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恩 第270章

作者:藕香食肆 标签: 穿越重生

  迁西侯怒道:“我没有阻止成渊阁被烧!”

  谢青鹤就问原时安:“你听见了?”

  迁西侯噎了一下。

  原时安早知道叔父很可能知情且主导了谋杀自己的事情,听见迁西侯这么义正词严地纠正暴露了背后的险恶用心,还是让他觉得刺耳黯然。他多情柔软,很看重亲情,不代表他不会受伤。

  谭长老突然问焦夫人:“成渊阁纵火那一日,贺家下人出门采买黄纸香烛,是谁下令去将人截杀之后扔进了御沟?”

  这是谭长老应承过贺静的事。若是抓到了幕后谋害之人,会带到他面前审问。

  贺静连自己听不见鬼魂说话都忘了,全神贯注地竖起耳朵。

  焦夫人被提出来的魂魄是没有感情可言的地魂,自然也不会顾忌夫妻母子之情,她想了想,回答道:“是辛仲道的人。”

  “若没有家主下令,辛仲道不敢随意杀人。”谢青鹤认为辛仲道只是杀人的刀,背后有持刀人。

  迁西侯也听不见鬼语,只能怒骂道:“焦氏!那日不是你居中坐镇么?你连砚池都杖毙在庭前了,还要找谁的麻烦?!”

  贺静不禁咧嘴,去看原时安的脸色:“砚池姑姑?”

  原时安缓缓点头:“你来之前,已经杖毙了。”

  焦夫人却似根本听不见迁西侯的声音,解释说:“是。辛仲道是听祯儿吩咐。”

  贺静连忙询问:“是谁?她说是谁?”

  谭长老又问了两遍,焦夫人的说辞一样。

  那天晚上,最开始出面主持局面的就是原时祯,原时祯安排家丁去成渊阁捉拿谢青鹤,又安排辛仲道的人去截杀采买黄纸香烛的富贵儿,眼看辛仲道也压不住谢青鹤败下阵来,焦夫人才接手了后事,安排砚池去收尾,并准备火烧成渊阁。

  迁西侯一直都在焦夫人身边,不过,他没有插嘴此事,全凭焦夫人主持。

  直到前面汇报,说火烧成渊阁的计划失败了,原时安与贺静都逃了出去,迁西侯才出面安排人去扑火,他对焦夫人的说辞是,恐怕物议蜚声,京城中议论他夫妻二人故意谋杀侄儿。

  焦夫人同意了迁西侯的安排,显然她很信任迁西侯,认为彼此的利益一致。

  谭长老才告诉贺静:“原时祯。”

  贺静哼了一声,拳头捏得嘎嘎响。

  原时安有些担心贺静冲动乱来,贺静没好气地说:“你管天管地还管我给不给自家人报仇了?你要做贱人,不要拖我跟你一起。圣人言,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就该以直报怨!”

  他俩吵架时,贺静张牙舞爪,两人胳膊上缠着一条腰带,把原时安也拽得胳膊乱晃。

  原时安看着那条腰带,突然就闭了嘴,不再说什么了。

  “焦夫人,那把如意不是你做的,是谁做的?有什么用处?”谢青鹤问。

  这就轮到原时安紧张了。

  屋子里什么都看不见,焦夫人的尸体分明在别处流血,谢青鹤与谭长老的目光却落在另外一片虚无处,鬼言鬼语不能在阳间存在,原时安再是努力,想要倾听,也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与心跳声。

  恍惚间不知过了多久,原时安可怜巴巴地望着谢青鹤,喉间干涩:“……先生?”

  “如意是你外祖父授意外祖母所做。与你母亲没有关系。”谢青鹤说。

  原时安竟有些脱力,仓惶间看向贺静,贺静握着他的手,说:“不是你娘。”

  “那我娘……也不是被我爹掳劫回家的,对吗?”原时安急切地问。

  “这个事情略有些复杂。”谢青鹤想了想,“你娘嫁给你爹是有一些目的,很快就被你爹拆穿了,所以,你娘才会被软禁在内室。杀死你娘的不是你爹,她也不是疯癫自杀。是你外祖母。”

  “那把如意的目的是控制你的魂魄,操控你的皮囊,不是为了让你离魂而死。”

  “这些年焦夫人用心血养着那把如意,是为了加持如意的效力,不让它失去控制你的力量,并不是为了保护你。如果她没有每三个月就往如意上滴血,在你外祖母死去的同时,如意就失效了。”

  原时安被这么大一堆陌生的情报塞进脑子,正在浆糊的时候,贺静不住拍他的手背,安慰他:“好好好,就这好。那你就不会死了,以后也没事了,万事大吉。”

  原时安莫名有点哭笑不得。

  “那咱们现在去焦大学士府上?”谢青鹤询问谭长老。

  贺静连忙拉住他的衣摆:“先生,我要跟你一起走!”

  他不傻。没有谢青鹤与谭长老保护,迁西侯可劲儿耀武扬威,就算把他打杀在迁西侯府,这也是世俗权贵之间的恩怨,寒江剑派是不管的,谢青鹤八成也管不了。

  ——迁西侯府毕竟是极其得势的侯府,贺静唯一的靠山魏国公,已经从他的曾外祖父变成了舅外祖父,关系拉得那么远,人家未必肯为他拼命。

  原时安刚要说话,迁西侯在旁提醒道:“安儿,府内要举丧。你身为迁西侯府世子,这时候不大方便去焦大学士府上。”

  贺静见原时安又磨磨蹭蹭起来,哼了一声,动手去接缠在腕上的腰带。

  眼看那条腰带就要解开,幼时好友就要分道扬镳,原时安突然伸手捡起了垂下的腰带下摆,重新给贺静缠了上去,缓缓地说:“叔母身故,我身为侯府世子,亲自前往大学士府报丧,才对得起叔母迁西侯夫人的身份。还是,叔父想亲自去一趟?”

  迁西侯怒道:“你到底知不知道……”

  “叔父就是吃定了我想要守着迁西侯府,想要对得起父亲留下来的家业。早些年做什么去了呢?早早地告诉我,想要世子之位,我岂能不让?又是如意,又是火烧,闹到今天的地步,叔母也已经死了……叔父养在宣和坊的美妾娇子,什么时候接近府来?”原时安突然问。

  所有人都想不通,迁西侯为什么要冒险暴露焦夫人的身份,原因居然如此简单。

  悍妻镇宅,岳父擅弄鬼神之术,压得迁西侯喘不过气来。迁西侯未必有胆子谋害焦夫人,然而,在谢青鹤出现在成渊阁的时候,迁西侯发现了一个绝妙的机会——除掉妻子和岳父的机会。

  他的动机如此诡秘,连谢青鹤都被他唬住了,一直没弄清楚怎么回事。

  直到原时安一语喝破。

  迁西侯冷笑道:“……你懂得什么。”

第172章 溺杀(18)

  谭长老带着专门的摄魂木牌,直接就把焦夫人的魂魄收了进去。

  他对迁西侯府的恩怨纠葛没有任何兴趣,也已经遵从诺言把谋害富贵儿的真凶找了出来,告知了贺静。原时祯使辛仲道谋杀富贵一事,里面没有半点世外仙术的痕迹,谭长老不管惩戒。要报仇也是贺静自己的事了。

  那边迁西侯和原时安还在牵扯外室私生子的事情,谭长老招呼谢青鹤:“走。”

  贺静是坐着椅子叫人抬进来的,这会儿就扒拉着原时安:“快走快走。”

  谢青鹤见他那倒霉样子,本想去背他,原时安已经把贺静扶了起来。

  贺静刚抬脚踩地就嗷,原时安实在扶不住,两人胳膊又缠在一起,只好想办法绕着胳膊把贺静抱了起来——他体格还算健壮,倒不似当初贺静背着他双脚拖地那么尴尬。

  “你这么抱着我,好像我是你屋里人。”贺静不自在地挠了挠头发。

  原时安心情复杂没能跟他开玩笑,抱着他默默跟在谢青鹤身后。贺静只好自己打圆场:“我在你屋里睡的时候也不少哈,哈哈哈。”

  谢青鹤突然说:“原时祯呢?”

  原时安与贺静都是一愣,马上搜索院内廊下各处,都没看见原时祯的身影。

  原时祯刚刚还扒在门口,苦苦哀求贺静救他的母亲,这种紧要关头,他不在正堂等着,会去什么地方?还是,他在门口已经知悉焦夫人身故的消息了?

  谭长老解释说:“走了有一会儿了。”

  “那你!……那您不拦着他啊?”贺静小声嘀咕,“谁知道他又干什么坏事去了?”

  谭长老连正门都没有走,身形一闪,直接飞上了屋檐,很快就消失在天边。

  很显然,谭长老不在乎原时祯干什么坏事去了。原时祯不懂得修行,没有任何修为,不在谭长老的管辖范围内。至于谢青鹤、贺静与原时安管不管这件事,谭长老也不干涉。

  “让你抱谭长老的大腿,你就是这么抱的?”谢青鹤叹了口气。

  原本谭长老还打算带着谢青鹤一起去焦大学士府,现在直接把谢青鹤扔在迁西侯府,自己跑了。

  “先生不急,我这就让人备车。”原时安说。

  “备马备马。”贺静嫌弃马车太慢,“先生能骑马。那晚我去客栈接先生来给你看病,就是骑马回来的。先生骑术不比你差!”

  谢青鹤能骑马这事儿也让原时安颇觉惊异,想起刚才谢青鹤向谭长老解释说施祖血裔云云,他又打消了这份疑惑。若是自家就有一份传承,他身上的各处不凡也就都说得过去了。

  最终三人骑了两匹马,贺静脚底有伤踩不得马镫,非要跟原时安同乘一骑。

  “再神骏的马也禁不起这么使。”谢青鹤看不得他两个身量骨骼都已成熟的大男人挤在一匹马上,徒手把贺静提到了自己的马背上,轻夹马腹,“走了。”

  贺静一边给他指路,一边好奇地问:“先生,其实你跟原兄是亲戚?”

  谢青鹤撒了一个谎就得编无数话来圆,听见贺静多问就板起脸:“不同姓不同宗连谱都叙不上了是哪门子的亲戚?你不要再问。寒江剑派法脉从来以师徒承继,施祖离山之后,传下来的法脉是血继,如今焦学士府上闹出这么大的事,你非要把我算成他的亲戚,是想让我一起连坐?”

  贺静不禁睁大眼睛:“这……还得连坐?”

  谢青鹤熟练地控马绕开人群,耳边风声呼啸,他解释说:“我坐在千里之外,念一句咒文,就能让你死于非命。这样的神通法术一旦流入世俗之中,若不连坐,你以为控制得住?”

  正是因为有连坐机制,懂得修法的师父不敢乱收徒弟,收了徒弟更得严厉管束。一旦出事,不仅授业恩师要受牵累,同门师兄弟也得跟着吃挂落,为了自保,全都得互相监看,绝不许行差踏错。

  贺静咂咂舌,突然反应过来:“谭长老刚才在侯府……他是故意等你?”

  谭长老压根儿就不在乎迁西侯府的恩怨纠葛,谢青鹤又说谭长老已经顺藤摸瓜找到了焦夫人背后的法脉来源,那他为什么非要等在迁西侯府,等着原时安派人去请谢青鹤和贺静,才开始收网?

  焦夫人认为谭长老必须等她供词,才能确认法脉的根本。

  事实上,那是焦夫人的错觉。谭长老只要拘出焦夫人的魂魄,马上就能审出真相。

  谢青鹤想了想,这里面夹杂着谭长老的暗示和保护,他也不能说得太明白:“他老人家对我没有恶意,也没有怀疑我与焦夫人是同门同脉。我与焦学士那一支根底不一样,内行都看得出来。”

  谭长老是寒江剑派的内门长老,论城府心机,哪可能真的将情绪轻易展露?

  他近乎浮夸的恶意其实是对谢青鹤的警告,告诫谢青鹤不要因为焦夫人或是焦学士祖上姓施,就对同宗血裔生出护短怜悯之心,对寒江剑派清理门户的宗法胡乱插嘴。

  确认了谢青鹤的情绪态度之后,谭长老才转身去焦大学士府收拾残局。

  谢青鹤觉得,谭长老的态度很明显,他还是想收自己做徒弟……非常想那一种。

  赶到焦大学士府时,门上已经是哭声一片。

  门前的小厮家丁都在抹泪,头上缠着丧布,正在摘院墙上挂着的彩条,准备挂上丧布。

  另有一个穿着丧服的家丁跪在门口,这是防着临时有人来见,或是早已约定来见的访客登门,即刻报丧——事情显然发生得很突然,访客很可能出门时不知道出事了,穿金戴玉、着紫穿红,这时候再进门就不合适。又或是访客家中有喜事,也不方便来吊唁,彼此冲撞。

  谢青鹤勒马驻停当场。焦大学士府上办丧事,闲杂人等当然不好拍门求见。

  原时安这才往前一步,飞身下马,直接往门上询问:“这是怎么了?”

  这些年原时安都在羊亭县读书,回来没两天就被焦夫人放倒了,还没来得及到焦大学士府拜见长辈。门上下人们辨认了片刻,才终于把他认出来:“世子,是世子来了!”

  一帮子下人哗啦啦跪了一排。马上就有下人送来熟麻丧服,当场就让原时安换上。

  原时安被门上换的是小功丧服。照当世的丧礼,本家不论。外家只有外祖父母、舅父、姨母死了,己身服小功,其余外家小辈有丧皆服缌麻。原时安的外祖母六年前已经死了,焦大学士府上能让原时安服小功的亲戚,只有外祖父大学士焦金举与舅父焦寰。

  这时候正在夏天,原时安顾及身份体面,也不能跟街头懒汉一样袒胸露背,衣料再是透气,里外也穿了三层。焦家下人把他的外袍撸了,给他套上丧服,熟麻料,裹着他里头内衬的中单丝衣,那是又沉又死板,没多会儿就憋得他汗水哗哗往下掉。

  “你们在这儿哭了半天,谁出事了?!哑巴了?”原时安怒骂道。

  下人们被他骂得一哆嗦,小声解释说:“是老太爷。老太爷归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