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恩 第339章

作者:藕香食肆 标签: 穿越重生

  常朝心满意足:“尽管放心。”

  常夫人的丧事办得潦草,伏传在家里待了几天,“头七”一过,谢青鹤就吩咐人将他带回。常朝也懒得去管那假丧事,得了外甥的叮嘱,赶紧去置办家业、张罗仆婢侍卫,准备迎姐姐出府。

  伏传回家之后,就发现大师兄情绪不大好。谢青鹤自然不会找人发脾气泄愤,可他不高兴的时候不爱笑,也不会去逗伏传,伏传很容易就知道他情绪不对。

  “我不在的日子,出什么事了吗?”伏传忍不住问,“大师兄为什么不高兴?”

  谢青鹤摇摇头,说:“不与你相干。”

  “我当然知道不与我相干。若是我惹了大师兄生气,大师兄当场就要教训我了。”伏传故意吐吐舌头,踩着谢青鹤的脚坐在他怀里,歪头去看谢青鹤的脸,“……姜夫人?”

  这世上能让大师兄在意的人没几个,能惹得大师兄生闷气的那就只有姜夫人了。

  被伏传说中了心事,谢青鹤也不再敷衍,皱眉说:“乱世人命如草芥,这事不假。不过,她杀性也太重了些。我就不说她割了陈秀舌头的事——陈利已经带人把陈秀的随从家将都押住了,旁边还有乌岁带着人压阵,局面没有任何失控可能的时候,她下令杀了所有人。”

  “大师兄第一天知道她的脾性?当初险些杖毙利叔,又使人打坏舅父的脸——”

  伏传记恨了姜夫人好些年,习惯性黑她。

  这回提及常朝的时候,伏传突然想起常朝告诉过他,是姜夫人一直在暗中保护常夫人。他就不大好意思落井下石了,硬生生地转了话题:“好歹她还是护着你的。”

  谢青鹤原本也不想跟他讨论姜夫人的问题,伏传在胡说八道了,他也趁势换了话题。

  “这事再闹下去也不成样子,我已经给姑父写了信,请他尽快回城。”谢青鹤说。

  “阿父那边回信了吗?”伏传并不关心詹玄机的回复,就算詹玄机有别的想法,大师兄肯定也能搞定他。他比较担心的是那伙岳西刺客的供词,又提及了花春,只怕陈起记恨发疯。

  “他且回不来。”谢青鹤压根儿不担心这点,只要陈起不亲自回来,书信写得再狠都没用。

  俩人正在说话,门扇吱呀吱呀一点点挪开,探进来一颗狗头。

  谢青鹤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大黑狗方才欢快地顶开门扇,屁颠屁颠地冲了进来。

  这只险些被宰杀吃肉的野狗被养得油光水滑、膘肥体壮,浑身腱子肉,跑起来敦实无比。进屋之后,它就围着伏传打转,尾巴拼命摇着,非要把狗头放在伏传与谢青鹤之间。

  “好了。”谢青鹤训斥了一句。

  大黑狗马上缩起脖子,可怜巴巴地看着伏传。

  伏传抱住它的脑袋,安抚道:“你乖乖,大兄没有骂你,你这么大一只狗狗了,要懂得礼数。以后不能把狗头往大兄脖子上挤了。乖。”又很奇怪,“不是廖女在照顾你么?”

  “廖女不大想照顾它。”谢青鹤没有提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已经出府去了。”

  伏传也没有问发生了什么事,拿了肉干喂大黑狗,又跑去屋外看大雁。

  谢青鹤想起与姜夫人那番谈话,还是觉得头疼。

  姜夫人对他很好,对后宅妻妾也都算得上保护者,可是,她也是真的没把人当人。

  谢青鹤如今的处境与伏传是一样的——陈起不是好人,可伏传挺喜欢陈起。姜夫人又称得上好人吗?她只对喜欢的人好,利益相同的人好。

  所不同的是,陈起这人坏得理直气壮,且没有人能改变他。

  姜夫人的地位相对没那么强势,谢青鹤试图影响她,让她稍微收敛一点。

  结果很明显,他失败了。

  姜夫人丝毫不为所动,她根本不觉得杀了几十个蝼蚁有什么问题。

  谢青鹤很认真地与她说话,她捧着谢青鹤的脸笑呵呵地夸我儿长大了,翻脸就教训谢青鹤不要妇人之仁。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姜夫人不可能改变她早已成形的想法,她会一直视人命如草芥。

  这事触及到了谢青鹤的底线,偏偏谢青鹤对姜夫人也没有任何影响力,不管他的想法是什么,姜夫人都会永远我行我素——这显然也不是正常的母子关系。

  谢青鹤入魔日久,早已习惯了这种困境。

  祸福无门,惟人自召。

  姜夫人完全不接受规劝,依然杀人如麻,他也不会再琢磨去努力改变她。

  只是,偶尔想起那年姜夫人将年幼的他搂在怀里,生生抵抗住陈起掀起的狂风暴雨,说那一番淤泥珍珠的话,又让谢青鹤心中生起几分怅然。

  姜夫人保护过他,他也想保护姜夫人。

  可是,姜夫人杀性太大了……他完全控制不住。若要强求,又违背了他的修行之道。

  如此心心念念,要……破例么?

  ※

  伏传回来不过三两天,相州城中又出大事。

  詹玄机遇刺!

  来报信的下人不着急,谢青鹤也不怎么着急。有止血膏和麻肤膏打底,只要不是伤势太重、当场毙命,类似于中剑中刀的伤势,能迅速止血,也能绕去此后的发热流脓,伤者多半都能存活下来。

  詹玄机身边本来就有死士护卫,刺客近身之后,只匆忙对他出了两剑,很快就被护卫击杀当场。

  詹玄机的胸口被浅浅刺了一剑,只伤着皮肉,没中内脏,另一剑直接从胳膊擦着过去。

  杀死刺客之后,下人们都围着詹玄机打转,马上就敷上了止血膏。陈氏兀自不放心,马上请了大夫和神婆去瞧,大夫说没有大碍,神婆就是老一套,说詹玄机受了惊,必要招魂定惊。詹玄机对神婆没什么好感,架不住陈氏迷信,马上就奉上大笔法金,请神婆乌央乌央搞了一整套。

  谢青鹤正在跟伏传商量:“姑母和姑父已经挪回城里住了,得空我俩去一趟。”

  伏传更是没在怕的:“好。”就算有刺客虎视眈眈,他也能保护好大师兄。主要是真到了他出手保护的地步,一身功夫不大好解释来处。

  正说着话,田文匆匆忙忙来拍门:“小郎君!”

  谢青鹤和伏传都挺惊讶。上午田文才来过,午时蹭了一顿饭才走,怎么又来了?

  “许章先生请进。”伏传起身去迎客。

  门口的田文满头大汗,鞋子也跑丢了一只,袜子脏得漆黑一片:“詹先生遇刺之后,府卫封城盘查刺客身份,查到了九阳头上。外边传说九阳逃了——”

  常朝负责西楼幕府的所有开销,他若是出事,田文手底下的所有事都得停摆。

  而且,田文总觉得这件事非常可疑:“他没有理由刺杀詹先生,他更没必要跑。这事不对!”

  “别着急,舅父身手不弱,当不至于有危险。”谢青鹤低头安抚的对象是伏传。

  伏传已经转身,反手拍出三枚铜钱,即刻起卦。田文在一旁看得一愣一愣的,伏传已经飞快翻了六回,得出卦象之后,松了口气:“还活着。大兄,我让利叔马上带人去找。”

  “他知道哪里最安全。”谢青鹤并不同意派人寻找,反问田文,“你从何得知此事?”

  “自然是我父亲处。詹先生遇刺如此大事,下边回禀东楼,就由家父督促府卫彻查。查到九阳头上,家父就知道这事有猫腻,他说派了人去找九阳,派去的府卫死了一地,九阳已经不见了。”田文说。

  之前田文说得含糊不清,显然是不想暴露自己的消息来源。可是,这时候不说清楚也过不去了。

  “派的是府卫?”谢青鹤问。

  田文无奈地说:“除了府卫也没有别的人能派出去啊?”

  伏传已经明白了谢青鹤的暗示。

  就算盘查刺客之事查到了常朝头上,常朝也没有必要逃跑。常朝没什么可能去刺杀詹玄机,田文与谢青鹤捆绑得太紧,他也不可能去陷害伏传的舅父,那是间接性坑儿。

  所以,事情的重心,就着落在被派出去捉拿常朝的府卫身上。

  ——若府卫并不捉人,而是奉命去杀常朝灭口,常朝就只能拒捕逃跑。

  这也是谢青鹤不赞成伏传通知陈利带人去找常朝的原因。

  府卫内部势力交错,陈利作为陈起的心腹卫士,实际上是负责站班护卫的边缘人,并不真正掌权。掌权的乌存和司徒囚,哪一个可信呢?这时候敢拿常朝的性命冒险吗?

  “那……”伏传抬头请示谢青鹤,“先去见姑父?”

  “先去见姑父。”谢青鹤同时说。

  詹玄机是刺杀事件当事人,想要替常朝洗清嫌疑,就得从刺杀现场盘问。何况,常朝是伏传的舅父,又一直在为谢青鹤办事,他牵扯进此事,谢青鹤和伏传也有嫌疑。这时候背着詹玄机查问此事,不如主动去与詹玄机接触澄清。不管从哪方面考虑,先去找詹玄机都是最正确的选择。

  反倒是田文有些迟疑:“这若是被人趁乱打了个措手不及……小郎君在府上养了大半个冬日,就怕对方想的就是今日。”

  “不怕算计。若能引蛇出洞未尝不好。”谢青鹤原本也打算去探望詹玄机。

  田文不放心也无法说服谢青鹤,只得默默跟在谢青鹤身边。

  出发之前,陈利提醒:“都打起精神来!”

  詹玄机遇刺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相州,陈利也担心是引蛇出洞,万分紧张谢青鹤的安全。

  他安排好相熟的卫士随行,那边跟出来的田文不吭声不出气,默默在人群中找了匹马爬上去,就跟在谢青鹤的身边。惹得那卫士满脸懵逼——你骑了我的马,我骑啥啊?

  偏偏田文是小郎君的先生,这卫士也不好去与他讲理,只得阴着脸运气。

  陈利转一圈才发现这边的情况,忙安抚被抢了马的卫士:“你留下歇会儿,没事,没事。”

  往日伏传都是与谢青鹤并辔前行,今日也担心途中遇袭,刻意退了半个马身,与谢青鹤稍微拉开距离,方便关照四方安危。谢青鹤本身刻苦锻体,身手也不错,再有伏传从旁护持,根本不怕刺客。

  一行人骑马踢踢踏踏赶到詹家,陈利叫门通报,詹家下人开中门迎接,谢青鹤与伏传顺利进了詹家大门……始终没有遇见任何意外。

  陈利丝毫不敢放松警惕,敲打下属:“不可大意!”

  伏传牵住大师兄的手,看似孩子气地东张西望,实则是在打量詹家的地形。

  进门不久,谢青鹤牵着伏传还在往内走,陈氏就带着仆妇匆匆迎了出来。她的眼里只有谢青鹤一个,见面蹲身将谢青鹤搂进怀里,温柔地问:“好孩子,你怎么来了?告诉你母亲了吗?”

  陈氏是个捧高踩低的脾性,弟妹中只与姜夫人交好,也只对陈起的儿子亲热。不说陈隽,连带着陈昰、陈泽、陈秋几个,她也不大看得起。谢青鹤与伏传也都习惯她这假惺惺的样儿,懒得计较。

  “儿来探望姑父。来得匆忙,尚且没有告知阿母。”谢青鹤从她怀里走出来,问道,“姑父在何处养伤?”

  陈氏想要拉他的手,谢青鹤不着痕迹地避了开去,她就让了一步:“我带你去吧。小小的孩子,就这么多礼?他受了伤,你打发人来看一看也罢了,非得亲自来一趟,也不怕路上不安全。我听你姑父说啦,你如今才是那起子恶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陈氏絮叨了一路,就冲着她对小师弟的态度,谢青鹤也懒得理她。

  反倒是伏传不住答应:“嗯!”

  “是!”

  “姑母说得对。”

  “谁说不是呢?”

  ……

  陈氏回头瞅了他一眼,看眼色是挺嫌弃小侄儿多嘴多舌,打扰了她跟大侄儿的交谈。不过,嫌弃归嫌弃,她也没有口出恶言,或是暗示伏传闭嘴。

  到了詹玄机寝起之处,门口还有黑乎乎的狗血,院墙廊柱上都挂着奇怪的符咒。

  陈氏解释说:“婆子还在做法。人不在院里,不必去见礼了。”

  谢青鹤略觉意外。敢情神婆在院里,她还打算带侄儿们去给神婆见礼?姜夫人也迷信,不过,姜夫人把神婆当下人用。陈氏就不一样了,她这算是迷得挺“虔诚”?

  至于神婆为什么不在院里,谢青鹤也马上就知道了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