手里,将卫夫人来提亲的事说了一遍。

  在场所有人的表情都变得非常微妙。

  谢青鹤失踪的六年之中,伏传始终跟在韩琳身边,为韩琳周旋打算,不说如虞雁书这样不知前情的外人,就算是三娘,很多时候也认为谢青鹤回不来了,伏传的归宿会着落在韩琳身上。

  之所以没人提过伏传与韩琳的婚事,主要是因为伏传年纪还小,韩琳大业未成。

  就如卫夫人临走时所说的那样,韩琳想要孩子,自有无数女人给他生,不愁后继无人。伏传是个妇人,不可能让女人怀孕,他就得自己亲自去生孩子,不生孩子就后继无人。

  既然得自己生孩子,与其养个只有脸好看会讨好的小白脸,找个能与自己互相扶持、平起平坐的男人岂非更好?至少,产褥不便之时也不怕被人趁虚而入。在这个前提下,伏传要挑选有本事有能力有势力的男人,又有哪一个能比与他相扶六年、彼此知根知底的韩琳更好呢?

  唯一的阻力就是韩琳已有原配嫡子,卫夫人也干脆利索地解决了,算是非常有诚意了。

  既然谢青鹤已经回来了,三娘也知道韩琳马上出局,她是见过谢青鹤与伏传幼时相处的,感情极其深厚,可谓水泼不进。她知道这一点,二郎也知道,其他人不知道!

  听伏传斩钉截铁地说出拒婚之事,在旁服侍的仆婢都傻了,侍立一侧的虞雁书也傻了。

  ——不嫁给韩丞相,小菩萨要嫁给谁?

  满屋子的震惊没能惊动谢青鹤与伏传。

  莫说伏传从没觉得自己是个妇人,必要觅个“归宿”,他是压根儿就没觉得自己是“世俗人”。对他来说,俗世里的基业都是浮云,达到目的即刻就要功成身退,后继之人拿来干什么?

  唯一能让他考虑生子之事的,只有大师兄的渴求。大师兄都不想要孩子,他才不想生。

  这不仅仅是男女身份不同、考虑不同,更多是仙凡之别。身为修士的伏传完全不理解这群世俗中人的思维方式,人一定要成亲,一定要有后嗣,他想都没想过这种事。

  “卫夫人常年囿于后宅之中,她为了儿子的前程鸩杀儿媳,完全符合她的出身与想法。大师兄觉不觉得这味道有些熟悉?”伏传问道。

  谢青鹤点点头,说:“王寡妇出身市井,未有远见,使宇文彪丽去丞相府控诉求情,也完全符合她的出身和想法。王寡妇那边使人栽赃就行了,卫夫人这边倒是真正用上了弱点。”

  伏传把拆成两半的匕首晃了晃,说:“除了镇军、府军、丞相府,还有一个地方用它。”

  “禁中。”谢青鹤说。

  三娘已经完全听不明白了:“是皇帝策划此事?”

  伏传看了谢青鹤一眼,说:“再等一等韩琳那边的消息?”

  屋内突然传来女子尖利的哭泣,谢青鹤与伏传都吃了一惊,屋子里是宇文彪丽与为她看诊的大郎,没多会儿又听见宇文彪丽怒吼道:“我不知道!我现在也弄不清楚到底是谁了!你别问我!”

  没等谢青鹤起身,三娘已经淡淡地解释说:“她那么多戏,我让大郎问问她真相。”

  昨天宇文彪丽借口揭发萧家的折抵铺子,把三娘耍得团团转。

  从赌坊出来一场混战,三娘被围攻退进了一间秘屋,到处都是机关暗器,差点出不来。

  若非伏传给阆泽莘去了帖子,阆泽莘神通广大收到萧家赌坊围困了一个“王娘娘座下大弟子”的消息,这才解除误会把三娘放了出来,三娘还不知道要在那鬼地方待上多久。

  三娘修为高,功夫好,在机关屋里没受什么伤,宇文彪丽就很惨了,混战时就挂了彩。

  从机关屋出来时,三娘就知道自己被宇文彪丽算计了,也不相信她真的是萧家的暗桩——以萧家的底蕴渊源,若是能养出这种专门给主家添灾惹祸的暗桩,萧家能安安稳稳地存活几百年?她好声好气地把宇文彪丽带回家里,本就是打着盘问宇文彪丽真正来历的算盘。

  大郎是大夫,知道怎么给人治病疗伤,当然也知道怎么才能让人痛苦难过却不妨碍性命。

  简单点说,大郎这一手,叫求死不能。

  “停手吧。”谢青鹤声音不高,稳稳地落在了大郎耳边,“倒不是我见不得刑讯拷问。她这姑娘有些傻,或许是真的不知道背后究竟是谁。”

  过了片刻,大郎从屋内出来,垂首屈膝问候:“大师父,小师父。”

  “她既然说自己是萧家的暗桩,有劳阿孃亲自走一趟,把她带回萧家去。”伏传说。

  不管宇文彪丽是不是萧家的人,这么大张旗鼓把人送去萧家,萧家都不可能承认。萧家不得已要自证清白,那就得想办法把宇文彪丽的老底起出来。伏传是摆明了要欺负萧家,逼萧家出力。

  三娘拍了拍裙摆上的灰尘,说:“不劳烦,我正要去萧家拜访。”她在萧家的机关屋里憋屈了半天一夜,心里正不爽呢。

  三娘带着宇文彪丽走了,二郎不放心,主动请示随行,自然被批准。

  大郎才上前正式请安,向谢青鹤说了富安县的后事,低头说:“我来听大师父处置。”

  分别不过十多日,大郎起码瘦了二十斤,看上去无比憔悴。谢青鹤最初是要废了他的修为,如今见他心怀愧悔,沉默片刻,说:“古有画地为牢。你既然知道错了,这身修为我仍是给你留着,也不禁着你每日修行精进,唯独一条,非必要时不许施用。你要知道自己是戴罪之人,从此以后好好行医救人,将你在富安县轻易抹去的人命一一补偿——再有轻怠人命的时候,就不是修为的事了。”

  谢青鹤说了这么一番话,伏传都下意识地紧了紧皮。

  大师兄说要清理门户,那绝不是说着玩的。二师兄都会被清理掉,何况是大郎?

  大郎已做好了被废去修为的准备,临头又被饶恕,惊喜之下更有无数复杂难言的惭愧,连忙跪下磕头,保证道:“弟子遵命。大师父,弟子立誓此后不杀一人,若违此誓……”

  谢青鹤打断他的话:“罪大恶极之人,为何不杀?此后好好做人,不必许下无稽诺言。”

  正说着话,门外传来宋未气喘吁吁的声音:“先生,先生……印夫人不好了……”

  紧接着一阵衣袂划破天空的风声,一个戎装少年扑了进来,哭道:“伏先生,菩萨娘娘,您救救我阿娘!”

  伏传向谢青鹤解释:“这是珠文。韩丞相的大公子。”

  谢青鹤秒懂。这少年口中需要拯救的阿娘,就是被卫夫人鸩杀的印夫人了。

  直到此时,伏传府上的护卫方才追了上来。很显然,是有宋未开道,韩珠文才能直接闯进伏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