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恩 第318章

作者:藕香食肆 标签: 穿越重生

  伏传便兴奋地起身去找衣裳。

  他打开箱子去翻自己的衣服,因个子太矮,只能踮着脚,伸长胳膊去捞。

  谢青鹤看着他屁颠屁颠的背影就觉得太可爱,忍不住上前,倏地把他塞进了箱子。

  伏传气呼呼地从衣服堆里坐起来,嘴巴都鼓了起来:“大……兄!”

  谢青鹤捧住他气鼓鼓的脸,狠狠亲了一下:“可爱。”

  伏传马上就不生气了。

  ※

  谢青鹤出门得带着陈利当通行证,陈利有伤在身,谢青鹤也不想去折腾他。

  他对素姑的说法是,会先去找陈利一起出门。素姑也没想过他会骗人,就放心地让他出去了。到了侍卫的值房,他绝口不提陈利,点了几个眼熟的卫士头领,让这几个人安排他的出行计划。

  陈家的前院后宅与任何家庭都不同,陈起太过提防姜夫人,前院侍卫基本不与后宅交流。

  这几个卫士头领觉得小郎君独自出门有些奇怪,可小郎君出门原本也不需要姜夫人批准。他带着陈利就能出门。小郎君年纪再小也是主,陈利不过是个下仆,再怎么说也没有小郎君能不能出门,反倒要去请示陈利的道理吧?

  几个卫士头领思前想后,也不敢去后宅询问姜夫人。

  ——若是被陈起知道,他的卫士主动去与姜夫人说话取得联系,这几个人都活不到明年。

  “多带几个好手,看紧些就是。”谢青鹤听见几个卫士头领偷偷商量。

  在卫士跑来跟谢青鹤商量,能不能不要骑马,咱们坐车的时候,谢青鹤点头答应。

  陈利本是他的骑术师父,带他骑马出门是陈利的本份,这几个卫士头领冒险带人护卫他出门,精神都很紧绷,这边防着刺客,那边还得担心六岁的小郎君会不会从马背上掉下来,那就太折腾人了。

  后宅侧夫人用的都是牛车,前院卫士常年护卫陈起出门,用的则是上好的骏马拉车。

  这会儿陈起不在相州,他的车驾闲置了不少,卫士们就给谢青鹤套了出来。

  谢青鹤把伏传抱上车,吩咐了去向之后,马车就慢悠悠地往前。

  伏传坐在马车上,小声跟谢青鹤吐槽:“还不如三小姐的马车呢。”

  三小姐本名莫蔷薇,是吞星教的迷信邪徒,韦秦就是服侍她的小奴,也是她杀了驴蛋的母亲。谢青鹤与伏传相遇之初,在赶往龙城的途中与三小姐相遇。伏传对她的豪华马车印象非常深刻。

  谢青鹤便把他抱在怀里,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过些日子,我去要一辆车。”

  伏传表示支持。

  谢青鹤现在能学骑马,他怎么骑啊?就算谢青鹤骑马带着他,那也得吓着常夫人。

  这时候战乱不断,人力紧张,陈家都没能铺平家里所有的地板,大街上的路面也多不平整。骑马走路都自带减震,马车两个硬邦邦的木头轮子轧过去,车上的人就被震得七上八下。被谢青鹤抱在怀里的伏传还有个人肉坐垫,感觉还行,下有车厢上有小师弟的谢青鹤被颠得差点怀疑人生。

  抵达陈纪家大门口的时候,马车慢悠悠地停下,谢青鹤还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在墩墩墩。

  他有点后悔弄马车的计划了。

  ……回家再跟小师弟商量骑马的事儿吧。谢青鹤心有余悸。

  陈家卫氏去叫门,门子还是那日见过的瘸腿老宋,他看着陈家的府卫眼神略阴沉。

  “快去通报,小郎君与隽小郎君前来拜访。”

  老宋眼神倏地变得明亮,探头去看马车,想要确认陈隽是不是真的回来了。

  恰好谢青鹤先从马车上跳下来,伏传也掀开车帘走出来,等着谢青鹤抱,老宋已飞快地往屋内走去:“郎君,夫人,小郎君回来啦!隽小郎君回来了!”

  出来得最快的还是常朝。

  谢青鹤牵着伏传走到门口,恰好看见常朝从堂前飞奔而出,惊喜地抱住伏传:“隽儿!”

  伏传任由他把自己抱了起来,也没有计较他把自己放在空中晃了几下。

  谢青鹤则看着常朝脸上那几道明显狰狞的血痕。已经过去两天了,常朝脸上的伤口已经结痂,单看伤口的深浅程度,谢青鹤就知道必然会留下疤痕——这一张曾经英俊无暇的脸,已经毁了。

  伏传曾经说过,姜夫人使人打了常朝的脸,他很生气。

  谢青鹤原以为是常朝受辱,才会让伏传这么生气。如今一看,这不是单独受辱的事情。

  都说打人不打脸,姜夫人不仅打了常朝的脸,还打得这么凶狠,难怪伏传生气。

第193章 大争(5)

  陈纪与常夫人一前一后出来,两人不在一处消遣,陈纪自前堂出来,常夫人则是从侧边的小路出来,夫妻见面也没有多少眼神交流,仆妇们簇拥着常夫人直奔伏传,陈纪则用微不可闻的审视目光瞥了谢青鹤一眼,旋即露出温和慈爱的模样。

  “拜见纪父。”谢青鹤上前施礼。

  陈纪合手还礼,满脸含笑,就要去牵谢青鹤的手:“丛儿,堂上坐。”

  哪晓得谢青鹤顺势躬身,似有心似无意地将他伸来的手避开。

  陈纪一愣。谢青鹤年纪小,动作又太过行云流水,陈纪竟一时分不清他到底是错过了,还是故意不肯与自己牵手。正在迟疑的时候,更无礼的一幕出现,让他彻底确认了侄儿的无礼。

  ——谢青鹤直接越过了他,双手环袖,挺直小腰板,独自向前。

  所谓礼,就是尊卑二字。

  搞清楚谁大谁小,谁高谁低,谁先谁后,卑弱服从尊长,各人照着身份自行找到位置,以免发生争吵矛盾,达到家庭、族群,乃至于整个社会的和谐。

  两人一起走路,身份尊贵的走前面,卑幼跟在后面,若身份相当就并肩齐行。

  陈纪想要牵着侄儿的手一起走,就是很让了一步,不想与侄儿论尊卑。

  他俩目前的身份也很难去计较尊卑。陈纪固然是长辈,可陈家不是普通家族,麾下虎贲数万,两任家主皆有问鼎之心。陈起掌握的并不是区区几亩祭田,而是整个陈家的生杀予夺。对陈纪来说,陈丛不仅仅是侄儿,也是没什么悬念的少主——只要陈起真的不能生了。

  问题是,陈丛的身份也不那么把稳。

  一来他年纪小,能否长大成人不好说。二来他出身不高,不过是个妾生子。

  一直以来,陈起对陈丛也没有很上心,更没有当众凿实过陈丛的身份,这到底是爱子、嗣子还是根本不上心的庶子,陈起不表态,陈家上下谁都心里没底。哪怕都知道陈起伤了身体生育可能艰难,陈起目前也只有陈丛一个儿子,世俗的看法仍旧是妾生子上不了台面。

  这样的情况下,陈纪主动去牵陈丛,选择与陈丛一起走,是最合适体面的做法。

  谢青鹤没有给他这份体面。

  陈纪热脸贴了一巴掌,心里那叫一个憋屈。

  打小被庶兄欺负也算了,陈起那是真的会打仗,也能去前线吃苦。大嫂进门之后,被大嫂欺负也算了,一来庶兄做了家主,大嫂就是宗妇,二来大嫂出身世家,总有几分世家骄傲。

  现在连小屁孩侄儿都欺负到自己跟前来了!

  看着那小小的身影昂首挺胸、步履从容地进门,陈纪还真拿他没什么办法。

  六岁的熊孩子,爱讲理就讲理,不爱讲理就不讲理,你跟他说得着?

  若是普通家庭,叔父也是父,侄儿也算儿,父揍儿天经地义,不听话闹妖,只管抓来一顿打,打痛就老实了。陈家情况特殊,陈纪有几个胆子去教训庶兄的儿子?没让这宝贝侄儿熊得高兴,姜夫人都觉得是儿子受了委屈,被小叔子欺负了,要找陈纪兴师问罪。

  陈纪气得要死也不能发作,狠狠一拂袖,木着脸跟着谢青鹤进门。

  常夫人与常朝都将这一幕看在眼里。

  常夫人恍若未见,握着伏传的小手,低声问道:“隽儿,这些日子过得好吗?可曾哭鼻子?”

  伏传点点头,又摇摇头,主动伸手让她抱。

  打小伏传就高冷,轻易不肯让人抱,儿子主动示好,常夫人激动又高兴。

  她才要伸手接过儿子,发现自己胸前挂了铜铸的山花纹项链,长长一条,饰于前襟。

  常夫人连忙去摘项链,身侧仆妇都上来帮忙,这个帮她扶着发髻,那个帮她牵扯项链,快速安静地摘下项链之后,常夫人就像是得到新玩具的小姑娘,兴奋地将儿子接过,抱在怀里。

  “隽儿。”常夫人将他托在小臂上,满眼温柔,“阿母好想你。”

  伏传见身边仆妇众多,没有说话,冲她笑了笑。

  常夫人只觉得心肝都要化了。

  伏传以为常夫人会抱自己去中堂,跟陈纪一起招待谢青鹤,哪晓得常夫人根本没有待客之心,儿子抱在怀里,说说笑笑地就往旁路去了,直接回了后宅。

  常朝没有跟姐姐外甥走,他是陈纪的幕僚,又是陈纪内弟,这时候自然要陪陈纪待客。

  因落后了一步,常朝悄无声息进门的时候,发现堂上座次又放雷了。

  小小团儿的小郎君坐在上席。

  陈纪家待客室的上席挺宽敞,有时候招待重要客人,陈纪都与客人同坐,偶尔家宴,常夫人也会出席,夫妇二人分坐东西也是寻常。

  偏偏小郎君就稳稳当当地坐在了正中间。

  这就是不打算与陈纪平起平坐,就算陈纪厚着脸皮挤上去,也只能算是侧坐相陪。

  ——那还不如就在下边,宽宽绰绰自作一席。

  陈纪干脆就没有坐,他站在堂中,居高临下地看着侄儿。谢青鹤本来就人小个子矮,坐下来就更矮了,若要跟他说话,就得拼命抬头看他。

  常朝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姐夫好像又吃瘪了。

  因为,小郎君目不斜视,安之若素地坐着,压根儿就没抬头:“叔父请坐。”

  “丛儿独自前来么?可曾请示姜夫人?”陈纪岔开话题。叫他坐在陈丛下首,像侍奉主君一般陪着这小屁孩子说话,那是绝不可能,宁可站着。

  二人相距不足一尺,在这么近的距离下,一个成年壮汉对六岁幼童的震慑力是很大的。

  哪怕陈纪不通武艺,他仍旧是个身高七尺的成年男子,一只手就能把谢青鹤提起来。而且,他还故意站得这么近。

  谢青鹤坐在原地一动没动,还敢带了点稚嫩笑意地反问:“叔父这是关心我,还是教训我?”

  陈纪笑了笑,说:“自然是关心。你才几岁的小子?身份又如此贵重特殊。若是不小心磕了碰了,姜夫人岂不担心?叫父母担心,岂非不孝?”话锋一转,“你既然尊称我一声‘叔父’,我就教训你两句,教训不得?”

  谢青鹤半点情面都不肯给,硬邦邦地顶了回去:“叔父说笑了。想要教我,得看看叔父有何才华?有何德行?若才薄德鄙,倒也不必丢人现眼。想要训我……我父母皆在,轮得到你来训我?”

  常朝都忍不住闭了闭眼。这熊孩子好烈的脾性,好臭的嘴!

  陈纪还没说话,谢青鹤就反问他:“叔父既然说孝道,我也想知道,祖父病亡,我父坟前守制三年,叔父去哪儿了?就好意思跟小辈谈论孝道?”

  不管陈纪不替陈敷守制戴孝是出于什么原因,很可能当中还有陈起逼迫压制,但,外人看来,陈纪就是不满父亲偏宠庶兄,把家业兵权交给了庶兄,恨恨地不肯替亡父守孝。

  陈纪再有多少委屈,他敢跟侄儿斗嘴就口无遮拦、狂喷一通么?

  他不敢。

  陈纪迎出门的时候,还打算跟小侄儿好好相处,这一通刺激下来,话都没法儿说了!

  谢青鹤两句话把陈纪喷得面如寒霜,既然无法对话,陈纪也不肯多说什么,当即拂袖而去。

  谢青鹤心想这人到还有几分气性,哪晓得陈纪走到门口,看见站在一边的常朝,居然还记得打了个圆场:“你陪着小郎君。我略感不适,回去喝药!”

  ……你是真的怂。谢青鹤修正了对陈纪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