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橙北
说到底,还是他没有勇气在穆家夫妇面前直说他找到了自己的亲人,才用这种方法,将已经没有办法再往后推迟的一场会面,用力往后挤了挤。但是又有什么用呢。
“我可以进去了?”
越棋钰看了看不远处的小屋,里面并没有人跟出来,他把视线移回到看起来异常失落的穆斐身上,体贴道:“如果你真不想让我们见面,那就不见吧。我可以去马车上等你。”
穆斐斜了他一眼,“这话你自己信吗?我要是真让你回去,你又想找什么理由留下来?”
“走吧。”
越棋钰跟上穆斐的脚步,诚实道:“没有理由,可能会耍赖说我是开玩笑的。”
穆斐没有理他,沉默着把人领到门口后,站定深呼吸了好几下,才伸手拉开门,将自己和身边的越棋钰暴露在屋内等待的穆家夫妇面前。
屋内屋外,四人相对而立。
穆斐心中忐忑眼神乱瞟,越棋钰面无表情眼中也没什么情绪,无声地打量着门内的一对夫妻。
一身便宜耐穿的土布衣裳,饱经风霜的微黑面容,粗糙的双手……这些,无一不在证实这两人就是最普通的农人而已。可就是这样普通的两个人,买了他的弟弟,又将他养大成现在的模样。
越棋钰声音淡淡:“你们好,在下越棋钰。”
江如荷原本气势汹汹,想要教训一下忽悠了自己儿子的坏人的怒火,早在看清越棋钰的脸后瞬间消失地无影无踪。
她瞠目结舌地直直望着越棋钰的脸,无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撞在穆良身上,又差点被身后的凳子绊倒。好在同样愣神的穆良及时反应过来,一把将她扶住。
穆斐迈出去的脚停在半路上,左思右想,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迈出,顺势逃出穆家夫妇的视线站在旁边,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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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承诺
◎你不可能有百分百的把握◎
诺大的屋子里寂静无声, 越棋钰站在门口看了眼左顾右盼不敢与人对视的穆斐,轻轻挑眉。接着,他自觉往前一步跨进屋内,还顺带着关上了门
不大的木板撞击声在此刻犹如闷雷, 将心中波涛翻涌的穆家夫妇吓了一惊, 回过神来的第一反应就是去看穆斐。一看儿子那心虚的表现, 他们还怎么不明白,穆斐, 全都知道了。
终于来了。
多年来一直悬着的不安的心,在十五年后迎来了属于它的审判, 穆良脑袋一懵, 随后而来的就是无与伦比的清醒与镇定。他认真的重新打量越棋钰,视线在对方身上停了许久许久。
反之,江如荷的反应就激动多了。她先是上前一把死死握住穆斐的手腕, 下意识地把人往自己的身后藏了藏,然后用警惕的目光盯住越棋钰,提防着他的一举一动, 好像在说,自己绝对不会把儿子交出去。
这一系列动作把越棋钰逗笑了。他眼中平静眨眼间退去, 带着笑的唇微启,刚想说些什么就被江如荷身后拼命摇头的穆斐无声阻止。
穆斐单手在嘴巴边比了个拉拉链的动作,目露恳求,希望越棋钰能把嘴闭上不要当第一个开口说话的人。
刚才越棋钰一个轻笑, 他就条件反射的去看对方手有没有往后腰摸。虽然越棋钰克制住了, 但眼中浮起的冷意他可是看的清楚, 要是真让对方开口, 里面铁定吐不出什么好话来。
穆斐可不希望还没开场, 就先往上面浇油把场地烧了,所以顶着快把脑浆摇匀的风险,期望越棋钰能看在他的面子上把嘴闭上。
幸好,他在越棋钰那里还有点分量。松了口气,穆斐转头看向另两位同样心中有自己的人,硬着头皮打破沉默:“爹、娘,我们坐下说吧。”
越棋钰率先动作,对着穆家夫妇点了点头后径直走到桌边坐下。
“他……”
“他娘,坐下吧。”
江如荷还没把手抬起来,就被穆良按住,“要说的,我们过去坐吧,把话说开。”
咬了咬唇,江如荷看看穆斐又看看越棋钰,最后看了看丈夫,在对方的摇头中,知道事情已经成为定局不可能抱有侥幸的她,一身气焰顿时消失地无影无踪,眼中流露出伤悲与哀戚,不再抗拒,被穆良拉着在桌边坐下。
吃饭用的小方桌上,一人一条边,穆斐隔在江如荷和越棋钰中间却正好让两人相对而坐。
越棋钰没什么表情,江如荷垂着眼,时不时地用袖子擦眼泪。
“这位,越先生……”穆良的手在膝盖上反复张握了好几次,才把话说出,“你来,是为了飞飞来的吗?”
越棋钰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飞飞”是谁,他并没有多说,只简单回了个“嗯”字。刚才穆斐已经警告他不要乱说话,他不说,听穆家人说总行了吧。
听到这冷淡的回答,穆良尴尬地搓了搓手。
穆斐扭头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越棋钰,露出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微笑。
越棋钰憋屈极了,只好道:“越家在十五年前被仇家算计,我的亲弟弟越书斐被人抢走卖掉。十五年来,我们没有一天不在寻找,渴望着有一天能够亲人团聚,让父母了却一桩心事,不再整日以泪洗面把遗憾带进地下。”
穆斐惊悚地看向越棋钰。
他是想让越棋钰说点什么不那么冷淡,显得很不待见穆家夫妇似的,但是没让他一上来就直击重点,不给半点缓冲啊。
“老天还是眷顾我们越家的。”越棋钰不理穆斐的暗示,继续道:“前天晚上,我第一次来昆市,就找回了自己的弟弟。”
“我愤怒于找回的弟弟伤痕累累昏迷街头,怒罪魁祸首,也怒自己为什么不早一点来昆市,那样就可以护着他。但我更欣喜,我的弟弟这十五年来过的很好。”
穆家夫妇与穆斐被话中的转折内容吸引,有些发愣地同时看向越棋钰。
越棋钰没有在意他们的眼神,自顾自道:“被拐子拐走的下场是什么不用我多说,更别提是有目的。这十五年来,我们家把所有坏的结果全都想了个遍,但是从来不敢往好的地方想,因为我们怕等终于找到阿斐的那天,所见所想差距过大,会心痛到窒息。”
“所以当我知道阿斐是一名大夫,还与家中的关系很好时,我是松了一口气的。”
“我怎么可能不高兴,怎么可能不庆幸不感谢你们呢。”越棋钰看向穆家夫妇,轻笑一声眼中满是复杂:“谢你们这么多年为阿斐着想,视如己出。可同时,我心中又是有气的。”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家,才会从拐子手中买孩子?他们知不知道,这样做会让拐子觉得有利可图,更加嚣张?”
越棋钰说完这句话后没有再出声,而是眼神犀利地看着穆家夫妇,等待一个回答。
江如荷捂着嘴,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穆良嘴巴张了又张,脸上出现了痛苦的神色,半晌才沧桑地点头:“我们,怎么能不知道呢……”
“这村里,多得是一些不喜欢女孩儿的人家。有的见生下来的是个女儿就直接掐死,有的,养到了年龄卖出去……”
越棋钰眉头皱起。这类乱象他虽听说过也很不喜不赞同,但这和穆斐有什么关系?
“我的女儿,就是这样没的。”
穆斐惊讶,忍不住出声道:“妹妹不是失足落水的吗?”
他知道穆家夫妇有一个女儿,还会每年和他们一起祭拜。在穆良的口中,村里人的偶尔提到,都众口一致说穆家女儿是当年不慎落水而亡的,江如荷也因此落下了病根。
“囡囡出生后,我家里人就一直不喜欢她,想让小荷再生个儿子。我们夫妻俩很喜欢这个女儿,就因为这事,我家里人对小荷的态度一直不好。我们夫妻也怕长辈苛待儿女,就尽量把女儿放在眼皮子底下,自己带。”
说到这里,穆良咬了咬牙,眼中出现恨意:“但是万万想不到,在囡囡三岁的时候,我家里人竟然和小荷家里人一起,找了拐子打算把囡囡卖掉。”
妻子生了女儿后身体就有些伤着了,一直没有怀孕,他们还视女儿为珍宝,一直期盼着孙子的老人怎么会看的过去?那几年不仅多次去邻村找江如荷的父母,让他们劝说女儿,到了后来更是认为,是囡囡占了他们家“儿子”的位置。
“囡囡在被我娘领去卖掉的途中察觉不对跑了出来,但是因为人小,根本跑不了几步,最后只能一头扎进河里。听到消息的妻子比我快了一步赶回,正好撞上了那一幕也跟着跳进了水中。”
痛苦的回忆让穆良多次声音哽咽,每说一句话就像是有刀在割他的喉咙一样,痛且绝望:“囡囡没有救回来,不知道自己有孕的小荷流产,再也无法生育。多重打击之下,小荷一病不起,成日以泪洗面精神也几乎错乱。”
“我家里人不仅没有悔意,还让我借此休了小荷。我怎么肯?”
听完这些,穆斐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来,父母对那些亲戚的态度那么冷淡,明明就相隔不远,却从没有回去看望过一次,也从没有让他喊过一声。
“我带小荷离开后,她的病一直不好。看了许多大夫,都说是心病,我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去找拐子。”
“越先生,我说这些,并不是想让自己显得很可怜,好能把飞飞留在我们身边,不让你们一家人团聚。”
穆良抬起头看向越棋钰,诚恳道:“我们失去过孩子,当然能明白你们的感受。你们抱着一个希望,找了十五年都没有放弃,我们有什么理由不让飞飞认祖归宗呢?”
“我只是想说,当年是我走投无路才想了这个主意,这些事都和我妻子无关。我们是有错,你要是想骂就冲着我来,不要为难我的妻子。”
在看到越棋钰的那一刻,他心里是有过那么一丝期待,希望这个人是个坏人,那样他就有充分的理由把穆斐留下。
可是在听对方说他们寻找了整整十五年,从没有放弃过,再想想之前穆斐的话后,他就再没有挣扎的念头了。
江如荷没有说话,只是哭的越发凶。她舍不得,但是越家等候了十五年的苦楚和期望,她不能当做看不见,昧着良心胡搅蛮缠,硬要把这个原本就不属于自己的孩子留下。
穆斐也搭腔,只是说的话差点让越棋钰气一个跟头。
“我知道我不是穆家的孩子。”穆斐坦白,“只是当年我一个小孩子而已,就算知道了自己是被人贩子卖掉的也没有什么用。爹娘又对我很好,我也没有什么理由离开他们。所以,是我自己不想寻找亲人的,论责任里面也有我的一份,我才是罪魁祸首,你要骂就骂我。”
五岁,他虽然记得一些事,但家在哪里,有什么特征,随着时间的流逝,除了被人贩子带着一路远行的黑暗阴影,其余的他早已经不记得了。
是为了寻找一个一无所知,还不知道对自己态度的亲生家庭,还是留在待他如亲子的穆家夫妇身边,穆斐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碰到越棋钰是巧合,得知越家人对他的态度更是让他意外与感动,但让他就此放弃穆家夫妇转身回归越家,他做不到。
“在你眼里我就是一个恶人?”
越棋钰一听差点没炸。反复告诫自己许多遍“弟弟大了不能打”和“弟弟刚找回来对自己还不信任”后,才勉强稳下情绪,问:“我什么时候说,我要找他们的事了?”
还要骂就骂我?
他什么时候对穆斐说过一次重话,冷过一次脸?
穆斐懵,无辜地眨眨眼睛反问:“你刚才不是说自己有气?”
“有气我就必须要对他们撒是吗。”越棋钰无奈,并趁机卖了一波惨:“我对他们的气,远比不上对他们的感谢。或许下次我的话你可以听清楚之后再来怪我?我可要冤枉死了。”
穆斐尴尬地低头抠手。
一旁把两人的对话与动作全都尽收眼底的穆家夫妇,心中的紧张感消失了一些,悬着的心也隐隐落地。
真是太好了!
穆斐对他们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生出什么嫌隙。越棋钰看起来也对穆斐很好,没有因为他的话生气或者指责,不是表面做做样子。
穆良抹了一把眼睛,起身去屋里翻出藏在衣柜底下的包袱,在桌子上小心打开。
“这是我带回飞飞那天时,他身上穿的衣服。”
一件小小的月白色长衫与白色里衣,长衫上面还留一些黑色的污渍。
“这衣服料子太好,我怕洗坏了就只简单洗了一下。”穆良将长衫的袖子翻开,“我就是看到了这里面的这个字,才会给他起名穆斐。”
越棋钰抬手轻轻抚上那个用白色丝线绣的“斐”字,怀念道:“小时候,母亲会让人在我和阿斐的所有衣服袖子上,绣上我们名字的最后一个字。”
“我都不记得了……”穆斐喃喃。
原来名字并不是巧合。
“那时候你生了病,醒来后不哭不闹,问什么都不肯说话也不提找自己的亲人,我还以为你是吓坏了,失去了记忆。”穆良苦笑,“原来你一直都知道。”
现在知道了,他又何尝不庆幸穆斐没有怨恨他们。而且穆斐能出落成现在这幅知礼明事的模样,他们或许重要,可又不那么重要,一切都不过是有迹可循。
至此,穆斐被拐走之后的来龙去脉全都理清,两方人之间的氛围也逐渐变得友好。穆斐安慰了穆家夫妇,稳定他们的情绪后,将眼下最急迫的事再次提起,越棋钰也在一旁做了承诺。
“你们到了河省之后,我的人会帮助你们安定下来,遇到什么事都可以给我的人说。我和阿斐不会在这里多留,很快就会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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