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上鱼肚白
毕竟他们的目标一直都是别人家的儿子,自己就少掺和点吧。至于沧海阁会怎么办,圜司的刑讯手段如雷贯耳,再怎么惨绝人寰,那都是别人家的恩怨了,他要做的只是阻止段嚣不要轻易大开杀戒。
话说到这里,段嚣也注意到了角落里的郭麟,他的语气有点酸:“你们之前认识?”
呵,何止认识,我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个有名有姓的角色就是他。
可是沈喑不能这么说,他穿书的事儿一时半会儿解释不通。为了避免郭麟被段嚣撕票,好像也不能说自己在他家地盘被抓起来下狱拷问过。
“嗯,有过一面之缘。”
沈喑含混其词,总之不能说得太具体,和稀泥的巅峰技巧就是总也不把话讲明白。
郭麟的周身的空气都在段嚣的目光下变得猝然凛冽,眼前飘起霜花片。段嚣不露痕迹地挪动身子,正好到挡在他俩中间,让沈喑的余光也只能瞥见自己,轻飘飘吐出一个字:
“好。”
去护城河。
河边燃着疏落的河灯,天上月朗星稀,河面波光凌凌掩映光辉,倒比点着灯火的柴房视野更好。
老阁主的车架果然出现在约定的位置,宗门上下无不透露着财大气粗的铜臭味,棕红色鬓毛的汗血宝马价值连城,也就屈尊降贵地拴在琉璃宝顶的马车前面充当脚夫。
老阁主负手而立,是个面容华贵的中年男人,缎面的衣服重工刺绣而成,上头的金线有点反光,刺眼。
老阁主容貌并不老气,脸上很有精气神,做事雷厉风行,不择手段。
人称老阁主,一个“老”字,多半讲的是他爱子心切,只育得一子之后,夫人因疾不能再孕,所以宠溺有加,甚至早早地把阁主之位传给儿子,哪怕他还是个只会败家不学无术的纨绔。
老阁主很有底气:家大业大,由着他败去,总归出不了岔子。
不过,老阁主有此想法,可能还是没有正确认识到自家儿子败家的实力。
隔着大老远,郭麟冲过去:
“——爹!”
叫声凄厉,饱含委屈。
闻者伤心,见者落泪,演技十分到位,差点没给他爹心疼死。
郭麟心里打着算盘,就冲今天这份心疼,待到日后发现翡翠钥匙没了,打他的时候也能下手轻一点。
看着人家父子团聚,沈喑心情不错,又为社会主义大和谐添砖加瓦了,体验到了法制故事讲述的热心路人帮助被拐儿童回家的成就感。
老阁主把郭麟哄上车,又召来两名亲卫守在车架旁边,转身回来的时候,却换了脸谱。
父慈子孝的温存气氛骤然变得风声鹤唳。
老阁主在打量沈喑,皱着眉头,目光像个刽子手,盯得沈喑后背发毛。段嚣比他更警惕,从见到老阁主的第一眼就没放松过,他清楚地意识到,老阁主身边那两名亲卫,他打不过。
老阁主踱步向他们走来。
喂,不要吧,好歹我还是你那宝贝儿子的救命恩人。
沈喑拥有一半的上帝视角,原书当中的老阁主可不是什么好人,算得上响当当的反派人物,抓捕空灵体的头号狂热分子,折磨起人来动辄就抽筋剥皮,血腥得很,一副欠被马赛克的样子。
他突然担心此时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搞不好还会连累段嚣,开始后悔自己出的什么“送佛送到西”的馊主意,当时直接把人丢下拍屁股走人多好。
偏偏没考虑到,老阁主此人下场凄凉,不好相处,不可拉拢。
老阁主开始假笑:“今日诸君救了我儿,沧海阁定当重谢。”
沈喑回以皮笑肉不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为什么一直盯着自己的脸,爷脸上有花儿吗?
老阁主果然只冲着沈喑:“这位少侠,尊姓大名可否透露一二,改日登门拜谢。”
沈喑很警惕,但凡刨根问底打探身份的一定有问题。小阁主尚且不知道他是空灵体,老阁主的消息却是灵通的。段嚣也不着痕迹地碰了一下他的手臂以示提醒,沈喑继续皮笑肉不笑:
“侠字不敢担,在下姓段,段念,表字青云。”
沈喑张口就来,段念断念,人心不足蛇吞象,暗示某些反派们趁早断了那些不该有的贪得无厌的念头。
段嚣有点遐想:他一定不是因为心悦我才冠我的姓,但万一呢?
老阁主的左手一直蓄着力,正准备做点什么,郭麟突然掀起车帘,探出半个身子,跟他爹喊饿呢,还顺道儿跟沈喑他们挥手再见。
老阁主意味不明的眼神在沈喑身上停留几秒后,抵不过郭麟杀猪般的叫唤,摆手回了。
沈喑眼中寒意渐盛,果然忘恩负义,果然过河拆桥,他觉得老阁主只是怀疑自己的身份,就已经意图将自己抓回去,留待拷问,到底是郭麟让他收了动手的心思。如果断定自己就是空灵体,这救命恩人的身份绝对一文不值。
他摆手的那个动作,是让人下手处置黑店那一行人,眉目阴森,杀无赦。
沈喑攥紧拳头,对郭麟倒没什么看法,其父的行为着实有点反胃。
突然,冰凉的指关节包裹住他紧握的拳头,另有一只手轻轻覆在他眼帘之上,段嚣低沉的嗓音出现在他耳畔:
“厌恶血腥的话,就别看了。”
段嚣又只猜对一半,他以为沈喑厌恶血腥,觉得杀人恶心了。
段嚣又在自责,还是太弱了,没能力阻止那群人恶心到沈喑。更自伤的是,他自己也是个必将制造血腥的人,就连他替沈喑遮挡眼睛的那只手,都染过很多鲜血。
极度厌弃,段嚣甚至感觉覆在沈喑眼皮上的那只手,手骨隐隐作痛。
其实沈喑并非见不得生杀,只是见不得小人行径。
段嚣今天分外温柔,沈喑在段嚣制造的片刻昏暗中几乎目眩神迷,轻轻呼吸着,好不容易从某几个沉溺的瞬间当中挣脱出来,心跳得有点快,感觉怪怪的。
眼睛捂好了,沧海阁那边却迟迟不见刀落。
倏而,一阵深蓝色的迷雾高高升起,几乎蔓延到天边,遮住一半圆月。
段嚣看得明白,黑店那一行人就在迷雾当中,在沧海阁的刀下,凭空消失了。
他松开沈喑,沈喑也看到了眼前的异象。恍然想起,那伙人说的,来河边踩点,还真有人接应。这迷雾起得诡异,像是什么邪术,就连沧海阁随行的那两名元婴高手都无法破除,来头不小。
知道他们敢跟沧海阁硬刚的底气在哪儿了,原来也是有靠山的。
立场转变,沈喑完全不惦记被套麻袋的小恩小怨了,看见沧海阁吃瘪,要杀的人从刀下不翼而飞,沈喑心里暗爽。
蓝雾还在弥漫,光亮晦暗的远方,闪过一抹红色的衣角,明艳照人,妖冶无边。
沈喑还想看看清楚的时候,段嚣拉着他趁乱溜走。那个现编的假名字撑不住多久,毕竟郭麟都知道他叫沈喑,被发现就不好了。
僻静处,他们跑出去很远,视野当中的护城河已经缩成一道光线,藏匿在杂乱无章的树林中,还算安全。
沈喑倚在树干上大口喘气,不敢相信,自己能跑这么快,体育天分暴露了。
沈喑一手扶着腰,低头看见,自己的另外一只手腕,隔着一层单薄的衣袖,触感若有似无,正被段嚣抓在手里。
如烟的林雾挂在他的眉弓上,淡淡的弯眉显得毛茸茸,英气不减,平添柔和缱绻。
沈喑看了看自己手腕,抬头,瞪着段嚣,圆圆的月儿倒映在沈喑的眼睛里:
跑路就跑路,你抓着我做什么?
跑也跑完了,你为什么还抓着我不放?
段嚣好像想到什么不该想的,倏地松开沈喑细白的手腕,有点不自然地蜷了蜷手指,心跳过速,喉结滚动。面色依旧莹白如玉,佯装淡然,耳朵后面却爬起淡淡的红晕。
沈喑喘得更重了,一定是太久没跑步的原因。
咳,漫漫长夜,孤男寡男,露宿小树林,总有一些秘而不宣的尴尬。
“咕噜——”
沈喑早就饿了,没想到两人先后出来找食物,食物没找到,还沦落到露宿荒野。
沈喑的肚子叫得很合时宜,段嚣无处安放的眼神落在一只山鸡身上。
“想吃吗?”
“啊?嗯。”
一眨眼的之间,毛色靓丽的山鸡被段嚣捏住了脖子。一阵风过去,段嚣纵身飞回河边,把鸡拔毛洗净,去掉内脏。一转身的功夫,沈喑面前架起篝火,光溜溜的山鸡被架在火苗之上,转着圈烤。
林间简陋,没什么调料可用,采了些香叶塞进鸡肚子里,火苗均匀地炙烤着细嫩的鸡肉,油亮的鸡皮时而发出“噼啪”脆响,渐渐变成金灿灿的焦黄色,飘香十里。
沈喑有点可惜,如果有八角桂皮玫瑰盐就更好了,但他并不是个挑剔的人。
段嚣撕下一块鸡腿给他,他轻轻咬了一小口,两眼放光。外焦里嫩,清香四溢,原汁原味的口感一点也不油腻。他意识到,自己是个饥饿已久的人,于是风卷残云,啃得精光。
段嚣把另一只鸡腿也给他,沈喑控制住自己,没有伸手去接,眼神无辜:“你吃吧,我饱了。”
段嚣不跟他废话,捏着鸡腿底端的骨头,将最鲜嫩的那一块肉送到沈喑嘴边。
沈喑咽了咽口水,从善如流地咬下去,鲜美弹牙的口感让他顿悟,这不就是“华枝春满,天心月圆”,人生的至高境界吗。
就着段嚣的手,把鸡腿吃得七七八八之后,他饱了。侧身换了个姿势才意识到:刚刚段嚣在喂我???
......
夜风恼人,天光既明,两个人枕着风睡了一夜。
沈喑闭上眼睛以后,琢磨着,他坑来那把翡翠钥匙应该值不少钱,等进城后,一定拿它换点银子请段嚣吃顿好的,来报答他这只被自己吃掉大半的山鸡。
只是听闻,近来灾荒眼中怪病横行,不晓得城中餐馆还开不开张。想东想西,沉沉睡去。
沈喑均匀的呼吸声让段嚣心安,还有点心痒。
他突然很想一字一句地告诉沈喑,自己背着仇怨,有点累了,注定浑身血腥,污秽不堪。想要不顾一切地剖白,不论什么后果,把他锁在身边就是了......但也就是想想。
段嚣没怎么睡着,似乎有点近乡情怯,永州城于他而言,点滴温存,似海仇深。
第34章
风餐露宿一夜之后, 沈喑腰酸背痛,有点想念折花山庄的烟笼栖了,虽然烟笼栖也没有席梦思床垫给他睡, 但好歹还有一床柔软的小被子。21世纪的小康生活一去不复返, 质朴天然的古代修仙生态也每况愈下。
为了提高生活质量, 沈喑去了当铺。
没错,就是当铺, 而不是郭麟信誓旦旦告诉他的钱庄。
他掂量着兜里的翡翠钥匙, 不太相信郭麟的话, 这东西若真能够无限制支取钱财, 那岂不是成了国库钥匙。不, 国库都未必比得上沧海阁豪奢,老阁主怎会放心将如此贵重的信物交给如此不着调的郭麟。
他越想越肯定,郭麟一定是编瞎话骗我呢, 毕竟我也编瞎话骗过他,彼此彼此。
杂书里经常写的, 纨绔子弟手里什么稀奇玩意都有才不算稀奇,那翡翠钥匙至多是个成色上佳的摆件。
永州城毗邻帝都, 大城市的既视感,当铺的牌匾高高挂起, 明晃晃的一个“當”字阔气非凡,打眼一看就是当铺, 倒省得四处打听。
段嚣不明就里地跟着沈喑走进当铺,他话少, 就算好奇也不会开口问的。
店铺伙计戴了副浑圆的金丝眼镜,扮相前卫,耷拉着眼皮坐在柜台后面, 一副店大欺客的模样。沈喑像敲门一样,伸手敲了敲柜台,那伙计才爱答不理地抬起头,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架空老北京潘家园口音:
“哟,什么东西呀,拿出来瞧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