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上鱼肚白
各宗当中,凡宗最近很不太平,处处透着诡异。
只见得每日晨课,有那么一小撮弟子的几乎将那强身健体的操课练到极致,若一人如此,也没什么奇怪的,偏偏场中众多人中,能挑出来几个,将那套拳法的每一个动作都做得极度到位,最古怪的是,这一小撮人的神情动作,都如出一辙,就像提线木偶一样整齐划一,不知疲累。
同列的凡宗弟子们都慌了,他们每天一睁眼的第一节 晨课,便见着比昨日又多了几位体格强健神情呆滞的师兄弟。这些人原来的几个朋友,发现他们已经不认人了,凡宗变得人心惶惶,笼罩着恐惧和不安。
按理说这事儿应该有人管一下,可他们也没办法请长老出来主持公道,何长老自从十年之前失了威信,便一直奉行“无为而治”,有几位讲话通透的弟子直道他是“和稀泥的搅屎棍”,占着长老的席位不干活。也就是在凡宗没人愿意认领长老这个头衔,不然早就没有何劝桑的姓名了。
眼下,何劝桑更是“无为”的离谱,连殿前都不去了,终日衣衫潦倒地待在寝房,哪个也寻不见机会请他出来瞧一瞧这晨课的异象。
秋日的午后风声静谧,艳阳蒸照着大地,哪怕日头足够亮堂,可所有人都觉得发闷。
何劝桑的寝房内,已经许久不通风了,他身上的寝衣拧巴着,苍老的脸上透着腐朽之气,却光着脚在榻前挑起胡旋舞。
忽然转了个圈,提笔在案前的宣纸上写着几句不成词的草书,龙飞凤舞是因为,他就连写个字,都刻意灌输真气在笔下,力透纸背。
他脸上洋溢着近乎丑态的欢愉,沉醉于真气傍身的感觉,整个人像是登上云端那样轻飘飘,就连给自己倒杯水,都要用真气操控铜壶。他从小就羡慕修仙的人,村里的人都羡慕着,可他早早就被断定,没有仙缘。
这水不过盛了半碗,他所依仗的真气却猝然消失,沉重的铜壶陡然坠地,连带瓷碗一次摔碎,壶中滚开的水溅到脚上,他痛得大叫,转而瑟缩在角落里痛哭。
他又变成了一介无法练气的凡人,那种任人宰割的危机感就像一把悬在头上的刀,吓得他丢了魂。身上早被治愈的伤疤有如实质地痛了起来,那是十年前他被悬剑宗刑讯逼供留下的,如今的他却同悬剑宗做起交易来,为了修行。
何劝桑颤颤巍巍急忙吞下一颗丹药,顿时便有黑气从他的眉毛和发丝之间蔓延出来,整张脸变得狰狞无比,神情却异常愉悦,他空洞地眼神盯着远方,喃喃自语:“药引子,山庄里从来都不缺,悬剑宗那些个杂种,却连半成品都不肯给够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出去玩回来晚啦,更得有点迟抱歉啊啊啊啊(但很粗长是不是,评论区发小红包补偿一下叭~
第27章
“打得不错,明日你便不用踏桩了。”
月上柳梢头,人约小树林,这么久以来,段嚣终于说了句人话。
刚刚打过一遍完整招式的沈喑,额头上还沁着汗珠儿,段嚣这是满意了?他不可置信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耳朵,苦巴巴的小脸终于又有笑模样了。
起初,段嚣只叫他每天踏一千根桩子,他曾天真的以为那就是极限了。直到后来,段嚣叫他在踏一千根桩子的同时,练八百遍起手式,再后来......这世界上又少了一个快乐的人。
沈喑赶紧把剑撂下,脸上的喜悦堪比他上辈子金榜题名时,本想三步并作两步冲向段嚣去确认,无奈脚痛腿也软,练了一天早已脱力。于是,段嚣只见着眼前一个病弱少年,一瘸一拐奔向自己。
沈喑是生的好看却不自知那种,明晰的下颌线难掩清俊,眉如春山,星眸当中点点委屈,十分惹人疼爱,却更想上去欺负一把,矛盾极了。
段嚣主动上前几步,试探性地伸出手,没想到沈喑累惨了,想都不想就扶住他的手,靠着他的臂弯喘着粗气,声音沙哑又急切:
“我是不是,算学会了?”
段嚣在这些日子里,亲眼看着沈喑一步一步咬牙坚持,沈喑身上那股韧劲却也真的让他始料未及。就看沈喑刚刚打出的那一招“清风朗月”,已经接近完美,而差的那一点,就是沈喑身上没有真气。
其实吧,沈喑的这个问题,答案是肯定的。可段嚣却捺不住欺负他的心思,用最温柔惑人的嗓音讲出最残忍无情的话:
“只准你不用踏桩,便能一心一意练那剑招了,明日剑招加倍。”
沈喑听了这话,差点眼前一黑,没了这份喜悦做支撑,脚下更软了,身子陡然下坠,却被段嚣一把扶住:“怎么样,还行吗?”
沈喑以为段嚣这是在与自己商量条件,以为还有转圜的余地呢,于是连忙点头撒娇:
“不行了不行了,别说站在那倒霉桩子上练习剑招,我这脚贴在平地上走路都难。”
“好”,段嚣应声道,在沉默的那一秒钟里,沈喑还在思索这个“好”是什么意思,却被段嚣从身后揽过膝弯和腰背,一把抱了起来。
沈喑:公主抱???
没见过哪家小公主被折磨成我这个鬼样子。
身子突然悬空而起,整个人落在了段嚣怀里,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别提有多别扭了。他挣扎着扑棱了几下,却徒劳地发现段嚣的双手不动如松,反而自己上下扑棱的样子像极了一只待宰的老母鸡。
沈喑有一下没一下地锤着段嚣的胸口:“喂,你放我下来。”
然而段嚣步履平稳,充耳不闻。
于是沈喑破口大骂:“段嚣,你个小王八蛋。段嚣,你听见了吗,我说你是小畜生。段嚣,你光天化日的你不要脸!段嚣,你放我下来吧求你了一会儿该碰到人了,当我不要面子的吗?段嚣你给我等着,等你落在我手里,我一定不会轻饶了你......”
沈喑的叫骂声越来越小,他累惨了,终于蜷在段嚣怀里没了动静,呼吸也变得平稳匀畅。段嚣自始至终没搭理他一句,步子却走得特别小心平稳,生怕惊了怀中睡熟的人儿。
不知不觉中,便走到了岔路的拐角,左边是他俩住的烟笼栖,右边是去往凡宗的小路。
只见路边的草丛耸动几下,一只黑色的大猫窜了出来,头上还顶着一片叶子,段嚣认得它,它叫九狸,是师傅剑临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十分桀骜不驯,拆家小能手,可着剑临长老一个人折腾,唯独对沈喑亲亲蹭蹭的,令段嚣很不爽。
段嚣本来一只脚已经踏上回往烟笼栖的石子路,却被九狸咬住裤脚,使劲儿往另一条岔路上拖拽。
九狸虽然调皮了些,却不会平白无故跑来搅扰别人,想必是有不寻常的事情发生,段嚣便跟着去了。
“你竟然——”
凡宗附近,段嚣远远的就听见一声惨叫,随即躲进竹林隐去身形。怀中的沈喑似乎也听到了声响,不安地攒动一下,换了个更舒适的睡姿,顺手捞住段嚣的脖颈,却也没醒。
眼前是凡宗地界的一处偏僻所在,段嚣清楚地看见了眼前骇人的一幕。
原来这山庄中的鬼,一直是他。
段嚣刚好看到,从来都无法修行的何劝桑亲手用术法将那名弟子困在原地,捏住他的下巴,将一把正在蠕动的爬虫倒在他的口中。爬虫很快便钻了进去,任凭那个弟子拼命呕吐,却连口水都无法吐出。
惨叫一声之后,弟子的瞳孔闪过虫影,那人便木僵了。
虽然沈喑并未醒来,段嚣却下意识地轻轻挡住沈喑的眼睛,以免他看见这腌臜的一幕。
紧接着,何劝桑划破那人的手腕,急忙将血滴在自己早已备好的丹药上,成瘾一般迫切地将丹药吞下,枯槁的发丝随之散发出阵阵黑气。站在远处的段嚣,明显感受到了何劝桑身上灵气的波动,若以自己金丹中期的修为来评判,何劝桑瞬间得到不弱于自己的真气。
九狸是只有灵性的黑猫,更见不得这种脏东西,直接被吓到炸毛。看到这黑气时,惊地跳了起来,便暴露了他们二人一猫的行踪。
“谁,谁在后面?”
说着,何劝桑一记掌风直逼段嚣而来。
段嚣早有防备,接下这一掌的时候却被逼退几步。藏不住了,他便抱着沈喑走出来,不闪不避地走到何劝桑面前。
何劝桑正处在服药在之后的全盛时期,并不惧怕段嚣。显然,他对段嚣怀里抱着的人更感兴趣,那眼神几乎是兴奋的,有如实质。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段嚣:
“我真好奇,你是怎么把他骗到手的?全天下都觊觎的这一号人物,别说你不知道他的好处。”
段嚣眼神冰冷,脸色能阴出水来,何劝桑却不知死活地继续挑衅:“肏过了没?”
他对着段嚣上下打量一番:“我何必问呢,年纪轻轻就这般修为,恐怕肏得并不少。”
半梦半醒的沈喑总觉得芒刺在背,迷迷糊糊中,就听见何劝桑接着说:
“竟让你尝了鲜,这倒也没什么,我家主子他不介意。既然我的身份你已经撞破,不妨我再多告诉你一点,我家主子向来恋慕男色,像沈喑这样神仙般的美人儿,就算不是空灵体,他也势必要搞到手,变着花样的作弄才好。”
“何况,他可是空灵体。”
空灵体的传闻,已经变成了坊间传唱的别曲陈调,字字句句都是露骨的。
空灵体,色姝丽,登仙春意沾迤逦。无边美色,无上修为,只要跟他双修就好了。
如今身份败露,何劝桑简直与平日里那个垂头丧气的长老模样判若两人。他的眼神炙热起来,甚至幻想着也许自己也能在主子脚下分到一杯羹。
沈喑脑子里轰然炸开,他瞬间反应过来眼前的局面,肝火都要烧到头皮了,踉跄着挣脱下地,脚下的痛都忘了,一把拔出段嚣的佩剑直指何劝桑:
“有种叫你家主子亲自过来,没人要听一条走狗乱吠。”
何劝桑不惧长剑,没把段嚣放在眼里,径直去抓沈喑握剑的手腕,像是发了疯要把沈喑拽过去。
段嚣闪身挡在沈喑跟前,难得自己已经急火攻心了还能忍住不发作,反倒去照看旁人的心情,他俯身在沈喑耳边轻声吐出两个字:“我来。”
说着,他轻轻掰开沈喑的手指,接过自己的剑。
何劝桑过度低估了对手。
段嚣出手,不为一招毙命,对于何劝桑而言,倒像一场漫长的处刑。
第28章
两人真气之强悍不相上下,段嚣有剑在手已占上风,何况他所学之剑法从没与人试炼过,便是自己也不知道这剑法的威力加成恐怖如斯。纵然被何劝桑周身的护体罡气所伤,他手上的剑却丝毫没有慢下来。每一剑的角度皆刁钻狠厉,有如凌迟。
直到自己的脸也被刮花,何劝桑受不住了,恐惧使他颤抖,便开始流着泪求饶,用百倍肮脏的话去辱骂自己,只求段嚣高抬贵手。
他好像已经习惯了这种,在极度仗势欺人的感觉与被人踩在泥地里的感觉之间挣扎,习惯了求饶。
沈喑看向段嚣的眼神中夹杂着一丝复杂,因为何劝桑此时,就说他是个血人也不为过,看得沈喑有些反胃。而段嚣面不改色,神态森然,显然是见惯这些的,他一点不在意何劝桑的下场,只是莫名心疼段嚣此刻的漠然,他比自己都年小几岁啊。
段嚣回头,正好对上沈喑望向他的那个复杂的神情,还有眼中流露的对血腥气的厌恶,一贯面不改色的段嚣竟在此刻慌了神,出剑的手都有些迟疑,便被何劝桑钻了空子,从他手下逃脱,□□跑了。
段嚣垂着头,脸色变得比先前更差,衬得眼下一颗朱砂痣殷红如血,真气在握剑的掌间震荡冲撞,血便从指缝间流淌下来。
是自惭形秽的感觉,段嚣知道,小时候从锁秋宫走出来的那一刻,他就得习惯着把人不当人,习惯着用仇人的浊秽之血去祭心头之恨。可沈喑就像曾经被娘亲护持抱怀着的自己一样干净,对着血腥仇戾,忍不住作呕。
但凡沈喑他长了眼睛,就能瞧见段嚣的心情不太妙,可是这位祖宗突然又怎么了?
沈喑拿出给三岁小孩当爹的耐心去安慰段嚣,猜测这十有八九是被何劝桑气的,虽然自己也被气得不轻,他一边伸手捋着他的后背,一边关切地对他讲:
“没关系,不要紧,跑就跑了吧,左右他的身份已经兜不住了,以后就不能作妖了,且当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段嚣有些躁,一把制住沈喑在他背后瞎摸的手,不让他再乱动,嗓音沙哑:“他没死。”
沈喑继续猜,心想莫非这是因为,失手放走何劝桑,觉得面儿上挂不住了?
虽然他觉得何劝桑就那么跑了,付出的代价着实有点轻,且不说他满嘴的屁话,这人手上无辜的性命也有一箩筐,但为了安慰段嚣,他连忙解释道:“我不是要他非死不可。”
段嚣怔了一下,垂下眼睑,就那样拽着沈喑的手往回走了,他拽得特别死,生怕丢了一样,已经走了半晌,才缓缓吐出两个字:“走吧。”
沈喑觉得自己好像幻听了,他隐约间听到“嘎嘣”一声脆响,好似什么东西碎裂了。瞟了一眼段嚣,突然莫名想起来,在那遥远的现代社会,他见过的一个嬛嬛落泪的表情包:哀莫大于心死。
段嚣这阴晴不定的性子沈喑不太懂,倒也不敢挣脱,就被他那样一路拖回烟笼栖。嗯,总好过给横抱回去。
辅一进屋,沈喑一屁股沾在榻上,混不吝地甩掉鞋袜,脚痛极了,一刻也不想沾地。
斜斜地靠在榻上,不多时便昏昏欲睡,这两日发生的事有点多,他被段嚣这个不省心的烦的头疼。没想到只是小憩一下,却总梦到段嚣那张奶白的小脸,人畜无害的,哀怨的眼神可怜煞人,眼下一颗朱砂痣好似泫然欲泣的模样,梦里的沈喑大胆一些,竟然忍不住去咬他的唇,自己也不清楚这算是安抚还是欺负。
梦里正天人交战,脚腕却突然被一只冰凉突然攥住,小腿被什么瘦骨嶙峋的东西垫高了。
沈喑一惊,睁开惺忪的眼睛,眼前的人却与梦里重合,段嚣不知何时在榻前坐了下来,正神情专注的抓着自己的左脚,将自己的两只小腿尽数搭在他的大腿上。
脚上终年不见风霜,更晒不到光亮,沈喑一双足背奶白细嫩,接连着脚趾的经络骨骼分明,却从没给人看过。莫说旁人,就算沈喑自己也没好好瞧过自己的脚,而段嚣却那样注视着他,沈喑突然别扭起来,单是被这样瞧着,就很不自在了,脚趾不由的蜷缩起来,却也落在段嚣的眼里。
段嚣露出一个打趣的神情,沈喑的脸上都有些发烫了。这还不算完,段嚣却用手指沾了冰凉的脂膏,抹在沈喑脚心的皮肉上。红肿起泡的脚心遇上冰薄荷一般的脂膏,熨帖之外,段嚣捏着他的脚背,指腹画着圈的在伤痕周围轻轻摩擦,又痛又痒,沈喑喘着气闷哼起来。
“别弄了,不要了”,沈喑挣扎着想把脚抽回来,奈何脚腕被死死抓住。他难耐地蜷缩起脚趾,手心也在被子里乱抓一气,段嚣看向他的眼神却越来越放肆,沈喑被欺负的狠了,气恼道:“再不放手,我一脚踹翻你!”
段嚣笑了一下,松开他,沈喑还未来得及确认他脸上的笑容是不是真实存在过,段嚣便黯然开口:“你出师了。”
“你之前不是说......”
沈喑猝不及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