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恩 第335章

作者:藕香食肆 标签: 穿越重生

  伏传拿手去撩孔雀的小脑袋,随口说:“前面丝女要出来,想起什么又转回去了。其他人都隔得挺远。大师兄要说什么?我听着呢。”

  谢青鹤嘴里突然发出清脆的鸟叫声,啾啾喳喳,在他腿边打转的孔雀也迷惑地抬起头。

  伏传眼睛都瞪圆了:“这是……鸟叫,还是鸟语?”

  善口技者模仿鸟雀虫鸣都能惟妙惟肖,可模仿得再像也只是哄人的把戏,并不能与鸟兽沟通。各种野史小传里也记载过异兽能口吐人言,神乎其技地预言天命天灾,迷信者深信不疑,聪明人则认为所谓兽类说人话也不过是人类装神弄鬼。

  以伏传此时所见,孔雀的反应,好像……大师兄真的能与孔雀沟通?能说鸟语?

  ——鸟这等低贱禽类,也拥有属于它们的语言吗?

  “驯书。”谢青鹤说。

  伏传也常常在知宝洞泡着,对此闻所未闻:“上古驯兽之术?”

  谢青鹤点头又摇头,解释说:“我这些天在翻家里的书库。陈敷早年在桑山抄了一间书院,说里面书册文字奇异怪诞,不与现世相通。当时有幕宾认为,这是巫邪之流,旁门左道,要求陈敷将之深埋坑中,付之一炬,据我所知,那时候在桑山也确实烧了不少妖书,俱称还烧死了几个妖孽。”

  这等家族秘闻,陈隽年纪小,且落在了旁支家族,当然就没有资格听闻。

  陈丛也是在坐稳了太子之位后,才从讨好他的族中老人口中听了些乱七八糟的故事,说得神乎其神,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陈敷作古多年,追随他的宿将老卒也都死了个七七八八,早就说不清了。

  伏传来了精神:“桑山是上古罗族旧地,养龙池与栖凤池的所在!他们就是专门驯养禽兽的!”

  谢青鹤点点头,说:“上古九大修门之中,以驭兽闻名天下的三山教祖坛,也在桑山。”

  “那大师兄发现的就是三山教遗书么?”伏传问。

  “应该不是上古真本。我读了几页,都是中古时候修门沦落的文字,文法怪诞,前后不通,那时候应该已经失了传承。”谢青鹤想起数千年前的惨淡,跟着摇头,“三山教以驯养龙凤瑞兽威震天下,此后龙凤瑞兽绝迹人间,三山教功力尽废,沦落也是必然。”

  “我此生不修,照着古本鹦鹉学舌,这本驯书写得狗屁不通,我也没有特别认真。”谢青鹤说。

  他一直都在做批注知宝洞典籍的工作,文字诞生以来,知宝洞中所藏的所有古本今本,他几乎都翻过一遍,大多数比较重要且有争议的典籍,他还出力批注校正过。每个时期的文法、风貌都有着截然不同的气质,谢青鹤若是说某本书写得狗屁不通,那多半是真的叫人读来很上头了。

  他这个注定不修的皮囊在这种时候就特别占便宜,因为无论如何都无法修行,哪怕对着一本狗屁不通的秘籍,也可以放心大胆地去尝试——绝对不会走火入魔,把自己练出岔子。

  谢青鹤说得轻描淡写。

  找到一本狗屁不通的古本,随便学了几句,然后……就学会了。

  伏传早知道大师兄天资本事,也知道对于大师兄来说,这件事确实就是不值一提的小把戏,但他与大师兄一起亲历此事,目睹了上古驯书传承的重现,他还是禁不住激动得心旌摇曳。

  “以后宗门也有驭兽一脉了!”伏传完全不担心大师兄整理经典的能力。

  谢青鹤话都没说完,小师弟就激动上了,他一只手搂着伏传,一只手指挥着孔雀在跟前转圈,说:“我是不修之体,初学时略有所感,用在犬马身上,也拿不定究竟是驯书起了作用,还是寻常与大黑相处时它自通人性。恰好去城北别院见了两只孔雀,这两日才凿实了驯书之用。

  伏传马上就明白了他的打算:“大师兄是要我来修习此术?”

  “我看你也挺喜欢小动物。”谢青鹤说。

  “学学学,我学。”伏传看着听从谢青鹤命令的孔雀,对未来悠然神往,“如今龙凤麒麟都已绝迹人间,老虎黑熊还挺多。我现在能骑狗,长大了就骑老虎,不比骑马威风?”

  谢青鹤默默地说:“老虎毛扎屁股。”

  伏传觉得那都不算事:“虎鞍!”

  谢青鹤在陈家书库里找到桑山遗本之后,每天与伏传口耳相传,将他整理好的驯书交给伏传。他整理过的修本都被他篦过一遍,剔除了所有遗患与修行陷阱,伏传上手非常快。

  谢青鹤还在继续收集整理陈家书库里的沧海遗珠,家里的小孩子还没满月,伏传已经能叽叽喳喳地趴在篱笆上跟孔雀吵架了。最让谢青鹤无语的是,小师弟在地上,能骗得天上的两只离群大雁不往南飞,就在家里定居了!

  “它们是要去南边越冬。相州太冷。”谢青鹤说。

  “孔雀也觉得相州冷啊。大师兄,你给孔雀修了屋舍,也给大雁修个屋子吧?”伏传牵着谢青鹤的袖子,圆鼓鼓的双眼仰望着谢青鹤。

  谢青鹤还能怎么办?

  他只好放下手里的书册,去给小师弟的宠物做屋子。

  小日子过得鸡飞狗跳又充实甜蜜,看着小师弟缩进五岁小童稚嫩的皮囊中,保持着赤子之心,畅快淋漓地享受着他缺失的童年,很多时候,谢青鹤又觉得此次入魔来得不亏待。

  对从胎里开始认识这个世界的小师弟来说,此次修行经历,就像是彻彻底底地重生了一次吧?

  就在此时。

  东楼的气氛变得紧张,姑母陈氏来见了姜夫人,据说还哭了一场。

  不必谢青鹤费心去打听,很快各方面都有渠道来告诉他,詹玄机回相州来了。

  “他?”谢青鹤有些意外,细想之下,又觉得情理之中。

  詹玄机从来都不赞成屠城之举,陈起又喜欢屠城。在真正的时空中,陈起打天下的途中就屠了三座城,攻破秦廷定都雍州称帝之后,打舟州萧卞时又屠了吹柳城。詹玄机在陈起屠菩阳的时候就犯颜抗辩,跟他吵得不可开交,陈起一会儿骂他一会儿哄他笼络他,君君臣臣搞了个虐恋情深。

  这个世界里菩阳幸得保全,陈起的屠城罪孽晚了两年才出现,詹玄机也就到这时候才跟他吵。

  唯一想不通的是,陈起怎么会放詹玄机回相州?

第206章 大争(18)

  詹玄机回相州非常低调,不等田安民派人去接,他就带着陈氏与两个妾室回了乡下。

  这是摆明了要撂挑子不干了啊?!

  相州方面都是满头雾水。

  谁也不知道詹玄机在恕州跟陈起是怎么回事,更不知道他回相州是贬谪还是发配……

  陈起有书信回来,说是让詹玄机回相州主持大局,但是,主持大局就四个字,接下来一连串话,全都是安排詹玄机教养小郎君,教小郎君读书谋略成材……那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上面的话说得含糊其辞,底下人就很难办。

  田文到谢青鹤跟前扒陈起送到东楼的那封信:“说是‘主持大局’,言下之意,大面上掌总就是了,其余细节都别多管。如今相州能有多少‘大局’?耕种、人丁、课税、商路,样样都是我父经营,他也不能接过去——坐在东楼也是个摆设,搁我也回乡下去。”

  “不过,郎主的意思,是让他给小郎君做先生。要么往乡下去一趟,把人请回来?”田文怂恿。

  谢青鹤正在给大雁做窝,刨刀推出满地刨花,大黑狗就在木头花里撒欢。

  他要干活,穿得比较利落,腰间挎着皮囊,插着两根炭笔,偶尔会在木头上画个记号。田文见他全神贯注的模样,一时怀疑他是不是根本就没听刚才的说话:“小郎君?”

  “那信是写给我的吗?”谢青鹤问。

  “信是写给东楼幕府,可小郎君若是做成了此事,郎主自然高看一眼。”田文说。

  “许章先生都看不起他的赏识,又要我去博取他的赏识?”谢青鹤将木头刨得光滑平整,开始加工另一块短板,“他就喜欢这样。”

  说着,谢青鹤将一块木头扔出门去,正在木花里玩耍的大黑狗风驰电掣地追了出去。

  没多久,大黑狗就把短木头叼了回来,在谢青鹤跟前蹲下,兴奋地等待表扬。

  谢青鹤随手丢给它一块肉干,继续加工木板,说:“不想被他当狗,就不能被他钓着团团转。”

  “小郎君已经有对策了?”田文问。

  “过了冬再说吧。”谢青鹤专心致志地给大雁做窝,“如今没空。”

  “小郎君应该知道詹家在相州的声望。老家主在时尚且镇得住,如今郎主也不在相州……”田文还真有些担心陈丛的处境,名声这种东西玄奇无比,绝对力量镇压的时候它没有用,局势暧昧时就能起决定性的作用,“是否请詹先生来授课讲学倒是其次,以我一点愚见,是不是把二郎府上的变故稍微跟他说一说?”

  “姑父好歹是东楼谋主,他连这点局势都看不懂,凭什么与白芝凤并称相州双璧?”

  谢青鹤根本不搭茬,用脚推开地上的刨花,找了一根凿子:“许章先生没事去慈幼院看看,我今日做禽鸟窝,不抄书,没什么可看的。”

  说起慈幼院田文更来劲了:“这不是天快凉了么?慈幼院那边被褥不够用。还有能不能再烧些炭笔?都说比刻刀、墨条好用。如今豆粥尽够吃了,养兔儿的孩子就不让杀兔子,说是养出了感情,闻其声不忍食其肉,真是读书越多越刁钻!要么就养些鸡鸭,鸡鸭长大了褪去黄毛长杂毛,也不如兔子那么毛绒绒可爱,大概其就能宰了吃肉了……”

  谢青鹤听他絮絮叨叨说了半天,半晌才嗯一声,说:“许章先生需要什么,只管去找常九阳。”

  常朝如今负责打理谢青鹤的开销用度,光靠着家里给妾生子的那点月例,谢青鹤自用都不够,何况还要养着伏传,支应一切外院开销。制药坊和造纸坊交给陈起之后,谢青鹤也不会跟自家生意打擂台,他能做的生意很多,烧瓷,烧炭,制糖……不声不响,日进斗金。

  赚的钱除了应付日常开支,大部分都用在了慈幼院上,主要是养育孤儿弃儿。

  谢青鹤写了蒙书训诂书,也不曾广传天下,直接就交给了田文,请田文去慈幼院里教授。久而久之,田文就成了慈幼院的大总管,不止是教养学识,吃穿用度什么都管上了。

  如今西楼幕府的基本格局,就是常九阳赚钱,田许章花,两位小郎君只管玩耍!

  送走田文之后,谢青鹤把大雁的鸟窝做了个七七八八,素姑带着下人来扫了屋子,他则在室外打量放鸟窝的位置。大雁跟大黑狗关系不错,两边算是统一阵线,孔雀和伏传就不大对付,经常吵架,以至于孔雀跟大雁、大黑狗都处于敌对状态,两边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

  谢青鹤在外边弄大雁的窝,两只大雁和大黑狗就在他身边打转,气得孔雀隔着老远暴躁地转圈。

  伏传带着人回来,没脱斗篷,先过来抱谢青鹤的胳膊:“大兄!”

  “回来了。外边冷不冷?”谢青鹤恰好把窝安置好,外边还裹着御寒保暖的棉絮,牵着伏传进屋,“给你留了煮年糕,撒上糖坊新送来霜糖,又白又细,可以尝一尝。”

  “可算有糖了。天天喝蜂蜜,喝得人头疼。”伏传用手指蘸了一点霜糖,舔了舔。

  下人们把煮热的年糕重新送上来,伏传坐在席上吃了两口,他不大爱吃这东西。

  素姑又带着保姆把刚睡醒的婴儿送了过来,伏传洗了手看了看孩子,那小孩脸上的伤已经长好了,及时敷上了焕肤膏,居然没有留下半点伤痕,小小的婴孩居然会认人,看见伏传就蹬脚,似乎十分激动高兴——伏传也觉得挺好玩,谁不喜欢被欢迎呢?

  “他虽然有点臭,也还是挺可爱的。”伏传对谢青鹤说,“因为他是我弟弟么?”

  几个保姆都忍不住笑,素姑笑道:“我们小郎君不臭,我们小郎君洗干净了,香香的。”

  素姑一直称呼谢青鹤作小郎君,现在抱着那个小婴儿也是一口一个小郎君,还夸赞那小婴儿香喷喷的,谢青鹤感觉有点怪诞,问道:“你今日回家去,没问问纪父,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伏传抬起头来,看着他。他去找常夫人是有正经事,谁记得这个啊?

  “他的命是大兄保下来的,不若大兄给他起个名字?”伏传也不觉得陈纪有资格给他起名。

  这孩子被陈纪从母体中剖出,只充作了恐吓逼迫常夫人的道具和牺牲,眼见孩子满脸鲜血口无声息,陈纪就把他当垃圾似的丢在了地上——但凡陈纪有一丝慈爱怜惜之心,也不会把“死”去的孩子随手丢在冰冷的地上!

  谢青鹤摇摇头,陈纪活着,陈起也没有死,没有堂兄给堂弟起名字的道理。

  “既然是隽弟的兄弟,暂时叫三郎吧。”谢青鹤让素姑把孩子抱了下去。

  屋内下人很懂事地退了个干净。

  “已经把话递到了。现在守在门口的都是利叔相识的府卫,只买阿母几分面子,根本不听陈纪安排。就算有人想撺掇他去跟姑父闹妖,门口就进不去。不过,以我看,陈纪也没有那份胆识。”伏传说。

  “他自然是不敢。不过,有时候身不由己。”谢青鹤说。

  “我也不是很明白这一点。陈氏入主相州近百年,就算詹麒麟曾是相州太守,现在也没留下多少知交故人了吧?为什么大师兄这么担心有人会趁机兴风作浪?”伏传囿于年纪身份,接触不到太多相州事务,他也没有承继陈隽的记忆,对整个世界的了解,多半来自于后世度过的史料记载。

  所以,他是真的想不通这件事。

  为什么陈起总是把詹玄机带在身边?陈起去前线打仗,要詹玄机陪着出谋划策。陈起在相州为陈敷守丧,也要詹玄机陪在在东楼主持政务。现在詹玄机独自回了相州,大师兄还特意让他去告诫常夫人,要常夫人守好门户,不要节外生枝。

  ——詹玄机有什么可忌惮的呢?

  人走茶凉这句话不是说笑,没有绝对的利益掺杂其中,谁肯冒着失风被杀的危险另起炉灶?

  “上回去城外骑马,路过城西的时候,咱们在庙前的茶摊歇过脚。你知道那是座什么庙?”谢青鹤突然问。

  伏传已经没什么记忆了,努力想了想,试探地问:“城隍庙?”

  谢青鹤不禁失笑:“这是什么时候?城隍庙六百年后才有香火。城西那座庙是上卿庙。”

  “上清……上卿?那是相城伯詹桓的庙?”伏传真有些吃惊了,“相州百姓祭祀相城伯?祖父他也准许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