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恩 第237章

作者:藕香食肆 标签: 穿越重生

  “昨夜听见少爷和大师兄老爷出门,我就担心是不是……少爷跟大师兄老爷没说好,大师兄老爷生气了,要把少爷带到外边去拷问。我心里好着急,很想去替少爷解释。可是,可是我又害怕我若是出去了,会惹大师兄老爷生气,反倒害了少爷……只能捂着被子干着急。”安安小声说。

  不等伏传解释,安安已略带羞赧地说:“今天见少爷神完气足不像是受过挞伐的样子,大师兄老爷也和昨日一样慈爱温柔,想来是我多心了。”

  伏传用一勺粥堵住她的嘴,又给她掰花卷吃:“你这些年都对那件事耿耿于怀。我昨夜也与大师兄聊过了,他并没有重责我的心思,是我自己错会了意思……”

  说着,又跟安安分享了往事。

  “你看,我做其他坏事,大师兄从来不怪罪我,只是安慰开解我。独独责罚了两回,都是因为我伤了自己根基。他是很爱护我的,我不懂得的,他都教我,我想要又没有的,他都给我。我与他在一起从来不忧愁害怕,大师兄总会护着我的。”伏传对着安安大吹彩虹屁,夸赞谢青鹤。

  安安也跟着点头,说:“大师兄老爷还长得那么好看,他对我笑一笑,我都想……”

  伏传看着她的眼神锐利起来。

  安安连忙举起还在洗的碗,拼命摇手:“我不想,我不想!”

  屋内。

  谢青鹤听全了厨房里主仆二人的对话,若有所思。

  他修习人间道,五感六识比寻常修者更强百倍,不过,他是个很体面的人,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除非夜里修行感悟众生生长死亡,平时他绝不会故意运极耳力、目力,去窥视身边人的隐私。

  今日破例,一则伏传与他关系亲密,二则伏传追去厨房与安安说话,讨论的话题也是他。

  正如他昨日所说,他很担心当局者迷,他与伏传之间会有一些“他没注意、伏传不在乎、唯独安安察觉不妥”的事情发生。

  全程听下来,谢青鹤发现,这类事还真的存在。

  距离书信训诫之事已经过去有两年了,安安想来不是第一次为此不安惶恐,伏传对她解释过么?

  没有。

  一直到昨天晚上,伏传正式与谢青鹤讨论过这个话题,他才肯告诉安安,是我误解了大师兄的意思,大师兄原本没有苛责我的意思。

  这说明在此之前,伏传都无法确认谢青鹤的心思,不知道那封信是单纯告诫还是有意痛责。

  所以,面对大师兄深不可测的心思与权威,伏传不敢赌博,只能取重不取轻。

  五个板子打得自己三天不能安坐,如此凶狠自惩,看上去是伏传自己的选择,与谢青鹤无关。实际上,只要伏传还敬重谢青鹤,还想要与谢青鹤维持住良好的师兄弟关系,他就没有其他选择,只能这么做。

  伏传是个很敏感体贴的性子,昨夜看见谢青鹤为他从前的遭遇动情疼惜,马上就改了口。

  他对自己当时的惶恐害怕闭口不谈,将重压之下被迫选择的严厉自惩粉饰一新,似乎就真的成了他早就明白了大师兄的善意饶恕,那点苦肉计是为了讨好大师兄求取怜悯……谢青鹤也被他骗倒了。

  谢青鹤认为自己对伏传已经有了十二分的耐心,处处体贴照顾伏传。

  然而,伏传在处理与他相关的事情时,更是战战兢兢、不敢行差踏错一步。

  不曾定情之前,伏传是仰慕对自己有救命引荐之恩的大师兄,丝毫不敢违逆。生出爱慕之心后,越发小心仔细,惟恐自己做错了点什么,就会惹大师兄厌恶,失去大师兄的疼爱。

  如今二人定情日久,又有了入魔世界的数十年相处,伏传还是那么小心翼翼,滴水不漏。

  谢青鹤也有做人弟子后辈的经历,很多时候,以己度人,他也会用自己的亲历心态去揣度伏传。他知道伏传敬重自己,想来也不过是他对上官时宜的心情吧?敬爱亲近。何况,他与伏传都是床上床下的关系了,谢青鹤总觉得应该比他与上官时宜更亲近平等一些?

  直到现在,他才突然发现,人和人真的不能类比。

  他对上官时宜再是敬重,心里也有不认同的时候,只是面上恭顺不肯顶撞罢了。

  伏传是真的小心翼翼从不肯越雷池一步。很多时候,谢青鹤随口一句话,是与伏传商量问询,伏传都很可能会将之视为命令,小心从事,竭力奉行。

  如此想来,倒是入魔世界里的小师弟更从容些,至少敢生出两根反骨,偶尔跟他顶嘴。

  谢青鹤将往事梳理一遍,渐渐地觉得,入魔世界里也不是小师弟性情反复,只怕是认为入魔世界虚伪不作数,也不怕吵吵闹闹会危及彼此在现世的关系。

  ——哪有小孩儿不任性的呢?只是对离弃的害怕压住了天性的舒展,每时每刻都很“乖”。

  【……见我那么乖,是不是也会多疼爱我一些?】

  这是伏传亲口说的话。

  谢青鹤清晨喝的是花茶,茶汤入口,莫名有一丝苦涩。

第155章 溺杀(1)

  伏传去外门巡视,安安哪里敢留下与谢青鹤独处?拜辞之后,跟着伏传一起走了。

  谢青鹤做事有始有终,他把昨天没校订完的典籍重新翻了出来,没有伏传在一边撩拨,一边审阅一边流畅批注,速度快了不少。正趁兴奋笔之时,云朝摸了回来,进门叩拜:“恭喜主人。”

  何喜之有?

  将入魔那段经历掠过,所谓的喜事,不就是与伏传定情合房么?

  谢青鹤与伏传在闺房中嬉戏是一回事,让外人指点自己私房秘事又是另一回事。

  不过,谢青鹤瞥了云朝一眼,居然没有训斥他,反倒是笑了一下,轻声答应:“嗯。”

  是喜事。

  可以接受道喜。

  昨天伏传出门宴客,云朝也在受邀之列。谢青鹤知道伏传是久别思念,要与故人叙旧,陈一味、时钦等人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满以为是伏传与掌门真人定情,这是变着花样请吃喜宴。

  ——至于说喜宴为什么只有伏传出席,大家也很理解。

  大师兄毕竟是掌门真人么。

  云朝知道入魔之事,隐隐能从伏传的状态上猜到真相,也只能随大流跟着吃“喜宴”。

  直到今日伏传去了外门视事,云朝才趁空回观星台拜见。他由始至终都不是寒江剑派的人,恩主只认谢青鹤,谢青鹤和伏传独处时他不便打扰,一旦伏传离开,他仍旧要回到主人身边守候。

  “伏传说你在檀香小筑觅了个住处?”谢青鹤问。

  云朝很自然地凑近他身边,帮他整理批注好的文稿,答道:“暂住檀香小筑。仆身无长物,随便哪里有个草窝都能安置。”言下之意,住居条件无所谓,他想住得离观星台更近一些。

  谢青鹤也想过安置云朝的问题。

  早几年他就想过放云朝出门,只是云朝看似冷峻自持,其实对他深为依恋。

  旁人只知道云朝剑法特异、修为奇高,每天乐呵呵地待在观星台,心思纯净、无欲无求。只有谢青鹤才知道他曾是入魔为祸的杀魔,且饱受情殇、心冷如铁。云朝既将谢青鹤视为替自己逆天改命、超脱苦海的恩主,也有一种把谢青鹤当作“更完美的自己”的复杂感情,所以,他离不开谢青鹤。

  云朝无论如何都不肯自立门户,非要随在谢青鹤身边,谢青鹤也不能强迫他出门。

  随着入魔的经历越来越多,谢青鹤也渐渐地厘清了他与云朝之间的关系。

  云朝自然是受过太多苦难生出心病的可怜人,不过,有些人的心病能够通过各种手段、药物去彻底治愈,有些人则非常不幸,他们想要维持健康,就得终生服药。

  谢青鹤就是云朝必须服食一生的药。一旦离开他,云朝的杀性隐病就会迅速恶化。

  所以,这些年来,谢青鹤很少再提让云朝离开的事情。

  何况,这么多年来,云朝从旁服侍殷勤恳切,一年光是跑腿送信就奔波几千里,既有辛劳苦功,更有相处多年的情分,谢青鹤早已将云朝视作家人,也不至于“娶了媳妇”就要“分家”。

  “飞鱼岩西边往下半里,有两间屋舍,原本是素擎渊祖师清修悟道之处。至和雷击之后,天境峰断折,在飞鱼岩下填成了天风环璧,那里就成了一处绝壁,平时没人往那里去。我年少时,想要躲清闲,多半会去那里消遣。只是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住人……你自己能修葺打扫么?”谢青鹤给云朝安排了地方。

  半山桃李自然是好地方,不过,寒江剑派吃穿用度都是有等级的,伏传以掌门弟子的身份去住半山桃李没什么问题,上官时宜曾安排时钦去住半山桃李,也是看在他是燕不切“遗孀”的身份上。

  陈一味堂堂掌门嫡传、内门掌事弟子,这会儿也还在檀香小筑住着,且不敢染指半山桃李。

  云朝都不算是寒江剑派弟子,哪可能真的让他去住半山桃李?

  反倒是他年少时住过的两间小屋,位在绝壁之上,与观星台相连,离得不远又切实分隔两处,要说条件艰苦那还真不是,谢青鹤打小就会挑地方,风水不好不养人,他是不肯住的。

  只要把屋子收拾出来,那地方灵气充沛适宜修行,推窗就是寒江胜景,绝对是好地方。

  云朝这一个月时间早就上窜下跳在观星台附近勘察好地形了,他看中的也是那两间屋子,当然知道那地方风水绝佳,闻言喜上眉梢:“贴一层地板就能住了,也不麻烦。”

  谢青鹤不禁哑然。好么,已经看好屋子了。

  处置好云朝的住处问题,云朝又问了日常起居。谢青鹤起居有常,也不肯再纵容伏传胡天胡地,跟云朝说了三餐一宿的时辰。无非是寝时早一个时辰,起时晚半个时辰。白天与从前一样。

  云朝找准了自己日后的位置,方才松了一口气。

  谢青鹤继续翻书写批注,云朝很麻溜地整理床铺、收拾织物衣裳,把谢青鹤和伏传弄得乱七八糟的观星台全部整理了一遍,外门有专门的弟子帮着观星台拆洗大件,云朝照例跑了一趟送洗。

  等云朝一切收拾完毕,谢青鹤的批注也写完了,重新审稿校订,准备装订成册。

  云朝殷勤地上来服侍:“主人,我来吧。”

  谢青鹤心想,装订书册之事多么简单?云朝好歹也是精妙入微的剑术高手,拿针线钉几张纸总不至于出什么问题吧?当即放心地撂开手,让云朝帮忙。

  哪晓得他的袖子才刚刚放下来,那边云朝飞针走线,撕拉一声。

  被谢青鹤叠放得整整齐齐的书稿就张牙舞爪地炸成一串,被丝棉线系得惨不忍睹。

  谢青鹤:“……”

  云朝连忙把书稿平放在桌上,两只手不停地平展,试图将它复原。

  谢青鹤拿起整书的竹尺在他手背上虚晃了一下,云朝连忙抽手,谢青鹤才把书稿从他手里取回,无奈地说道:“你去收拾住处吧,别碰我的册子了。”

  云朝自知闯祸,二话不说,转身就跑。

  谢青鹤看着被云朝收拾了一遍的屋子,微微摇头。

  云朝没什么服侍人的天分,这些年也就是熟能生巧、硬生生地凑上来服侍,能熬到他今天手脚麻利地端茶递水,谢青鹤也是吃了不少苦头。不过,装订书册这种活儿,毕竟是做得少。

  谢青鹤也不打算继续给他练手。

  留待后人瞻仰的册子,订歪了都会影响谢青鹤祖师的光辉形象,何况扭成麻花?

  谢青鹤把册子拆开,重新铺纸抄写,坚决不留下一丝瑕疵。

  册子才抄了一半,谢青鹤就有些饿了,他才意识到伏传还没回来。起身舒展筋骨喝了一杯茶,谢青鹤正要找些点心垫肚子,云朝提着食盒进来,说道:“仆往檀香小筑收拾背囊,小主人说外门有些琐事要处理,从大厨房给主人带了些吃食。”

  谢青鹤洗手坐下,云朝替他铺好碗筷,说:“说是苗人北迁之事。等小主人回来,再详细向主人回禀。”

  谢青鹤点点头。

  伏传自己在处理,就代表事情还在控制中,或是事情不大。

  云朝跟他一起吃了饭,照例服侍茶歇。谢青鹤喝好了茶,休息完毕,眼见他又要去抄书稿,心虚的云朝帮着研墨铺纸,随后悄无声息地拉上房门,踮着脚退出去,继续去搬家。

  半下午的功夫,谢青鹤重新整理好墨稿,装订成册,与旧本一起装进字盒。

  ——修行此事歧路万千,谢青鹤也不能说自己一定正确。

  他的批注修订本会与旧典籍一起放回知宝洞,以供后人自择。以他想来,后人必定贤于今人。

  这时候天色尚早,伏传也不在身边,他想了想,进了随身空间。

  小胖妞屁颠屁颠迎上来,歪头看他身后:“小师兄呢?”

  “他歇几日。”谢青鹤看向被小胖妞放在符文圆墙上的魔类,“我独自进去。”

  “这都是我专门挑出来的,可以让大师兄跟小师兄一起进去的。”小胖妞急切地拦住谢青鹤,不让他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