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粿子狸
眼前这个人的行为逻辑,确实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
往常的话本里,倘若双方真心相爱,不管摆在面前的是怎样的艰险坎坷,纵然中间会有波折,两人总能携手面对。
尽管周长明当初看上去,确实对蔺楚疏情根深种。
但与此同时,却也能以一个误会为引线,毫不犹豫地离开他。
如今情势危急至此,他们不成功便成仁,真的还能信任眼前这个人吗?
对于他们眼中的怀疑,周长明并不感到意外。
在突破脑海中那层禁制之前,他的思维始终是被所谓的“真相”牢牢限制住的。
曾经他坚定地相信着,蔺楚疏他们不过是纸片人。
沉浸在这种虚妄的快乐里,无异于饮鸩止渴,终有一日会导致自己失去现实生活中的一切,悔不当初。
所以叶清漪这件事,是导火索,也是他给自己找的一个借口。
诚然在旁人眼中,倘若当初自己真的倾心于蔺楚疏,不该不听他解释,连等待也不愿,就这样不管不顾地走远。
到头来,终究是自己深深辜负了他。
等到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周长明才明白,自己以往的认知究竟有多么荒谬。
既然眼前这个世界并非所谓的游戏……
倘若它同样是真实存在的,那么这里的每个人都有着宝贵的性命,绝非自己所设想的一串冰冷代码。
那么曾经被自己取代了身份的杨峤、秦沧砚和剑灵,就应该是这个世界里曾经实际存在过的人。
蔺楚疏曾提过的一个字眼浮现在他的脑海。
夺舍。
顾名思义就是侵夺他人的灵魂并取而代之,主导着他人的行动和命运活下去。
结合曾经他能通过所谓的“系统”自由调节各项感官数值,再比照夺舍者可随时抽离魂魄这一事实,真相也不难探寻。
过往的每一个他,竟是真真切切地丧生在了天劫之中。
他满心以为的换号重来,实则是以牺牲他人的生命为代价,以重生之名行杀人之恶。
多么可恨,多么令人发指。
这些累累罪行背后,究竟是谁操弄着罪恶之线?
那个口口声声打着游戏测试幌子的钟思远总裁,和这场阴谋到底有什么关联?
铺陈在眼前的事实千头万绪,理不清晰。
但不论如何,自己被安排进入这个世界,无疑是以蔺楚疏为目标的。
不论是为了他抵挡天劫,还是不惜一切,都要保障他功力臻至大成,似乎都是为了达成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
而且,为何偏偏选中了毫无出奇之处的他?
周长明理不出头绪。
可是有一点很明确,如果能保住蔺楚疏的性命,至少眼前的一切便不算全然遂了幕后主使的意,事态依旧有转圜的机会。
“请你们再信我一次。”
他的目光前所未有的坚定,“之前我种种异常行为的缘由,此刻不便明说,但小疏是我心底认定的唯一之人,这一点从来不曾改变。”
“我便是倾尽所有,豁出性命,也一定要让他逃出去。”
那双明媚桃花眼中的柔和与犹豫全然褪去,瞳仁如同被溪流淘洗过的曜石般清澈坚定,让人不由自主地信任深陷。
“启动的机括在这里。”
秋声缈认命似的叹了口气,转过身,撤去附近一道障眼法,
“将灵力注入到这颗水晶球中,等到球内的灵流形成一定速度的漩涡,通道的大门就会开启。”
众人这才看到,在他身后不远处,立着一方米余高的石台。
石台表面雕饰着古朴庄严的咒文,顶端正中则陈列着一颗径长两尺左右的水晶球,通体冰蓝,内部隐隐有光华流转。
“此前,通道由师尊与鸣玉坊主联手布下了禁制,倘若藉由他们之外的任何人注入灵力,这处通道在通行后,便会立刻自行销毁,抹去关于去处的一切痕迹。”
秋声缈道:
“现在岑仙尊他们必定在整个朝音阁范围内搜寻我们的踪迹,但或许很难想到,我们依然藏身在墨刑司中……所以打开通道通行,其实并不急于一时。”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在某些时刻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这一点周长明当然明白,可他同样也意识到,以蔺楚疏如今的情形,多耽误一分,不确定性便会增加一分。
“没事的,声缈,让我试试看吧。”
他笑了笑,忽然张开双臂,将蔺楚疏抱在怀中。
依然是宽阔挺拔的脊背,但那双手臂再也不会有力地环抱着他,给予他任何回应。
周长明眼眶发红,深深嗅着他清淡好闻的乌木冷香,手指颤抖着蜷曲起来。
身边几人并没有阻止他的动作。
殷想容凝视着两人紧紧相拥的身影,思绪蓦地有些恍惚。
曾几何时,自己居然已经真的放下。
此刻将这一幕看在眼中,她心中非但没有不甘嫉妒,反而缓缓弥散开某种欣慰和慨叹。
倘若阿楚能看到这一切,或许也会开心的吧?
他所追逐的、珍爱的人,其实也将他放在心底最重要的位置。
只是……她目光移动到不远处的水晶球上,神情显得有些复杂。
以她的感知,其实不难察觉,开启这一通道所需的灵力,其实远比秋声缈设想的大量得多。
就算周长明天赋异禀,可他能否支撑到最后,依然是个未知数。
她神情微凝,注视着周长明放开蔺楚疏,一步步走向石台的方向。
心中丝毫不敢怠慢,他在行走过程中,便将霜昀古剑和旭日弓一并召唤出,更是同时催动了凰炎血。
之前构建火墙结界留下的灼伤又开始抽痛,他咬着牙强自忍耐,全力将灵力凝聚向指尖。
炽烈的光华缓缓凝聚,再集合成烈阳般炫目的光束,强悍到周长明都有些掌控不住,他才慎重地接触上水晶球的表面。
刹那间,一阵清脆的嗡鸣声以水晶球为中心疯狂四散爆发。
原本稳定的灵流骤然在球内开始了躁动。
它们不断地高速盘旋,逐渐形成一圈圈涟漪,并随着运行速度的不断加快,隐约出现了漩涡的雏形
与此同时,秋声缈等人也鲜明地感受到,脚下的大地开始了剧烈颤动。
凝实的地面逐渐出现一道道裂缝,不断有光源从缝隙间透出,如同一双双有力的手,将缝隙剥离得越来越宽。
处于风暴中心的周长明,感受更为深切。
若说原本挡在他面前的是一堵不可逾越的恐怖高墙,那么此刻这层障壁已经在他的不断突围下,变成了一张纤薄的窗户纸。
只需添上最后一把火,就能开启通道。
他蓦地狠咬舌尖,喷出一口心血。
这是以往蔺楚疏教给他的吐纳之法。
通过这种方式,可以短时间内极大程度地增强灵力,只不过会对心脉有损,事后须得好生将养。
但眼下他显然顾不上这么多,下一瞬,趁着染血的古剑光芒大盛,他低喝一声,也全力将剑锋斩向了水晶球表面。
“铮!”
清脆的崩裂声响彻整座墨刑司地宫,在水晶球碎裂的刹那,众人脚下的地面也随之彻底碎裂瓦解。
但他们并没有就此坠落。
强横至极的灵力波流裹挟着他们,脚底虽然失去了实地,却并没有就此坠落,而是缓缓向下沉去。
他们陷落之处漆黑无光,唯有远方有一点朦胧的隐约光亮。
“一直沿着光源的方向走,就能到达鸣玉坊!”
秋声缈和姜玉琢一左一右搀扶着蔺楚疏的身躯,脚下踏着灵力,艰难地向前跋涉。
在这处特殊的通道内,空间与空间之间的屏障被化为透明的波流。
对于身处其中的人而言,就如同坠入了暗不见光的深海,在行动不便的同时,还必须承受四面八方挤压而来的恐怖压力。
车静姝挽着殷想容的手臂前行,面色已经因为强大的灵压有些发白。
她回眸望着后方苦苦支撑的周长明,面上神情很是不安:
“师尊,我担心周公子他……”
那人全部的力量都用在支撑通道上,根本不可能动用其他灵力保护自身,倘若抵御不住压力的侵蚀,后果将不堪设想。
但相比于她的紧张,殷想容却显得极为从容。
她只是轻轻摇头,姣好面容上神情坚定又坦然,似是胸有成竹,又似乎是做出了某种决定。
“你别担心,他决不会有事。”
她的语气不容置疑。
……
疼痛,窒息,眩晕。
种种不适纷至沓来,周长明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越发激烈的心跳,强烈得几乎要冲破胸膛。
经脉中剩下的灵力已然不多。
但因为有信念的支撑,便如同海绵里的水,每当他以为山穷水尽时,又能从极限稍稍缓和。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耳后也不断地传来热度,灼热的感觉越是明显,他能恢复的灵力便越多。
只不过,相较于灵力的大量流失,他获得的补充只不过是杯水车薪。
此消彼长之下,他的防御力也降低到了极为可怕的程度。
胸腔中的氧气被挤压残损,他急促地倒着气,眼前一阵黑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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