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魔王西蒙
“诶,您可不老,学生不懂的地方还多,还得您从旁指教才行。”柳知夏谦虚道,“学生有副收藏的水晶眼镜,是学生老家著名的制镜师傅磨制,等明日给您送中书省来。”
“你小子,真不想让老夫歇着啊。”许道业佯装失望地喟叹。
大理寺卿韦岳也就眼花这个话题插入了谈话,沉重道:“我最近也感觉眼睛不妙,明明我才四十来岁啊。”
“哈哈,多喝枸杞菊花茶!”许道业建议,“大理寺现在连吃饭都得挤时间吧。”
“说起来,都是陛下行动从无征兆,我们少卿半个月前才告假回家探望老父,现在急召他回来,估计还得两天才能进京。”韦岳啧了一声,略显不满。
“这正是陛下的雷厉风行。”柳知夏称赞道,然后压低了声音,“韦统领可是陛下的心腹,没提前透露点风声给你?”
韦岳脸一黑:“哼,他就回家要钱的时候知道叫声哥。”
“这次抓获逆党,韦统领功不可没,陛下少不了赏赐,可要让他破费一顿了。”柳知夏半开玩笑地说,“陈大人,听说未央街四成的酒楼幕后老板都是您,届时若是碰巧到了您的地盘,能不能赏光打个折啊?”
陈峻德一愣,干笑道:“都是传言,陈府哪有这么多产业。”
早朝的正事在刚进殿时就谈的差不多了,大多官员都算计着差不多到散朝的时候,开始放松的聊天闲话,直到御台上响起一声故意加重的脚步。
龙椅两侧目不斜视掌扇宫女诧异地投去视线,立于台下的公公和给事连忙回头,文武百官也同时肃静,齐刷刷地抬头望向御台。
“怎么,不认得朕了?”容璲负手缓步踏上御台,一抖衣摆,端坐在龙椅上,似笑非笑的表情被冕旒半遮半掩,透出难以揣摩的危险来。
官员们怔愣之后,回过神来赶紧整理仪容叩拜行礼,惊出一身冷汗,悄悄左顾右盼,发现同僚们都是一脸意外,居然没人发觉容璲是何时到殿。
“众卿平身,众卿在紫微殿也举止如常,朕心甚慰。”容璲不紧不慢地说,“朕记得前些时日,不知何人妖言惑众,说朕中毒了,中邪了,重病了,如今看众卿自在闲适,定然是无人相信,谣言止于智者。”
官员们面面相觑,端着朝笏深深低头,异口同声道:“陛下龙体康健,是臣等之福!”
柳知夏趁机越班奏道:“微臣御前失仪,万分惭愧,实在该罚。”
容璲点点头:“既然你这么想,那就扣一月俸禄吧。”
“多谢陛下宽宏!”柳知夏退回去躬身。
容璲放眼大殿,慢悠悠地说:“朕不在殿上时,众卿聊些家常,不过都是小事,朕不在意,因为真正该罚的不是这些。”
朝臣们顿时绷紧了神经,各自紧张起来,担心容璲一拍脑袋颁布什么要命的政令。
“朝会少了不少人吧。”容璲冷笑一声,“诸位爱卿,看看你们身边的位置,还是不是昨日的熟人,朕知道你们消息灵通,朕不多说,你们心里明白,大理寺卿。”
“臣在。”韦岳上前奏道。
“念。”容璲语气一寒,重重地吐出一个字音。
“是。”韦岳略微回头,扫了一眼背后表情各自不同的官员们,开始背自己的折子。
能被大理寺提到名字,最轻也要抄家罢官,位高权重如谋逆不轨的鸣凤卫大将军冯豹威,普通如工部范轩,员外郎朱励等,牵扯甚广,待韦岳报完名字,一共竟有二十七人。
朝臣们此时已经不再淡定,有的大为震惊,有的露出喜色,有的频频擦汗,更有的两股战战,脸色苍白。
容璲打量着陈峻德,陈峻德还在强装镇定,察觉了他的注视,低头称赞道:“陛下以雷霆之威扫除叛逆,微臣深感佩服,大奕明君如您,是臣等之幸,百姓之幸!”
官员们又是一阵附和,容璲等他们说完,挥手道:“众卿,莫要太早奉承朕,这才只是开始,冯吉,把折子发下去,给他们好好看看。”
冯吉依言将一筐奏折搬来,依次递给官员们,许道业收了一本,打开草草一看,偏头对尚书令苦笑道:“有人参老夫消极怠工,你呢?”
“……说我过寿铺张浪费。”尚书令面露尴尬,“唉,惭愧啊。”
前列的官员尚能反思,后排气氛却渐渐凝滞起来,其中一个文官收到了一摞折子,颤颤巍巍的抱着打开一本,腿一软,直接跪倒在了大殿上。
容璲撑着额角斜靠在龙椅上,看戏似的默不作声,反而让群臣越发战栗不安。
“陛……陛下,微臣知罪,微臣知罪啊!”那个文官终于受不了这种沉默的气氛,在一堆奏折里膝行几步,叩首痛哭。
容璲看着他的绯色朝服,想了想,这人应该是工部的五品官员吕深,也在暗一带回的那些证据当中。
“工部吕深,工部常和顺,鸿胪寺曾承平……”容璲慢慢点了几个名字,被点到的无不惊惶失措,“来人,除了他们的乌纱朝服!”
“陛下饶命,臣一时糊涂,臣是受人蒙骗啊!”
“臣冤枉,这些弹劾皆是无稽之谈!”
殿上侍卫上前制住被点到名姓的官员,有的懊悔认罪,有的拒不承认,无论态度如何,都被剥去朝服外衫和官帽,压到御前跪下听候发落,其余众臣在喊声中窃窃私语,看向容璲时不禁多了前所未有的惊讶和探究。
冯吉发完了一圈折子,陈峻德没捞到一本,但他脸色却越发难看,他在工部的亲信几乎全被拔除,工部尚书捏着朝笏,低着头一动也不敢动。
“哎呀,差点忘了您的。”冯吉带着和善的笑容走回陈峻德面前,把筐递给他,“给您的折子太多了,杂家怕您不好拿,就把筐留给您了。”
陈峻德手一抖,接过来时砰地砸落在地砖上,满朝文武无论是幸灾乐祸还是唏嘘不安都忍不住投去眼神。
“这些……都是一面之词。”陈峻德捞起一本折子,上面参他藉由女婿丧葬收取贿赂,他不用再看,闭了闭眼,也知道容璲今日势必要清算他了,“老臣侍奉先帝,自十八入侍至今,鞠躬尽瘁不敢有丝毫懈怠,陛下难道要听信栽赃构陷就降罪于老臣吗?咳咳……”
他沧桑至极地捂着嘴咳嗽几声,满脸皱纹神色哀戚,倒真有几分叫人不忍。
“陈大人不妨再往下找找,学生向来坦荡,就直说了,学生也写了一本。”柳知夏挑眉温和地说,“您的得意门生,岩州刺史刘茂学,挟权倚势,肆虐逞威,私设苛捐杂税横征暴敛,致使岩州民不聊生,百姓苦不堪言,刘茂学更侵吞朝廷下发的赈灾款项,每年向您行贿白银数万两不止,其余更有不易追查的奇珍异宝古玩字画,学生上次去您家,那价值千金的青瓷瓶就明晃晃摆在博古架上呢。”
“岩州刺史确实是老夫的门生不假,但老夫与他不过偶尔书信往来,不曾有收受贿赂之事,至于博古架上那些,都是随处可见的便宜摆件,柳大人怕是不懂,不信大可以让人到寒舍鉴定。”陈峻德强硬道。
“现在去恐怕晚了。”柳知夏缓缓偏头看向工部尚书,“您三天前将此物赠予龚大人,不知龚大人有没有合适的地方摆。”
工部尚书暗暗咬牙,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确有此事!罪臣愿如实招供,只求陛下饶臣一命!”
“你!”陈峻德恼怒地一拂袖,“信口胡言单文孤证,岂能定老夫的罪?”
“柳卿所言,句句都是禁军崇威卫,霜刃台,大理寺,御史台,众多衙署共同派人暗中查访所得证据,岂是单文孤证?”容璲起身,厉声斥责道,“朕派了那么多人,耗费一年有余才得以接近刺史府这座铜墙铁壁,你的得意门生就差在岩州登基称帝了!”
众官员们各自对视几眼,齐齐道:“陛下息怒!”
见到容璲确实有意惩处陈峻德,平日跟陈峻德不对付的大臣们也终于敢于开口,各自不再匿名弹劾,直接上前细数陈峻德罪状。
陈峻德在这阵声浪中晃了晃,颓然倒地,无语长叹。
“从即日起,罢免陈峻德门下侍中之职,抄没家产,押往大理寺听候审理。”容璲肃声下旨,他走下御台,群臣纷纷躬身,等侍卫除了陈峻德的官帽,还能留下不慌的人都在心中叫好。
站在左侧第一位的是一直没有说话的傅传礼,容璲调整了一下表情,露出一个亲和尊敬的笑:“襄国公。”
“臣在。”傅传礼早就知道了容璲的打算,迫不得已,只能装作惊喜又为难。
“门下侍中之位责任重大,不宜空悬,朕现封傅卿接任此位,掌丞相印信,与柳卿共同查办陈峻德贪赃枉法肆奸植党一案。”容璲亲自走到傅传礼面前,语重心长地握住傅传礼的手,“傅卿年事已高,朕本不该再扰您清静,但危难之际朕只想到您,也只信得过您能匡正纲纪,拨乱兴治,不过诸事虽劳,但也请傅卿务必注意身体。”
傅传礼一听容璲让他注意身体,总觉得这更像让他早点去死,好委派自己人接任,他被容璲捏着把柄,实在无法,只能感激涕零地跪下谢恩:“陛下如此客气,老臣不胜惶恐,只要陛下需要,老臣这把老骨头就能坚持得住。”
“那是最好不过了。”容璲扶起傅传礼,笑得十分真诚灿烂,再一转脸面对众多朝臣,瞬间又冷肃凌厉起来。
“诸位爱卿,朕向来宽容,喜欢直言进谏的贤臣良将。”容璲负手走回御台上,转身面对文武百官,“不仅是陈峻德,还有冯豹威,更有暗中谋划假借病逝的先太子之名兴乱造反的逆党,与这些人有关联的不在少数,众卿有知情弹劾者,核查属实,予以嘉奖,核查不实,不予追究;有被迫附逆者,遭受牵连者,至碧霄宫自述原委,坦白从宽。”
“臣等谨遵圣喻。”傅传礼带头跪下,朝臣又是一片附和。
“还有,各衙署阁部自查有无细作内奸,有无苛政陈规,有无失职怠职,其余众卿,当反躬内省,有过改之,无则加勉。”容璲默默深吸口气,感觉有些疲惫,放缓了语气,“众卿平身,朕知道诸位爱卿,文武百官,大多都是夙夜在公,恪尽职守的国之栋梁,朕有诸位辅佐,大奕必享盛世太平。”
众臣起身的同时都觉错愕不已,心道容璲怕不是真中邪转性了,这话说的像话吗,这哪是沉迷酒色的暴君该说的话!
傅传礼又是一阵称赞容璲圣明,容璲挥手退朝散班,临走前又嘱咐道:“有要事至御书房再奏,最近京中风言风语,致使百姓惶恐不安,记得出榜安民以正视听。”
傅秋锋靠在紫微殿外,等到官员们陆续离开时,才恍然发觉自己已经站的有些腿疼,天气炎热,气血亏虚,他抬手擦了擦额上冷汗,慢慢撑起身子,微微吐了口气,还是没板住嘴角的笑意。
他第一次见到身着朝服端肃的坐在龙椅上的容璲,不再故作昏庸等待时机,这张龙椅也不再是禁锢枷锁,而是登高望远的基石,被他评价为不像皇帝的容璲,此时他却忽而想着,没有比容璲更好的皇帝了。
容璲接下来还要去御书房议事,傅秋锋决定先不要打扰,等朝臣走的差不多了,才缓步走下台阶,他有些头晕,暗忖离天垣门这段距离应该能走得动,但才离开紫微殿没几步,眼前就开始发花。
容璲在紫微殿歇息片刻,喝了杯茶润喉,再走到空无一人的大殿时,一阵突如其来的怅然随着寂静将他徐徐淹没,三年来的心头之患铲除了一半,剩下一半就是太子余党,他正把这张龙椅坐的更稳,权力和随之而来的东西似乎正占据吞噬着他从前的仇恨。
这是正确的路吗?
容璲揉了揉发紧的头皮,想摘了平天冠,走出紫微殿时眨了眨眼,随即又气又无奈,快步下了台阶,冲到摇摇晃晃蹲下的傅秋锋身边,一把揽住他的肩膀。
“朕说了不让你到霜刃台,你还出来干什么?你就不能好好躺在床上养伤吗?能不能让朕省点心?”容璲一连串责怪下来,语气越来越轻,“唉,朕送你回去。”
傅秋锋扶住额头,静坐了一会儿,对容璲歉疚地笑:“抱歉,臣只是想说臣不用宫女伺候,但没在路上追到您,您送臣到天垣门就好,轿辇还停在那里。”
容璲小心地扶他起来,心情有点复杂,又不甘心这么认输,倔强道:“朕赏给你的,就没有收回去的道理!”
“可兰心阁也住不下啊。”傅秋锋搭着容璲的肩小声道。
“她们晚上就回去。”容璲陪他放慢脚步。
傅秋锋想不出什么再拒绝的理由,但仍没放弃下次有机会再劝,等容璲陪他到了天垣门,才催促道:“陛下,您还要去御书房,就不用再送臣了。”
“你都听见了?”容璲抿了下嘴,放开傅秋锋盯着他。
“是,还请陛下恕罪。”傅秋锋点点头,轿夫抬着轿子小跑到傅秋锋身边,傅秋锋扶上轿辇,刚要抬腿,想了想,抬头对容璲笑道,“陛下是臣所见的,最好的皇帝,臣十分仰慕您。”
容璲心跳稍快,下意识地干咳一声,手抬至唇边又飞快放下,眼神扫过地砖的缝隙,再抬起时,傅秋锋已经上了轿辇闭目养神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木头的直球
打完就跑
第72章 君臣02
傅秋锋在晃晃悠悠的轿辇上头脑发昏,想起刚才那句十分仰慕,总感觉哪里不对,不知道是用词还是气氛,总之现在回忆就很微妙。
但容璲忙于政务,应该不会多心……傅秋锋单方面甩开这个念头,等回了兰心阁,小圆子也被六个宫女惊呆了,看着她们手脚麻利地换好新床单,倒水倒茶,扫地擦地,不知道自己该忙些什么。
傅秋锋最后坚决地拒绝了宫女们给他更衣擦脸,自己关好门躺回床上,半昏半睡的休息养伤。
另一边容璲本想晚上去找傅秋锋一起用膳,但他完全低估了自己在早朝一番整治后的成果,御书房里等着奏报的大臣一直排到院里,到了傍晚,还有左思右想瞻前顾后一个下午,才决定坦白从宽请罪招供的官员。
这些人或是遭受威胁或多或少提供了情报给公子瑜一众逆党,或者是被公子瑜拉拢但徘徊不定,真正该关进大牢的都被容璲弄进了大理寺,该死的也都留给了霜刃台,剩下这些半桶水的官员容璲准备用来收拢人心,所以只训话就训到了三更天。
容璲也实在困得不行,让众人散了明天再说,让冯吉带上奏折随他去兰心阁,等到达时兰心阁也一片漆黑,傅秋锋早就睡下。
“陛下,您要不还是先回碧霄宫吧。”冯吉看着容璲眼下隐约的青黑就心酸,“折子都递上来了,也不急在一时,您再不好好休息,身体熬不住的啊。”
“睡哪里都一样。”容璲对听见动静起来点灯的小圆子竖起食指比了个噤声,就在前厅坐下,“不必去吵傅公子。”
傅秋锋夜晚这觉睡得很沉,睡眠总是恢复体力最好的方式,翌日醒来时,除了背后时不时发作一下的隐痛,之前的眩晕一扫而空。
他小心翼翼地推门,趴在门缝边张望了一下,然后冷不防对上了怜玉水灵灵的眼睛。
“公子。”怜玉站在门边,声音小的像在做口型,“您醒了,奴婢这就去给您热大夫送来的药。”
傅秋锋揉了揉太阳穴,看怜玉缓慢地放轻脚步退开,把门开大了,左右都没见到其余五个宫女,总算自在了些,抓了抓凌乱的头发披上外衣出去,结果又看见容璲趴在桌上枕着胳膊,偏头把脸挡在臂弯里,不知睡了多久。
“陛下?”傅秋锋放轻嗓音来到容璲身边唤道,容璲没有动弹,傅秋锋注意到桌上堆着的奏折,轻叹一声,然后撑着桌沿探头去看容璲扭在另一侧的脸。
容璲猛地张开眼皮,漫上通红血丝的眼珠一转,盯着俯身探头探脑的傅秋锋。
傅秋锋呼吸一提,差点趴到容璲身上,撤开两步给自己倒了杯茶压惊,问道:“陛下,您奏折看到现在?”
“没有。”容璲一点点直起腰,动了动僵硬的脖子,随手把压在脸颊上的发丝捋到耳后,“朕想你想到现在。”
傅秋锋:“……”
上一篇:万人迷NPC他只想干饭
下一篇:白月光他收了火葬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