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魔王西蒙
千相鬼抬臂夹住几杆同时刺来的长∫枪,关节在众人的注视下诡异的扭转曲折,身形肉眼可见的骇然瘦下一圈,他指尖一弹,几枚细针悄无声息地刺入崇威卫颈间咽喉,囚车一侧的禁军将士直接仰面倒了三人,他顺势夺过长∫枪掷向身后,逼退禁军,抬腿顺畅地脱了靴子把脚踝从镣铐里抽出来,侧身一挤就从囚车栏杆的缝隙里钻了出去。
“怪物啊……”有个年轻的禁军目瞪口呆地惊叹。
旁边老兵托住枪杆躬身警惕,斥责他:“缩骨功而已,包围他!”
“休想逃,束手就擒免失性命!”崇威卫喊声连成一片,千相鬼不过在电光石火之间逃离囚车跳下街去,囚车前后的崇威卫也及时补了上来,将他包围在中间。
千相鬼余光一瞟,瞥见那支先前被斩断的箭,现在它就躺在地上,箭尾处带着一个不起眼的弹丸。
“哼,恕不奉陪了。”千相鬼将最后一枚细针掷向断箭,在崇威卫步步逼近的一刻,一阵呛人的雾气爆炸开来,烟尘滚滚,四下弥漫。
一时间众人伸手不见五指敌友难辨,在混杂毒性的烟∫雾弹中屏息强忍困倦眩晕,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彼此的试探,待烟雾稍散,骑马率队走在最前方的齐剑书闻讯而来时,现场哪里还有千相鬼的影子。
容璲和傅秋锋把林铮送去太医院之后,刚一回霜刃台,就看见齐剑书蔫头耷脑的跪在正殿。“微臣参见陛下!微臣办事不力,特来请罪。”齐剑书惭愧地说。
容璲心头一跳顿感不妙:“千相鬼呢?”
“被他逃了。”齐剑书额上冒汗,“他缩骨之术也出神入化,枷锁囚车困不住他,但吴春一干人等都已押至霜刃台,路上助千相鬼逃脱的弓箭手也被崇威卫拿下。”
容璲缓慢地长长吁气,在殿内踱了两圈,指着齐剑书道:“你……你该死!”
“是,臣该死。”齐剑书自己也万分不甘,“臣该亲自看着他,都是臣疏忽大意,事已至此,陛下有何处罚,臣绝无怨言。”
“军法处置!该怎么罚别来问朕。”容璲气的脑袋生疼,“马上全城搜捕,找不到也要找!”
“陛下,请您先冷静。”傅秋锋在一旁劝道,“臣检查过千相鬼的易容,千相鬼若有意藏匿,普通军士即便遇上他也难以认出,劳师动众令京中人心惶惶,恐怕也不会有所收获。”
“那你说怎么办?”容璲愤然坐下。
“臣以为,不如先审讯齐将军押回的颐王党羽,得到各处逆党势力的据点,千相鬼若要继续活动,势必与这些人手取得联络,同时再严加盘查边关,确保千相鬼无法投靠醴国或是北幽,到时一旦有他的行踪就地正法免除后患。”傅秋锋有条不紊地说,“待北幽议和之事定下,我们再向醴国施压,想办法从国师手中取得解药,届时千相鬼就算龟缩不出,也孤掌难鸣了。”
容璲在傅秋锋一番谏言下冷静不少,挥了挥手,让齐剑书下去。
齐剑书朝傅秋锋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赶紧退下。
两人各自沉默,半晌之后,傅秋锋主动上前,给容璲倒了杯茶,从怀里拿出暗一留给他的玉佩,用手帕擦净了血,递给容璲。
容璲把玩一阵,也没发现这一枚雕工精巧的玉佩能藏什么东西。
“其实臣另有担忧。”傅秋锋垂下眼帘,盯着容璲手中的牡丹玉佩,“臣收下这枚玉佩时,千相鬼也在当场。”
容璲揉着眉心,把玉佩还给他,阴郁道:“功亏一篑。”
“但换个角度仔细想想,也不失为掌握了主动。”傅秋锋轻声宽慰,“公子瑜和千相鬼都一直想要前朝宝藏,现在玉佩到了我们手里,或许能引他孤注一掷。”
“爱卿还真乐观。”容璲哼笑一声,“朕厌恶失败,对曾经临渊履薄走到今天的朕来说,失败往往意味着赔上性命。”
一丝细微而隐秘的苦痛像带刺的尖藤缠住心脏,傅秋锋在容璲沉而钝重的语气下抬了抬手,最后还是改成端起茶杯,送到容璲面前。
“这算不得失败,至少京城从此再无暗箭。”傅秋锋温声说道,“您还有臣,只要臣在,您的理想臣必定为您达成。”
“朕哪有什么理想。”容璲接过茶杯,晃了一下,茶梗飘在水面上,圈圈波纹在激荡之后重归平静,“朕曾经的执念,如今已经实现了。”
“可您的眼神依旧凛然。”傅秋锋笑了笑,“您还有想做的事,不满足于现况,一个对明天有所期待的人,怎么会失败呢。”
容璲静静地凝望他半晌,然后无奈摇头:“你的嘴是真甜,朕对有卿在侧的未来的确很是期待,看来朕不能再浪费时间怨天尤人了。”
傅秋锋情不自禁在话本里对上了半句话,还有轻浮戏谑的回应,诸如“难道你尝过”之类,不想还好,一想就连容璲的声音都仿佛居心叵测的诱惑,他心虚地抬眸望天:“陛下……臣先将玉佩交给兰儿姑娘研究。”
“朕先去地牢。”容璲起身,顺手揽住傅秋锋的肩,亲昵地靠着他打趣道,“卿真是朕的良药。”
“臣以为您还没到有病的程度。”傅秋锋抿唇玩笑,“不需要吃药。”
“……朕刚说你嘴甜。”容璲霎时脸色一变,不快地推开他。傅秋锋趔趄两步站稳,曲起食指,抵着下唇露出笑意,目送容璲先去地牢。
他去了暗一的房间,房内布置单调,除了必要的生活用品,看不出一点私人喜好,暗一已经被送了回来,此时躺在床上,箭尖剜出之后尚未苏醒,胸前的绷带浸出一层鲜红,呼吸衰弱,脸色惨白。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傅秋锋轻叹一声,想起从前的自己,略感时过境迁的怅然,“是不得不死,而不是甘愿赴死啊……如今君是体恤臣子的明君,为何不能再想开些呢。”
暗一当然回答不了他,傅秋锋在房内走了一圈,抬头望向架子床顶,搬了个凳子放在床边,站上去摸了两下,果然摸到一个布包。
他尽量不发出声音,拆开裹得严实的布包,内中一本书册被撕成了两份,封面上赫然印着与他带来的那本书同样的“金銮秘史”四个大字。
傅秋锋早有猜测,如今已不太震惊,不管五殿下是如何得到半册《金銮秘史》的,公子瑜的半册必定是找到那位道士,囚禁了他抢夺而来。
他既不是道士僧人,也没学过奇门异术,对这种超出理解范围的玄妙能力也无法概括判断,只能先大略的看过一遍,发觉上半册最重要的内容就是提到了有一枚牡丹玉佩是找到前朝宝藏的钥匙,这也是当年五殿下所知的情报。
而下半册则没有再着墨玉佩,直接写到了容璲去某个山找到了前朝宝藏,金银珠玉数不胜数,更有前所未见的奇珍异宝,令人目眩神迷流连忘返,带回前朝宝藏之后,大奕举国上下士气大振,人人争相参军领赏,容璲御驾亲征,两年就将大奕腹背受敌的劣势一举逆转,彻底击溃北幽醴国的联军。
傅秋锋看到此处不禁暗自恼怒,公子瑜到底是出奇谨慎,竟然将所有提到山川名字的地方全部用墨掩盖上,而且公子瑜已经知道了宝藏具体所在,却还要得到玉佩,可见这枚玉佩不仅仅是内含路线图,更是得到宝藏不可或缺的一环。
傅秋锋收起书册,离开房门前又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地将封面裁了下来,以免容璲看到金銮秘史,想起他在自己床顶找到的上卷。
等他走到院里,又为自己的遮遮掩掩感到可笑,他已经立下五天之约,早晚都是要和盘托出的,等忙过这两天,在韦渊回来之前,就找个时间好好说清楚吧。
他到内台将玉佩交给兰儿,兰儿惊讶不已,反复检查之后才确定,果真是当年舒无言随身携带的玉佩。
“这……这是在何处所得?”兰儿诧异道。
“用不了多久,你就不但清楚经过,还得整理成卷宗封存。”傅秋锋笑着说,“我是看不出玉佩上有何门道,只有麻烦你了。”
“分所当为。”兰儿轻轻摩挲玉佩,心情激动,强压感慨颔首多谢,“无论如何,还是多谢公子让我得以重见此玉。”
傅秋锋将金銮秘史放到自己桌下:“不必客气,我去一趟地牢,你继续忙吧。”
容璲已经在地牢里听完了两个弓箭手的供词,他们都是昔日容瑜的旧部,自军中逃走跟随容琰,容璲每次得到这样视死如归的答案都是一阵烦躁,最后令暗卫把吴春带到刑室,吴春并不会武功,对上容璲阴恻恻的眼神,不免露出怯意。
傅秋锋来到刑室时,吴春只是好好的被绑在刑架上,没受什么伤,就已经开始叙说个不停。
“我来就好,你去问其他人吧。”傅秋锋接下暗卫的纸笔继续记录口供,顺便看了一眼之前的内容,尽是一些吴春的自白,哪年哪月跟随太子殿下,身份卑微却被太子破格提拔做了半个伴读,又哪年哪月替太子受罚,太子亲自给他送药之类的自我感动兼宣传容瑜的美德。
容璲从刑室唯一的豪华扶手椅上起身,走到刑架对面的桌子旁边,倚在桌沿上看傅秋锋笔迹流畅的书写。“……那群靠不住的狗奴才,背主求荣贪生怕死,颐王……当时还是四殿下,四殿下醉心创作,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忘了时间,那群狗奴才竟然抛下主子不管,自己逃命去了!”吴春激愤道,“晋王的大军已经入京,若是四殿下出了意外,他们的良心难道过得去吗?这群猪狗不如的畜生奴才,他们都该死!”
傅秋锋记到这里,手一顿,抬头看向吴春。
容璲嗤笑一声:“你不也是自己口中的狗奴才?你以为自己很高贵吗?”
“我才不会背叛主子!”吴春吼道,然后在容璲寒光闪烁的注视下缩回了脖子。
“你刚才说,四殿下醉心创作被仆人留在了宫中?”傅秋锋反复确认,“他没随先帝一同离京吗?”
“若是该死的奴才们拼命护四殿下出去,岂会……岂会有今天啊!”吴春满腔悲痛,“太子殿下发现四殿下没有跟在队伍里,他知道先帝不会让他冒险,急的暗中带着我回去救四殿下,太子和四殿下手足情深,你们这些娼妓的庶子和罪臣之女的后代怎么可能理解!”
容璲直接抢过傅秋锋的毛笔,掰断了上前直接扎进吴春手背,木茬透过掌心一直刺进刑架。
吴春惨叫一声,汗如雨下。
“你可以继续骂,等朕砍断你的手脚,剜出你的眼睛,割掉你的鼻子耳朵,你再慢慢招也不迟。”容璲冷冷地说。
傅秋锋没了毛笔,只好起身想去再拿一支,容璲抬手拦住他,无所谓道:“不用记了,不过是丧家之犬令人不耐的吠叫,何必让爱卿的手腕受累。”
“呵,跟着太子殿下,我死也不后悔。”吴春喘着气说道,目光逐渐迷离,声音虚弱地回忆起来,“太子殿下为了救亲弟,竟然愿意以身犯险引开叛军……”
皇宫的奢华非一日之功,但若毁去,不消一日就能燃于战火。
吴春紧跟着容瑜躲在一棵树后,正探头探脑寻找那条路上人烟稀少,容瑜扣住他的肩膀,郑重且破釜沉舟的决绝道:“听着,吴春,我最信任的就是你,我武功尚能自保,必须把路上巡逻的叛军引开,你趁机去带走四弟,按我们来时的路线出宫。”
“还是奴婢去吧,这太危险了!”吴春大惊,十分为难。
“这是命令。”容瑜不容置疑地说,“如果我有闪失,你务必要说服跟随我的人辅佐皇弟,让他当上太子,我只有这一个亲弟,为了母后,为了我,你一定要护他周全。”
吴春哽咽起来,擦着眼眶重重点头。
“还有,你要时刻劝谏他,记得自己的身份,那些书画只是玩乐,不可沉迷其中荒废正道,也不可像父皇一般被美色所惑,让婢女和贱民祸乱宫闱。”容瑜露出些许厌恶,“对待臣下要赏罚分明,可以适当释出恩惠笼络人心,但牺牲在所难免,我这个弟弟就是多愁善感,让他不要过度悲伤,能为主上牺牲是臣下的光荣。”
“是!”吴春听得心头波澜万丈,仿佛下一刻就英勇就义才是最好的归宿。
“还有…陈峻德是一大威胁,父皇已经无心整肃朝刚,待皇弟继位之后,必须铲除陈俊德。”容瑜轻叹一声,“但希望他不要牵连陈小姐,只有这一点算是我的私心。”
“奴婢都记下了,您千万不能有事啊!”吴春哭的眼圈通红,眼看大道上的巡逻的叛军越来越近,容瑜飞身而出,将那队人引去相反的方向。
容璲攥着剩下的半支毛笔,手指紧握泛起青白,吴春不知记了这段场面多久,时至今日还能分毫不差地转述出来,连语气都拿捏的正好,尽是他所憎恶的容瑜腔调。
“后来,太子殿下洪福齐天,平安出宫与四殿下汇合,自那之后,太子殿下就派了身边的千相鬼过来暗地里教四殿下武功,听说千相鬼原是北幽派来刺杀太子殿下的刺客,结果却被殿下所折服,弃暗投明追随殿下。”吴春一点点低下头,声音越来越小,“我们……都十分敬仰殿下,只可惜老天不长眼,他为奸人所害,我们自然要为他报仇,哪怕千相鬼再次对北幽屈膝哀求,哪怕让四殿下放弃最爱的书法,哪怕我今日就会死在这里……”
“不对!”傅秋锋骤然警觉,一个箭步上前,捏住吴春的下巴,黑色的血从他嘴角滴滴答答淌下。
“叫大夫来。”容璲开门吩咐外面的暗卫,转回去皱眉道,“之前已经搜过身了,他根本没有藏着毒药。”
傅秋锋放开吴春擦了擦手,等霜刃台的大夫过来诊脉之后,大夫沉吟道:“此人早就中了慢毒,若是在固定时间内没有服下解药,就会毒发身亡。”
“怪不得说了一堆废话拖延时间。”容璲将手里的笔杆掷到地上,深吸口气,拉上容璲,“朕饿了,去吃饭。”
傅秋锋略感遗憾,从这堆废话里得到了一个已经不需要了的答案,他复杂地道:“原来容瑜当年是回去救容琰,怪不得容琰态度如此极端。”
“都是被容瑜蒙骗的走狗,朕就是恨透了这群奴才!”容璲一拳砸在地牢粗粝的墙壁上,把皮肤蹭的发红。
“他们有自己心中的主人,臣也有自己心中的陛下。”傅秋锋轻轻托起容璲的手腕,揉了揉他发凉的手指,“臣会为您除掉所有障碍,证明臣才是正确的。”
容璲的眼光柔和了一些,反手抓住傅秋锋的手,笑道:“你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朕也不需要。”
傅秋锋若有所感,望向容璲时略有退怯,似在强做镇定地问:“若是怀疑您的人太多了呢?比如,因为臣……”
他没有完全说清,但容璲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轻松地一拍傅秋锋的脊背,傅秋锋愣了一下,赶紧跟上容璲。
“朕可不会被流言蜚语动摇,相信爱妃也不会这般脆弱。”容璲打开地牢的门,下午阳光仍然炽烈。
傅秋锋摸摸鼻子,抱怨道:“陛下。”
“朕知道了。”容璲一眨眼,回头调侃他。“还是爱卿叫的习惯。”
傅秋锋笑了起来,容璲放慢脚步等他并肩而行,气氛在不言中似乎又近了不少,边聊边去饭堂。
暗一醒来的时候屋内已经点起了灯笼,他撑了一下床沿,没能坐起来,胸口厚厚的纱布有些窒息。
他还没死,意识到这点,暗一愣了半天,然后苦涩地抽动嘴角,躺在床上不知该何去何从。
“你终于醒了。”兰儿端着托盘进来,自然地把蔬菜粥和药碗放到桌上,“书傅公子已经拿走,我现在也散值了,可以腾出点时间给你熬碗粥。”
暗一不知该说什么,想了半晌,坦白道:“五殿下死前,抓着我的衣领,命令我此生只能有他一位主人,投靠容璲不过是权宜之计,不能将最重要的宝藏钥匙给他。”
“要坐起来说吗?”兰儿给他床头竖了个枕头,咬着牙扶他起来,“好重,你故意中箭之前难道没有想想让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子照顾你有多艰难吗?”
“……我没让你照顾。”暗一靠在枕头上,纱布又晕开了一点血,他面不改色地继续道,“五殿下说完,却又松了口,他说若真有比他更好的主人,把东西交出去也可以,反正最终这样的人是不会有的。”
“你这副不能自理的样子还在念念不忘,看来他说对了。”兰儿温柔地把粥端到他面前,“张嘴,喝粥,然后喝药。”
暗一偏了偏头拒绝。
“这是要绝食吗?”兰儿索性坐到床边盯着他。
暗一不擅长和人对视,默默垂下眼帘。
兰儿搅着粥碗,想了想,道:“有兴趣听听我的过去吗?”
暗一道:“没有。”
“那你打晕自己吧,有力气动手吗?”兰儿依然温和,“我从前在希声阁,遇到一个被拐卖来的官家女子,她连卖艺不卖身都不肯,从未放弃向外逃,每次都被打得半死,我总是悄悄给她送一些吃的和药,她有了力气,就接着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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