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恩 第424章

作者:藕香食肆 标签: 穿越重生

  伏传笑眯眯地看着项斐,说:“兄长学艺不精。”

  项斐勉强笑了笑,转身与陈秋叙礼道别,拿起挂在架上的衣裳,从演武台上一跃而下:“隽弟怎么来了?大黑,嘿!”他弯下腰,伸手招呼大黑狗近前。

  大黑狗很亲昵地冲了上去,让项斐抱着撸胸口的毛毛,发出兴奋的喘息声。

  “陪大黑狗出来玩,不知不觉走过来了,就到兄长这里讨杯水喝。”伏传说。

  他两人说着话就进了屋。

  从头到尾,伏传就像是没有见到陈秋,将他视若无睹。项斐也见惯不怪。

  伏传打量项斐的待客厅,说:“太素净了些。阿父阿母每逢年节都赏东西,你要收着舍不得摆也罢了,大兄给你的东西怎么也不见了?”

  项斐不大愿意说,恰好使女来送饮食,他就岔开话题:“听说柏州生乱,没事吧?”

  伏传先给大黑狗喂水,说道:“也是柳荃不走运。他追杀林白时,恰好撞见单父麾下的左率带着新兵在柏州附近学泅水,带着人直接杀了个回马枪,不到半天就推平了。大兄和姑父忙着给柳荃擦屁股,从恕州调了粮食过去安抚难民……”

  伏传摇摇头,点评柳荃:“脑子不好。”

  王都那边乱象纷陈,陈家治下也常有不正常的事情发生。比如刚刚发生的柏州之乱。

  柏州牧柳荃出身山阴著姓,迎娶陈氏女为妻,算起来是谢青鹤与伏传隔了房的堂姐夫。出身不差,当然就读过书,再有家族势力摆在身后,混个一州牧守也不稀奇。

  往日陈起忙着打仗,对地方民务只有两个要求,第一,粮食要收上来。第二,安稳不生乱。

  这两年詹玄机坐镇青州主管天下民务,有权有人有时间,就给地方上了马嚼子,划了条条框框要求遵行。最重要的是,詹玄机很早就给了照会,青州会不定时地派监察到地方巡视。

  被柳荃追杀的林白,就是詹玄机派到柏州去的监察参事,可见柳荃多么地胆大包天。

  “从来财帛动人心。”项斐跟着叹气。

  陈家从地方只要两样东西,一是粮食,二是役夫。他对别的事都好说话,唯独粮食和役夫征不上来,不管是谁主持地方民务,他都会马上翻脸。没有人敢在这事上挑衅陈起的脾气。

  这两年沈俣在相州施行新农法,灌溉、施肥、新农具,多管齐下,第一年就增产四倍。

  这就使得相州在自用、课税之外,还有不少多余的粮食。若是陈起还在,这批粮食多半就收归私库了,可上官时宜和谢青鹤都不是盘剥百姓之人,课税之外,一概不碰。

  恰好有其他州县因天时歉收,牧守自掏腰包买粮交差,勾兑到沈俣头上。沈俣帮着相州与对方牵桥搭线,几次谈判之后,卖了个双方都很满意的价钱。

  柳荃对此深为心动。

  他觉得自己挺聪明,种粮食哪有种药材赚钱?叫治下百姓全都改种药材,课税时就花钱去相州买粮,待隔两年药材收卖之后,再把买粮的钱兑回来,还能大赚一笔。

  然而,他的运气并不好。

  百姓才把药材种下去,这年天时不好,各处粮食都欠收,包括相州。

  柳荃马上意识到不好,到课税上交之时,相州很可能无粮可卖。他并不想丢了牧守的位置,干脆就给陈起写信卖惨,说柏州灾情严重,百姓生无可恋,今年只怕课税艰难——能不能交财帛抵税?

  战争时期,粮食才是硬通货。什么金银布匹都没粮食值钱。

  可是,现在不是暂时休战么?

  这年月江湖路远,消息传递不便,柳荃在柏州干的种种事情,还真没有人暗中告密到青州。詹玄机凭着老狐狸的嗅觉隐隐察觉到不对,拍林白跑了一趟,已经知道他把耕地全都变成了药田。

  詹玄机与谢青鹤商量之后,决定按兵不动,暂时放柳荃一马。

  担心柏州百姓种一年药没有粮食吃,詹玄机还给柏州拨了一些粮食,给柳荃应急。

  让人万万想不到是,柳荃居然把青州拨给他赈灾的粮食,高价卖给当地百姓。

  这事简直超出正常人能理解的范畴之外。谢青鹤经历过无数次灾荒,也对灾年时贪腐官吏的各种骚操作习以为常,类似于柳荃这么不怕死的——他还真的是第一次见。

  百姓活不下去就会生乱,柏州就像是四面着火的仓库,柳荃顾此失彼。

  詹玄机第二次派出林白,就是打算收集证据,要拿柳荃问罪了。

  柳荃居然脑残到追杀林白。

  好死不死撞上了单煦罡在野外拉练的新兵部队,直接就坑掉了全家。

  谢青鹤和詹玄机熬了一夜没睡,就是在想辙到处抠粮食,企图用粮食把柳荃弄得民心慌慌的柏州稳定下来,这一场闹剧把伏传的小金库都抄了个干干净净,一颗存粮都没有了。

  伏传将空荡荡的屋子扫了一眼,又问道:“兄长很缺花用么?”

  项斐才简单解释说:“我父亲的卫士遗下孤儿寡母,这些年都是我母亲在照顾。今年天时不好,粮价飞涨,一时无法周济。叫隽弟见笑了。”

  伏传皱眉道:“阵亡将士的抚恤是足额发放的吧?为何是夫人一直照顾周济?”

  项斐打了个磕巴。

  见伏传气势汹汹起身,似乎要去责问此事,项斐不得已说道:“就……他们都……有些贪花爱色的毛病……”

  伏传转过身来:“嗯?”

  “早年随着阿父打仗,个个都富得流油。相州老家有妻室供养父母、抚育子女,外边还养着些……外室。”项斐说的这批人显然不是普通士兵,都是颇有身份的将官,才会有此特权,“出事之后,没生孩子的都打发了,生了孩子的……我阿母看着于心不忍,就养了起来。”

  所以,这些事情还真没法儿去找谁诉苦求援。

  伏传听得哭笑不得,半晌才说:“隔日我请舅父给兄长送些银钱来。”

  项斐不大好意思地问:“若是方便,可否折换粮食?”

  “晚了一日。昨夜就被大兄征调一空,一颗豆子都没有了。”伏传也有些惊心,“市面上已经这么缺粮了吗?”

  项斐点点头:“不好买了。”

  “不应该啊。”伏传带着大黑狗起身,“兄长,我有事先行一步。”

  项斐跟着起身:“我送你吧。”

  伏传挥挥手:“不必了。”已经带着大黑狗出了门。

  ※

  谢青鹤只觉得自己才睡下没多久,小师弟就在身边嗡嗡:“大兄,大兄!”

  睁开眼,硕大一个狗头杵在枕边。

  谢青鹤把狗头推开,顺手撸了一把,又嫌弃狗头上粘黏:“去哪儿玩了。”

  “您得去望月宫一趟。”伏传递来毛巾给谢青鹤擦手,“姜夫人在青州大肆收购粮食。有多少她就收多少,收得粮价飞涨,她也不在乎——花的都是我的钱!”

  两句话说得谢青鹤瞌睡都醒了。昨天他才搬空了小师弟的粮库,姜夫人又搬他的财库?

  最重要的是,姜夫人屯粮食干什么?趁火打劫么?

第275章 大争(87)

  谢青鹤昏头昏脑爬起来,匆匆忙忙往望月宫拜见。

  刚刚走到宫门前,就看见许多家婢、家僮搬着各色锅碗瓢盆,成群结队地往外走,见了谢青鹤纷纷屈膝施礼。常夫人不远不近地跟着,见状过来解释:“夫人要在城内施舍粥饭。”

  这是向谢青鹤解释,姜夫人为什么要在城中大肆收购粮食。

  ——不是为了囤积居奇,是心存仁善,打算给缺粮的百姓一口饭吃。

  ——早不早晚不晚,就在伏传调查了青州缺粮的原因、跑回紫央宫找谢青鹤告状之后,望月宫的使女下人们就浩浩荡荡倾巢而出,准备去“施舍粥饭”。还劳动常夫人亲自跟着,恰好在门前与谢青鹤撞见顺便解释一句。

  谢青鹤微微一笑,说:“辛苦夫人。我去拜见阿母,蹭一顿饭吃。”

  常夫人乐呵呵地与他告辞,带着家婢、家僮们,浩浩荡荡地远去。

  谢青鹤此行没有带着伏传,也是担心姜夫人真有什么不大好的心思,见了面不好说话。辞别常夫人之后,他独自去了望月宫正殿,姜夫人就住在这里。

  使女热情客气地请他直入,殿内还有几分兵荒马乱的阵仗,有使女拿着竹简在算账。

  姜夫人似是刚才梳了头,发髻高绾整齐喷香,一缕垂落的碎发也没有。她是极爱珍珠的妇人,鬓上戴着金钗珠花,颈上也挂着一串明珠,辉光宝气,熠熠摄人。

  “怎么这时候来了?”姜夫人招呼谢青鹤落座,“这边坐,里头在算钱串子,熏着你。”

  谢青鹤眼尖,一眼瞥见了桌角里残留的一缕湿痕。

  屋内铺着的地毯撤换过,这一缕湿污挨在了阴影处,使女或是匆忙之间没有注意。

  地上有水痕,姜夫人重新梳妆,种种迹象表示,殿内前不久才发生过肢体冲突。在整个青州,当然没有人敢去拉扯姜夫人,那就是姜夫人去拉扯别人了?——拉扯的是谁呢?

  谢青鹤跟着姜夫人在憩殿坐下,含笑道:“许久没来拜见阿母,突然想念,儿就过来了。”

  使女前来送水,姜夫人掀开纯白的瓷杯盖儿看了一眼,确认是茶叶之后,亲手端给谢青鹤:“你前面事忙,想念阿母了,随时过来。”又跟谢青鹤说闲篇,“这是隽儿送来的白瓷杯,烧得真漂亮,比白玉也不差。”

  谢青鹤就和她聊了一会儿瓷器,不久使女来摆饭,母子二人就在憩殿吃了饭。

  姜夫人始终不肯提收买粮食的事情,谢青鹤也就没有问。

  吃过饭,母子俩又坐在一起扯闲篇,聊了一会儿青州最近的气候,姜夫人关心了谢青鹤的起居饮食,说到早睡早起切莫点灯熬油,谢青鹤见外边天早就黑透了,便起身告辞。

  姜夫人把新裁的斗篷给他披上,又叫使女抱着给伏传的披风,随行送礼:“阿常说,隽儿喜欢鸟纹,这是使织娘单给他织出来的雀鸟纹样,叫他过目,是否喜欢?”

  小师弟喜欢的可不是雀鸟。谢青鹤说:“他肯定喜欢。”

  使女提着灯,前边照明,送谢青鹤回紫央宫。

  伏传就在门前等着,闻声出来迎接,谢青鹤把使女手中抱着的披风给他看:“常夫人给你的。”

  “怎么说啊?”伏传哪有心思看披风,心心念念都是马上要破产的小荷包,“她弄那么多粮食囤着是要做什么?”

  “说是要开仓放粮。常夫人已经带着望月宫的姐姐们去搭棚子煮豆粥了。”谢青鹤说。

  “花钱买贵价粮食,转手搭棚子施舍粥饭?”伏传觉得这操作有点不合常理。

  使女前来服侍洗漱,谢青鹤弯腰掬水洗了脸,接过伏传递来的毛巾揩干手脸,说:“不管事前想做什么,现在就是要搭棚放粮。她采买粮食都叫九阳去会账,待会儿给九阳递话,叫他出面去跟青州的粮商谈判,商讨出统一合适的采购价钱——坐地起价的事,青州不许有。”

  伏传有些犹豫:“漫天叫价,落地还钱,也是行市的规矩。若是让舅父去谈价钱,怕是被人议论与民争利,传出去有损大兄令名。”

  见谢青鹤没有说话,伏传又说:“今年各地粮食都收得少,百姓是有吃不上饭的惨事。夫人开仓赈济,也是代阿父施恩,不如就让青州府出面经略此事。一来平稳粮价,二来统一收购,不许城中粮商囤积居奇私下售卖。”

  他凑近了趴在谢青鹤肩上,小声说:“我不是小气啊,这钱我可以代青州府出的。”

  谢青鹤被他逗笑,说:“你自然不小气,不过,青州府不宽裕,我们的小金库也攒得辛苦。钱就从阿父的私库里出,我待会儿写封信给阿父上禀此事,你去知会陈序,叫青州府把事统管起来。”

  自从沈俣担任司农卿,前往相州治农之后,青州府就由陈序充任长史,负责日常民务。

  陈序与陈丛、陈隽是隔房的堂兄弟,年纪比较大,能读书识字,不算顶顶聪明,主要是任事经心从不玩忽职守。谢青鹤把田文派到陈序身边担任少史,把陈序当田文的马甲用,效果不错。

  “阿父那里不着急吧,大兄漱口擦牙早些睡觉。”伏传说。

  “两行字的事。”谢青鹤去书房写信。

  上官时宜现在不在青州,家中诸事都由谢青鹤一言而决,他要开陈起的私库买粮,上官时宜绝不会有什么意见。不过,关系亲密归亲密,毕竟是陈起的私库,知会一句总比私下撬锁懂事。

  伏传去换了身衣裳,回来接了谢青鹤的信,问:“真不用查一查怎么回事?”

  谢青鹤摇头:“查到底,不是阿母,就是阿母身边的人。这事还没起头就被按下了,你我心里有数就是,不必再叫人去查——以免望月宫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