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麻辣笋
吃过早饭后,楚辞把自己关进房间,准备开始用功了。用功之前,当然得知道自己要往哪个方向去努力。
自古以来就有“金举人,银进士”的说法,这说明举人的含金量要比进士来的多。乡试可以说是科举生涯中最难考的了。
它不比县试,贴经墨义九章之类的题型是不会再出了,基本上都是以小论文和试帖诗为主的。
乡试并不像县府院三试一样,蒙太祖开恩,减少繁文缛节,力求简洁。它遵照的是自古以来的科举制度,分为三场,每场考三天。
一想到那三天的吃喝拉撒睡都要在一个小小的号房里,楚辞就面有菜色,几欲作呕。
看来张家后院的那几间仿制号房还是要派上用场的,实在不行把自己关里面提前适应适应再说。
当然,环境其实不是最难熬的,最令人难过的是题目出的稀奇古怪不说,还要去揣摩主考官的喜好。
若他喜欢文风清丽的,那么你太朴实的话是不行的。若他是个务实向上的,你太过夸夸其谈,纵使文章写的像花一样,也是没用的。
有些人会为此愤愤不平,认为他们是“以文媚上”者。但这种行为是人人唾弃人人用,只要你还想出头,又不是那种声名在外者,还是老老实实地揣摩一下吧。
县试要看的书只那几本,题目再偏门,也还是脱离不了书本。所以死读书的人里,中秀才的也不在少数。
举人可就不一样了。除必读的四书五经外,还要通读史书和各家名著,不仅要看秦文汉赋,唐诗宋词也不能轻乎,可以说是博览群书了。不多看书的话,万一你写出的某个观点和知名大儒不一样,就要危险了。
当然,只看书,也是没用的。因为第一场考四书五经,第二场考的就是公文判词了。
中举是为当官,那么当官总要写公文上奏吧?不能不判案吧?说不定还得帮皇帝拟圣旨,这些都是官员的本分呀!这时候,你若是没有丰富的知识储备以及强大的逻辑思维,那么也是没有机会的。
第三场考策问和诗赋,策问题囊括的部分也很多,简单概括下来,大概相当于文综吧。从经济治理到定国安邦,从抗灾救援到富国强民,题目花样百出,你若给不出让人满意的回答,那不好意思,下一届请早吧。
怪不得范进得知中举要高兴疯了啊!怪不得原主落第之后抑郁难以释怀!遭了那么多罪后结果却相当让人不满意,这谁受得了啊?
楚辞把头重重地磕在桌子上,突然觉得自己好卑微。科举,太难了呀!
之前不去想时觉得还行,想的越多心里越是惶恐。万一这次开恩科不中怎么办?万一下次也不中怎么办?万一自己这辈子就是个秀才了,又待怎么办?那些头发发白的秀才一个个排着队出现在他眼前,他很怕自己也变成这样。
“小叔,你在干嘛呀?”楚小远听见里面“咚”的一声响,立刻推门进来看。
这一声将楚辞从即将崩溃的情绪中拉了回来,他猛然发现自己的心态好像出了点问题。
从昨天知道只有五个多月后,他就陷入了一种莫名的焦灼之中。这种情绪藏得很深,以至于轻易无法发觉。
幸好啊,这么快就发现了,若是任它潜伏下去,而后一朝爆发就完蛋了。
楚辞惊出一身冷汗,他朝楚小远笑了笑,然后说:“小叔没事,我要去后山看竹子了,你要一起去吗?”
第48章 想的头秃
楚秀才这是怎么了?
最近村民们聊天的话题里若没有他, 就说明已经奥特了。不过这实在不能怪其他人八卦, 要怪就怪这楚秀才的行为太令人费解了。
他已经待在后山看了好几天竹子了!每日天一亮就去, 午时吃饭才回来,然后又过去, 直到吃晚饭才收工。
他还带着一个大大的蒲团, 将那蒲团摆在竹林里, 之后盘腿而坐, 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些竹子不放。
村民们看着好玩,这几天已经轮流到山上围观过他了。有那好奇心旺盛的, 还陪着他坐了一个多时辰,结果什么都没看出来, 反而被那山间刚冒头的春笋吸引了视线, 回家拿了锄头, 挖了一大筐回去,临走还扔了两根送给楚辞。
楚辞默不作声地将竹笋扒拉到身边, 准备一会儿带回去吃。
这几天他效仿心学家王阳明格竹子, 虽然没有自创出一门学说,但收获却也是有的。
当初的王阳明因为朱子理学推崇的“格物致知”这句话, 硬是在自家后院格了七天七夜的竹子,妄图明白竹子中蕴含的道理, 然后终于病倒了。病好后他悟出了一个道理, 那就是人世间的东西太多了,若要一一去追寻其道理,那一辈子都是做不完的。与其从外界探寻事物, 还不如从自己的内心出发,倾听内心的声音,然后按照它的想法去做。
初时,楚辞坐在这竹林里,内心仍是焦躁不安的。他想,离乡试只有五个月了,我为何要浪费这宝贵的时间坐在这里呢?他几次想要起身回去看书,然后都强逼着自己继续坐在这里,因为现在回去的话,不止看不下去书,反而会使自己变得更加焦虑。
渐渐的,他开始继续盯着竹子看,看每一棵竹子,看每一片竹叶,看山间刚冒头的青绿竹笋,看堆积在林里的枯黄老叶。一阵轻风吹过,带着一股山间独有的清新之气,这气仿佛能荡涤人的身心,将他所有的情绪一扫而空,唯留下一个“静”。
他开始细细回想自己以往的生活,现代独有的快节奏与充斥在每个人身边的浮华喧嚣早已让大家失去了享受生活的能力。来到古代后,其实他的心里有一部分还是属于现代的,在读书上,他做不到真正的心无旁骛,总想着要怎么样才能最大化的利用身边的一切资源。
也许,他是时候要慢下来了,学会不带着目的性的去读书,学会真正的从书中领悟道理,而不是拼命钻营其他的东西。
想通了之后,楚辞下了山,他心中很满意这几天下来心里感受到的那份宁静,甚至有一种自己快要“羽化登仙”的错觉。
呃,如果能忽视他左手上的蒲团和右手拎着的两根竹笋的话。
原来楚秀才是想吃竹笋了啊!
看见的村民们如是说道,都发出善意的笑声。之后几天,就经常有人去给他家送竹笋。
想到那片幽静的竹林如今被挖的满目疮痍的样子,楚辞心虚极了。昔日王阳明格竹子害得自己生病,他倒好,格一回竹子害了整片竹林,实在是“罪过”呀。
若是村民知道他心中所想,一定朗声大笑:难道你以为我们会轻易放过大自然的馈赠吗?尤其是鲜嫩的笋子。
……
乡试时,做的题目不用再像之前那么全面。就像到了高中分文理科一样,乡试时,也要从五经之中选一门做本经,然后下苦功夫把本经治好。
乡试前五名称为五经魁,分别得是治五经中最为出色的那一个。然后再根据他们几人做的四书题选出解元。
这五经分别是诗,书,礼,易,春秋这五本书。然而因春秋的文字过于简略,所以现在他们读的,基本上是左氏,公羊和谷梁三传的合刊。
原主治的本经是诗经,孔子曾经说过“其为人也温柔敦厚,诗教也”。大意是说,到了一个国家,通过风俗可知那边的教化。如果是温柔和顺,为人忠厚的,那么一定就是《诗经》教化出来的结果。毕竟孔子评价它时用了“思无邪”这三个字,一言以蔽之就是三观正,无邪念。
原主为人确实与楚家一脉相承,都十分善良忠厚,故而他选诗经倒是正好合适。
楚辞虽然觉得自己三观很正,但不得不说,他确实离善良忠厚还是有一定的距离的。
那么,他治诗经就有些不太合适了。三观不同,读书时会越来越不顺畅,到时候“画虎不成反类犬”,倒平白让人笑话自己。
可是,他的先生秦夫子就是专治诗经的。还曾是他们那一届乡试的诗魁,可以说是名声在外,令众人羡慕嫉妒。他在县学只收了楚辞这一个弟子,当时让许多志在诗经的学子都十分遗憾。
若是楚辞突然说不治诗经了,要改学别的,恐怕是要被夫子打死的。
而且,就算夫子同意了,那么他还得另选一经做为本经。
温柔敦厚者学诗,通晓古今者学书,洞察细微者学易,端庄恭敬者学礼,善于辞令者学春秋。
按照他现代的家族传承来说,他学尚书是个不错的选择,毕竟家中历史类的文献那么多,他闲来无事也会去翻阅,不知不觉间也看了很多进去了。
但他私心里,想的其实是春秋。昔日孔子修春秋,以微言大义,令乱臣贼子惧。他也很喜欢这种勇敢无畏,刚直无私的精神。
武人读春秋,里面有大义;文人读春秋,里面有智谋;枭雄看春秋,里面有权术。
可以说,春秋时期奠定了之后的文化基础,像《论语》和《道德经》的作者都出生于春秋时期。那时候的文化最为璀璨,百家争鸣的时代自此之后再不复出。
尚书有捷径,春秋是真爱。楚辞想哭,楚辞头秃,到底选哪一门做为自己的本经呢?
屋里头,楚辞正在蹂躏自己的头发,院子外,却来了几个人。
钟离钰从马车上被抱下来时,好奇地看着眼前的院子。篱笆做的围墙聊胜于无,一眼就可以看见院子里面有什么东西。
“小远哥哥!”忽的,钟离钰眼睛一亮,他认出了一个扒在草堆里的背影,那是他小远哥哥。
楚小远听见叫声,狐疑地回过头,怎么感觉好像听见了粘人精喊他的声音?可是他所在的位置看不到外面,所以他略回了一下头之后,又转过头继续自己的掏蛋大业。
不得不说,他对家里的这些鸡感情是很深刻的。这些鸡都是他从毛绒绒的小鸡崽子开始养的,现在养到这么大了,已经开始下蛋了。
“小远哥哥!你在干嘛呀?”院门没有关严实,徐管家一不留神就让钟离钰挣脱出手,跑进了院子。
他蹲在楚小远身边好奇地问道,丝毫没有察觉楚小远僵住的身体和鸡窝外头那通红的耳朵。
“你怎么来了!”楚小远怒气冲冲地问道,居然不请自来,最重要的是,还看见了他撅着屁股扒拉鸡窝的样子!
“我舅舅的信送过来,里面还有给楚叔叔的,我就让徐爷爷送我们过来了呀。”钟离钰开心地说着,眼睛弯弯的,嘴里露出两颗瓷白的小牙。
这时,楚母也从厨房出来了,她问道:“小远,这个白嫩的小娃娃是谁呀?我记得村子里没这么漂亮的娃娃。”
“楚奶奶好,我叫钟离钰,是小远哥哥的同窗。”钟离钰拱着小肉手行了一个童子礼,憨态可掬的样子让楚母一下子就心生喜欢。
“哎哟,这么懂事呀!吃过早饭了吗?奶奶煎了小薄饼,要不要吃一点?”老人对孩子表达喜爱的方式就是喂食了。
“老夫人好,我们不请自来,失礼了。”徐管家在门口说道,他一个大人可不能和孩子一样不请自入。
“你是这娃娃的爷爷吧?有客上门,欢迎还来不及,快进来请坐,我去喊我儿出来招待。”楚母是女子,对小孩子无所谓,但对着一个年岁差不多的陌生人,还是该避讳一下的,远远的说句话没关系,凑近了就不好了。
楚广新得了十几亩田地,这些日子都徜徉在愉快地劳作中,特别是村长做主把村里的牛先借给他家用了,更是让他如鱼得水,天未亮就去了。
家中此时便只有楚辞了。
楚辞出门一看,就见徐管家站在院子里,楚小远和钟离钰已经被带进去吃东西了。
“不知贵客上门,有失远迎,还望徐管家多多包涵。”
“不敢当不敢当,我乃寇府家仆,如何称得上是贵客呢?倒是我们不请自来,做了恶客,还请楚秀才你不要见怪才是。”徐管家笑道。
楚辞知道徐管家早就脱了奴籍,若不是他曾经的为奴的身份无法科举,恐怕他此时也是个秀才了。现如今他手里产业极多,其实完全可以不再寄身于寇府,可他却还是以家仆自称,真是个忠心的人。这也从侧面反应出了寇老爷的人品。
两人在院中坐下,说了几句话,徐管家便说明来意,一是钟离钰想念小伙伴了,另外一个便是寇静的信件到了,还有一些他搜集来的安城特产。
他们信件往来算是比较频繁的,短短月余已经写了两次了。当然,主要还是因为他们不是通过驿站,而是通过徐管家组织的商队收寄的。
楚辞对于交个古代笔友还是挺稀奇的。他搭着九零年的早班车出生,到了大一些,已经有电话了,故而没怎么体会过寄信收信的感觉。
他小时候在家里乱翻,偶尔从一个木箱子里发现了一沓信,落款都是他的爸爸,内容则是隐晦而又火热的示爱。他也是从那次才发现,一天到晚钻研在学术海洋的父母,曾经也是浪漫而多情的少年。
现在他通过和寇静的来往,也能在这个消息闭塞的时代多了解一点外界的东西。
等徐管家陪着楚小远和钟离钰出去玩时,楚辞回到屋子,拆开了那封信。
“辞弟亲启,展信佳。近日痛逢国丧,如天道将崩,余等内心惶恐不安,故回信恐迟,望弟见谅。吾尝听闻弟志在科举,四书五经已娴熟于心,为兄甚慰……只是如今时日渐近,不知弟可卸下俗务,专心于学业之中……望弟能直取桂榜,京报连登黄甲。届时兄必亲至祝贺。回信为盼,兄静敬上。”
寇静这一番话,先暗示了楚辞今年恩科一定会开,让他早做准备。又对他的学业表示关心,让他问题只管问,毕竟寇静也曾经是个举人。而后嘛,似乎是想告诉楚辞,他可能会调任回甘州府,不然又谈何亲至呢?
楚辞想了一会,推纸磨墨,开始回信。
“默之兄亲启,见字如晤……”
他把自己的矛盾告诉了寇静,治本经是大事,他又不好询问夫子,只能问问寇静了。不知寇静当初治的是什么经?观他的性格,大约治诗或礼的可能性较大一些。
第49章 为何楚兄总是生气
徐管家留下了一堆东西, 然后上马车走了, 留下钟离钰一个人在这。
钟离钰不哭不闹, 就像没发生任何事一样,吃过午饭后就催着楚小远带他去玩。
“那个, 钰儿, 徐爷爷说了什么时候来接你吗?”楚辞试探着问道。
“徐爷爷说, 我想玩多久就玩多久, 他三天让人送一次东西过来,到时间想回去了就上马车。我已经把换洗的衣服和玩具带来了, 功课也带了,楚叔叔你放心吧。”钟离钰很懂事地回答道。
楚辞哭笑不得, 但也明白想必是钟离钰在家闹着一定要来的。要不是他家实在住不下人, 估计徐管家也是要留在这里的。
“那好吧, 你晚上就和楚叔叔一起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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