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岁既晏兮
他僵硬地冲曹砯挤出一个笑脸,转头就使劲拽着楚路的袖子,一脸“你疯了”的表情,他咬牙切齿地道:“那可是秦将军麾下。”
就算柴诸再不关心政事,也知道当年霍相和秦将军乃是死敌。
而且在阳野的时候,他跟在严介后面见过秦将军,当时气氛之险恶,柴诸甚至恨不得从没生出来过。之后严先生每次制定计划,柴诸总有种他打算让北府军和敬宁王同归于尽的担忧,那段时间每次吩咐时、那张冷笑的脸上分明写着“一块儿去死吧”的凶残,连带着受到秦壁特别关照的柴诸待遇都急剧下降。
柴诸:“……”
他到底是造了什么孽,要夹在这两个大佬之间经受毒打?!
他那段时间是真心实意地每天为着自己的生命安全担忧,艰难地挣扎着求生,好不容易才活着到了京城,见到了友人。
结果现在——
这小子到底怎么想的,竟然让他爹的死对头的属下跟着自己?!这是嫌自己命太长吗?!
柴诸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些许,以一种几乎要把楚路袖子扯下来的力道抓着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楚路便将前因后果挑拣着跟他一说。
柴诸:原来如此……个P啊!!
中间也省略太多了吧?
况且别人说是“护卫”你就信?要是刺客怎么办?!!
就算说这话的人是秦将军又怎么样?!你醒醒,你爹可是当年的霍丞相啊!!
楚路看了眼已经急出一头汗来的柴诸,想了想转头对着曹砯,“我已经到了,你回去吧。”
曹砯先是下意识利落地应了一声,但是看看面前两个少年人单薄的小身板,再看看那几乎高不见顶的陡峭台阶,又目露迟疑。
“要不我把您背上去再走?”
柴诸:“……”
刺客……倒也不至于这么体贴。
…………
……
楚路当然不至于让人背着。
最后大家各退一步,是曹砯护送着两人上山。
这一路上见识过这位言公子小身板的曹砯非常担心对方走到一半就没力气,陷入上上不去下下不来的窘境,而旁边这位柴少当家的,在曹砯眼中看来也是差不多的情况。
曹砯落在两人身后一步,听着前面两个少年人的交谈。
这段时间的经历这么精彩,柴诸不可能忍住不说。他先前倒是寄信说过一部分,但信上的内容终究有限,这会儿终于有机会面对面,当然要把剩下的补足。
只是碍于身后还跟着一个秦壁的下属,许多事关严先生的话题他也不敢细说。他当时跟在严介身边,可是深切感受到了对方对于秦壁那溢于言表的厌恶,根本连遮掩都懒得遮掩。
这种情况,想必反过来也是差不多。在阳野的那段时间,他受秦将军的牵连,很是被严先生阴阳怪气了一阵儿,这会儿他可不想受再严先生的牵连,被人从半山腰丢下去。
但是刨除严介之后,柴诸能说的事儿其实也不多了,山路走到一半就突然发现没什么可说的了。
但……或许是先前的倾诉太过顺畅,也或许是楚路给他的感受太过平和安稳,一些一开始柴诸本没打算说的话脱口而出。
他道:“我见过我爹了。”
柴诸这么称呼着倒也没有任何不适,毕竟他人生前十多年,这也只是一个没有任何感情的代号而已……以后想必也是。
后面的曹砯却忍不住竖起耳朵:怎么、这个柴家少当家和他父亲关系不好?
“见之前我本以为我会很激动,我甚至都想好怎么斥骂他了,毕竟他当年抛妻弃子、一走了之,我娘却受了那么多的苦……”
曹砯:???
他开始觉得情况有点不太对,并且忍不住转头去看另一边楚路。
柴诸又接着:“但是见了之后,突然又觉得没什么必要。”
“我不认识他、甚至都没见过他,只是……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而已。”
楚路对这个情况倒是早有预料,柴诸实在是一个心性阔达、很能看得开的人。
不过,这种事不是他本人能看得开就行的,楚路皱眉问,“他们没为难你吧?”
柴诸脸上一闪而过的讶异,下意识反问:“你怎么知道?”
楚路瞥了他一眼,觉得这情况简直显而易见。
都过去十多年了,再突然认儿子。稍微动脑子想想,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也就是因为柴诸身在局中,所以看不清楚。
柴诸这会儿也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个傻问题。
许久没和霍言在一块呆了,他都差点忘了,这是个和严先生一样的妖孽。柴诸倒也没什么故意隐瞒的意思,就是觉得没有必要说的这么细,还有那么一点丢人。
“他们本来想压着我去祠堂改姓的,我当然不愿意,但……”柴诸含糊,“反正就这样那样……最后严先生派人送了封信来,才把我救出来。”
楚路:“……”
虽然这傻小子一个劲儿地模糊细节,但这一个“救”字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不过他本来也没有追根究底的意思,之所以问,还是为了确认这小子没事。既然严介都已经亲自出手了,想来不会有什么后顾之忧了。于是他也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落后一步的曹砯人都听傻了——
什么情况?!
虽然抛妻弃子的混账爹确实不值得认,但是言公子这态度……不不不、萧大人不可能是这种人啊!起码得见一面再下结论吧。
所以,他现在……
是不是应该赶紧去一趟萧府通风报信?!
第68章 权佞38
几人登到最后一个台阶, 发现寺门大开,早有小沙弥在此等候。
曹砯从刚才听见两人对话后就开始心神不宁。但是这会儿看见眼下的情形,还是忍不住道:“这就是安国寺?”
语气中有一点微不可查的失望。
树丛掩映间的朱红大门, 幽静是够幽静的、禅意好像也挺禅意,但就是……跟料想的不太一样, 这毕竟是大衍久负盛名的第一寺庙, 又有空通大师在此修行,他还以为会更宏伟壮观一些。
小沙弥顺着说话的方向看过来, 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黑白分明。
被小孩子这么看着, 曹砯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实在有些不妥当,他连忙道歉:“对不住, 我就是没想到……”
说到这儿又是一卡, 没想到什么?没想到天下第一寺会这么破败……这话好像真不好说出口了。
小沙弥看了他一阵儿却倏地笑了, 眉眼弯弯、很是讨人喜欢。
他声音清脆, “这是平日供师侄们下山采购的后门, 所以比正门简陋些。”
曹砯恍然:怪不得。
安国寺作为久负盛名的寺庙, 本该香火鼎盛,他们这一路上来竟然连一个香客都没碰上, 原来是因为走的后门。
但……不对啊?
这种地方会让一般人知道吗?言公子又怎么知道的?
可转念又想起, 柴诸一开始就在山下等着……
他忍不住挠着头、迷惑地想:原来这条路是人尽皆知吗?
小沙弥解释完了, 又道:“师父说你们这时候会过来,让我在这儿接引。”
楚路对这个大和尚神叨叨的做法早就适应了, 而柴诸在经过严介的一系列毒打后,对这种料事如神也见怪不怪,于是曹砯只能把到嘴边的“你师父是怎么知道的”给咽下去, 以示合群。
可、可能……是言公子提前传信过来了?
他只能这么说服自己。
曹砯最后没有跟着进去安国寺, 理由是“怕身上的血气冲撞了庙宇”, 但实际上是打算赶紧跑一趟萧府通风报信。
小沙弥看了他两眼,好像对这情况早有预料,点点头道,“师父说了,若有施主不愿进来,就请自便。”
似乎觉得只这么说无法取信于人,小沙弥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人。”
曹砯咂摸了一下这话里的味道,总觉得前后两句连在一起哪里怪怪的,但是前面的小沙弥已经做出了请的姿势上前一步引路。
目送两个少年进去寺中,曹砯也无暇再细思不对劲的地方,他忙不迭地折身往回、一步四五台阶地往下迈,下山之后更是目标明确,直奔萧府。
他生怕自己赶得迟了、萧大人家那么大个儿子就剃度出家了。
*
另一边,小沙弥虽在前面给两人带路,一路上却频频回头。
这小孩子生得圆头圆脑十分讨人喜欢,这会儿三五步一回头的模样很是有几分可爱,就是走路不看路实在有点危险。
碎石铺的路并不如何平坦,眼见着小孩下一脚落的地方中间有块裂缝的石块突起,柴诸忍不住前倾了倾身,刚想要提醒,却见小沙弥好像背后长眼睛似的,灵巧地避开那地方,踩到旁边的平地。
柴诸只得把到嘴边的话咽下去。
小沙弥却像知道他想说什么一样,眼睛又笑成了一弯月牙,解释道:“这条路我天天都走,熟的、不会摔跤。”
柴诸点头,但还是忍不住叮嘱,“那也小心些。”
“嗯嗯,我知道了。”小沙弥乖乖点头。
停了一下,又道:“多谢施主,施主是个好人,会有善果的。”
他说完,果然专心致志带路、不再回头了。
柴诸:“……”
总觉得这小和尚说的话都有点微妙。
柴诸猜想着这孩子或许是因为在寺中呆得久了,很少见外人,才一直回头看他们。他想了想,不由主动搭话道:“小师父在安国寺住了许久吧?”
小沙弥似乎想要回头,但想起自己刚才答应的,又强忍住,脑袋板板正正地盯着前方,格外认真地回答道:“施主叫我慧彻吧。我还没有出师,不能收徒弟的。”
柴诸:“……”
不,他不是这个意思。
那边慧彻又接着回答了柴诸刚才的问题:“从师父把我捡回来,我已经在这里住了七年了。”
柴诸万万没想到自己一开口就揭了人的伤疤,不过想想这个年纪来入寺当小沙弥的,以前的经历必定不会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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