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迟晚
梅妃把事情大致说了一遍,“太后娘娘心中积郁颇多,说了几句不太好听的话,王妃他……”
不太好听的话,无非是那几句野种、煞星,不该留他性命。
薛放离听见了,却懒得理睬。
他这个皇祖母,现如今除了嘴还能动一动,又能如何呢?
“本王不在意,他倒是……多事。”
薛放离轻哼一声,好似有所不满,殷红的唇却微微扬起。
梅妃:“……”
真的觉得多事吗?
那你究竟在笑什么?
梅妃惊异地看了他两眼,忘了继续往下说,薛放离瞥来一眼,笑意敛去,眉眼凉薄道:“然后。”
梅妃忙道:“王妃反驳了几句,太后娘娘动了怒,险些……给了王妃一巴掌。”
薛放离倏地撩起眼皮,冷冰冰地看着梅妃,梅妃心中一跳,只觉得后背发凉,她连忙道:“没有打下来。几位大人——驸马、蒋江倦与顾臣拦了下来,太后娘娘便走了。”
没有打下来?
他这个皇祖母,真是不长记性。
薛放离面色沉了下去。
梅妃从头到尾都没有提起过自己是如何兴风作浪的,心中却还是忐忑不安,她对薛放离说:“本宫先去……”
“留步。”
薛放离似笑非笑道:“皇祖母想打他巴掌,那么梅妃娘娘您呢?”
“本宫……”
梅妃动了动嘴唇,下意识摸向胸口,却是一片空荡荡的,她动作一滞,想起上回的教训,到底还是说:“本宫只是向太后娘娘提了一下那日的四耳猫。”
怎么提的,她又是如何不怀好意,梅妃却只字不提,但他就算不说,薛放离心中也有了数,他微微颔首,“本王知道了。”
话音落下,薛放离转过身,走入养心殿。
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却让梅妃感到了一阵极度的不安,梅妃咬了咬唇,眉头皱得很紧,她只得不停在心里安抚自己。
没事的,没事的。
“陛下,不是她赢了,是您做错了。”
江倦说这一句话的时候,薛放离步入养心殿,他看了一眼江倦。
“王爷。”
见到薛放离,江倦弯了弯眼睛,是开心的模样,眼神也亮晶晶的,薛放离“嗯”了一声,口吻平常,可神色却不自觉地缓和几分。
“咳、咳、咳。”
弘兴帝本是在微笑,却又不住地咳了起来,汪总管忙不迭递来帕子,他潦草地擦拭过后,重新坐正了身体,笑道:“老五,方才朕给了你这王妃一份厚礼,你可知晓是什么?”
薛放离兴致缺缺地问:“什么?”
“朕啊,赏他做太子妃,你意下如何?”
很早的时候起,弘兴帝就有意立他为太子,但薛放离始终没什么兴趣。
即使这个位子许多人趋之若鹜,即使这个位子他唾手可得,于薛放离而言并无太多意义,毕竟就连他存活于世,也毫无意义,只是出于心中的恨意。
——太多人不想让他活下来,那么他偏要活下来。
直到江倦出现。
少年生了副菩萨心肠,薛放离过去那些年的仇怨与苦难,也都被赋予了新的意义——让少年心软、让少年心疼,让少年再多疼一疼自己,再多眷恋一些自己。
从他第一次以此作挟,骗得少年心软,哄得少年满目爱怜,薛放离就已经与过去和解了。
他不再耿耿于怀,他不再沉湎于那无穷无尽的苦痛与厌恶之中,他想的只有少年,满心满眼只有少年。
他甚至庆幸于这些苦难足够多。
唯一不满的是,少年胆子太小,怕得太多。
他总是在害怕。
薛放离动了心,有了顾忌,可是少年不该有任何顾虑。
他就该无忧无虑、无畏无惧。
薛放离没有开腔,在长久的沉默中,弘兴帝始终盯着他。
他会收下吧?
为了他这王妃。
也许吧。
弘兴帝闭了闭眼睛。
“不错。”
下一秒,薛放离平淡地吐出两个字。
此刻的情景,弘兴帝已经设想过许多遍,可当真没有再被厌恶地回绝,他还是失了态,老泪纵横。
“好、好、好。”
弘兴帝连说三个“好”字,嘴唇动了动,心中感慨万千,却只说了一句话,“是朕对不起你……”
薛放离神色不变,“父皇,太子之位,遂了你的愿,儿臣也有一事相求。”
弘兴帝忙道:“你说。”
到底是上了年纪,乘上了轿子,皇太后只觉得乏得很,头也痛得厉害,大宫女轻手轻脚地走来,替她按揉太阳穴。
轿子一路摇摇晃晃,皇太后撑着脸,眼皮子一垂,就要睡着了,后方忽而传来一阵呼喊。
“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
汪总管嗓音又尖又细,他提着一盏灯笼,小跑着过来,皇太后被惊醒,听出是汪总管的声音,她忙让人停下轿子。
“太后娘娘,陛下要见您。”
皇太后一阵怔忪,而后惊喜道:“皇儿要见哀家?”
大宫女一听,喜笑颜开道:“太后娘娘,好事呀!”
先前的乏倦一扫而空,皇太后笑容满面,“快回去,回养心殿,皇儿要见哀家。”
抬轿的宫人“哎”了一声,连忙回转,匆匆忙忙地原路返回,汪总管提着灯笼,倒也没急着跟上,只是叹了口气,面上却无分毫喜色。
不多时,皇太后赶到,她几乎是健步如飞,大宫女都险些追不上了,她捂着嘴直笑,“太后娘娘,您慢一点,慢一点呀。”
十年了,弘兴帝十年不肯见皇太后,他们母子之间生了罅隙,这是头一回弘兴帝肯见她,皇太后如何慢得下来?
“哀家没事。”
皇太后笑着回了一句话,伸手推开养心殿的门。
“陛下……”
养心殿内,梅妃跪在地上,惴惴不安地问:“臣妾怎么了?”
弘兴帝道:“怎么了?朕倒要问问你怎么了,让人把状都告到朕这里来了。”
梅妃一怔,下意识问他:“可是宁妃那贱——可是宁妃与您说了什么?”
“若是早茶之事,陛下,您切莫听她胡言!”梅妃慌忙撇清道,“她为臣妾斟茶,却浇了臣妾一身茶水,臣妾只是一时气急……”
弘兴帝皱眉道:“宁妃?”
梅妃见状,心中一慌,又问道:“难道是淑美人?”
“陛下,臣妾绞了您赏她的绸缎,事出有因!”
梅妃急切地辩解道:“不日就要祭祖,怎能穿红戴艳,她却急不可耐地要去裁了做一身衫子,臣妾觉得不好,就……”
说到后来,梅妃自己都说不下去了,毕竟全是借口,还是极为蹩脚的借口,她努力稳了稳心神,与往常一样,摆出一副娇憨的模样,“陛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
这一招,往日倒是好用,可是此刻她再抬起头,只见弘兴帝紧抿着唇,好似气极,要说什么,可是一张口就开始咳嗽,梅妃吓了一跳。
“陛下!陛下!”
她抢了帕子要为弘兴帝擦拭,弘兴帝却是一把推开她,勃然大怒道:“朕竟是从不知道,你是如此统领后宫的!”
“宁妃为四妃之一,你却让她为你斟茶?”弘兴帝道,“好一个不日祭祖,不可穿红戴艳,你这一身,又是什么颜色?”
“朕本以为,你只是小性一些,却是识得大体的,否则也不会把凤印交予你,结果你倒是好……”
“私下竟是如此蛮横跋扈!”
梅妃一僵,不是这些事情吗?
那究竟是什么事情?
弘兴帝见状,冷冷地说:“你可是一再与老五的王妃过不去?”
原来如此。
原来是离王。
梅妃身形一晃,她一被传召进来,就遭到了弘兴帝的问责,一时心慌,竟是忘了此事,反倒抖出了不少事情!
梅妃面色一白,弘兴帝失望道:“你执掌凤印,本该统领后宫,却是根本德不配位!”
“交出凤印,自己去领罚——五十大板!”
凤印交出,多年经营即将化为乌有,梅妃求饶道:“陛下,臣妾不敢了,您就饶了臣妾这一次吧……”
她一边哀求,一边爬向弘兴帝,想伸手抓他的衣袖,弘兴帝手一抬,梅妃扑了个空,弘兴帝道:“朕意已决。”
梅妃跌坐在地,眼泪无声流下。
皇太后静静地看完这番闹剧,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却仍旧抱有几分希冀,她笑着问道:“皇儿让哀家来,可是想通了?”
弘兴帝只是道:“母后,过几日朕让人送您去照安寺。自此……您就在照安寺常伴青灯古佛,再不要回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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