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长缨止戈
许母把杯里的酒饮尽,抬手抹了把眼角,半低着头,沉默了很久才说话:“你们,就,一定得这样吗?”
“娘!”许青延呼吸一窒,眼眶都有些红。
许母抬起头,眉头紧锁,这个生活苦难没有压弯她脊梁的女人此时却是声带哽咽:“延延,你听娘话好不好?你别闹了,你乖乖听话好不好?”
许青延“砰”的跪在了地上,低垂着头,声音带着哭腔:“娘,对不起。”
陆则紧跟着他跪在二位老人面前,声音低沉:“叔,婶,对不起。”
许父许母见状,哪还有不明白的地方,原本心中的侥幸此刻一瞬间化为泡影,她不住的摇着头:“你们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偏偏要这样?你们知道你们在干什么吗?这是病啊!你出去问问,谁不说这是神经病?谁听了不得唾弃?”
“你们、你们那么好的孩子,为什么要走这条路?为什么非要这样?”
“娘!”许青延抬起头,眼泪浸湿了面庞:“这不是病,世卫组织今年都宣布了,把同性恋从精神病名册除去。这不是病,这只是一种正常的性取向。咱们国家以后也会承认的,我们和普通人没什么不一样。”
“不管是不是病,你和别人不一样就是最大的罪!”许母拍着桌子,气急地开口。
想到今年元宵去首都的那一次,他们事先没有跟两个孩子说,到了之后才猛然发现两个孩子竟然是一直住在一起,旁边的房间根本就没人住!尽管许青延说了是因为冬天冷,两个人住一起暖和点,但另一个房间没有一丝生活的痕迹许母又怎么会看不出?
她当下就起了疑心,又在一次偶然间看到儿子脖子上的痕迹,为人母亲的她又怎么会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可他能和谁?他能和谁!他们去的那两天两个孩子整天形影不离,陆则对他的事更是亲力亲为,吃饭夹菜,洗衣做饭,就连洗脚水都送到面前!若是换个性别,简直就跟寻常的夫妻没什么区别了!
许母怎么能不惊,怎么能不怒?她强压着心惊,想着这次回来好好试探试探,看能不能掰回来,谁知是这样的结果?
许母气得忍不住哭,难以想象两个她最满意的孩子,怎么会变成这样?但要细想,似乎从很久之前,他们就是这么个相处模式了,只是她一直没放在心上。
陆则想要开口:“婶子”
许母抬了抬手,一手撑着桌子,目光落向别处:“你们两个,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陆则张了张嘴,许青延说:“我高中的时候。”
“高中的时候?”许母要气笑了:“就是你们两个,刚进城的那段时间?”
许青延没有反驳:“年前的一段时间。”
许母眼泪哗哗的流,她抬手拂去,却很快又沾湿了面颊:“你们是、是谁主动的?”
陆则:“是我”
“是我先对陆哥动心思的。”许青延也控制不住眼泪,却一字一句,斩钉截铁:“是我先喜欢上他的。”
他抬头看着许母,咬紧牙关:“娘,对不起。”
许母指着他,整个人都在颤抖:“你怎么能?你怎么能?”
“你什么时候沾上这毛病的?你明明那么听话,那么乖,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许青延:“不是什么时候染上的毛病,我一直都是这样,我以前也从来没喜欢过女孩。娘,我控制不住,我天生就喜欢男人……”
“你又没试过喜欢女孩?你怎么知道什么天生喜欢男人?”许母摇头道:“许青延,你说这话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和你爹?我们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让我们怎么办?”
她又转头看着陆则:“还有你陆则。你陆家现在就剩你这么根独苗苗,你就没想过传宗接代?你就没想过等以后怎么跟你爹妈、跟你陆家列祖列宗交代吗?”
陆则沉默许久:“想过。”他看着许母:“但是婶,我这样的情况,要是为了所谓的传宗接代就跟个姑娘在一起?跟祸害人家有什么区别?”
许母激动道:“你跟人家好好过日子!你好好对人家!怎么就成祸害了?”
许青延道:“可是我不喜欢她,我又不爱她!”
“什么爱不爱的?日子就是好好过出来的!你看我跟你爹,你看周围那么多人,谁嘴边挂着个喜欢挂着个爱?”她伸手去握许青延的手,泪如泉涌,声音悲切:“延延,你听话,你听娘的话,你们两个分开好不好?”
许青延摇摇头:“娘,我们分开不了。”
“您应该理解我的,当初爹腿受伤了,姥姥劝你改嫁,趁着年轻谋个好日子,您不也是拒绝了吗?”
“您不能和爹离开,我也不能和陆哥离开。”
他颤抖着抽回手:“娘,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许母怔怔地看着他,又看了眼陆则:“所以,你们是一定要这样是不是?你们就改不了了是不是?”
许青延紧咬着下唇:“我跟陆哥,我们现在过得很好。”
“只要想到每天能跟他在一起,我都很开心,我不能想想,有一天,我们两个分开会怎么样。”
“娘……”他渴求地看着许母:“您不是说,您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盼着我健康快乐吗?我现在就很快乐,以后也不会比这更快乐了。”他慢慢挪到许母面前,将脸靠在她的膝盖上,像小时候一样轻轻地蹭了蹭:“娘,你知道我的性格的,我想要什么一定会努力得到,我喜欢一个人,这辈子也不会忘了他的。难道您想看到我们被迫分开,然后我这辈子都开心不起来吗?”
许母嘴角抖了抖,狼狈地别过视线。
他说:“我没求过您什么,只是这事儿,只有这件事儿。”他泪水沾湿了许母的衣服:“娘,我求求您,我求求您,我不指望你能立刻接受,只是您试着看看,陆哥很好,我们也很好,我们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接下来的很多年,我们也会这么下去的,我们过得不会比别人差的。娘,您看看……”
许父在一旁,捂着脸别开了目光。
陆则上前一步,同许青延跪在一起:“叔,婶,我知道现在说什么您都不会相信,我只是希望您能给我和青延一个机会,让我能证明,我能对青延好,我们也不怕别人怎么说,他们也影响不了我们的生活。”
“我这些年做了些生意,这些生意有一半在我的名下,还有一半在青延的名下。就算以后您担心的,我们两个真的走不下去了,那青延的未来也有保证;如果您是担心我们两个不能和平常人一样有孩子,未来养老等问题,我有考虑过以后等青延学业完成后我们去收养个孩子,慢慢把他养大,当做我们自己的孩子看待。”
他认真地开口:“我和您说这些不是要逼着您同意,只是想告诉您,我有认真考虑过我们的未来,我们在一起不是一时的兴起,而是在认真地过日子。”
许母睫毛颤了颤,没说话。
陆则捏了捏许青延的手,慢慢站起身:“您慢慢考虑,要是不想看我,我就先回去,等年后再来给您拜年。”
许青延紧抿着唇,没拦他。
就在陆则要踏出房门的那一刻,许母忽然开口了:“反正现在不管我们说什么,你们都执意要在一起是吧?”
陆则脚步顿了顿,沉默片刻道:“我之前同您说过,我希望青延能一直这样无忧无虑,自在快活。而您,是他最在意的亲人,也是他此生快乐的基础。”
陆则没有多说什么,许父许母却已经理解。她扯了扯嘴,默默闭上了眼睛,没有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
和许父许母之间陷入了一种僵持。
这个年过的是最没有年味儿的一个年,许母没再明着说什么反对的话,但对他们也没个好脸色。许青延不敢吭声,每日就默不作声的干活,和陆则之间也刻意保持了一定的距离,生怕刺激到了许母。
这样的日子一直过到了大年初七,直到许母问他们:“你们怎么还不走?”
许青延愣了一瞬:“我想……在家里多陪陪你和爹。”
“有什么好陪的?在这儿尽是碍眼。”许母淡淡道:“不是还有工作吗?赶紧回去吧。”
许青延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娘……”
许母没搭理他,只是把过年没吃完的鸡鸭鱼肉和其他的一些年货都塞到后备箱,说:“走吧,别在这儿惹人烦了。”
许青延小心翼翼地试探,见他们真的没有挽留的意思,这才慢吞吞地坐上了车:“晚上到家的时候,我给你们打电话。”
许母可有可无的嗯了一声,挥了挥手,让他们赶紧走。
直到车子消失在路上,她怔怔地看了好半晌,旁边许父推着轮椅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手。
夫妻俩这才相对叹了一声。
回程的车上,气氛有些沉闷。许青延沉默许久,才道:“你说爹娘他们……”
陆则空出一只手捏了捏他的手:“他们没有反对,就说明还有的商量。”
“我们不着急,慢慢来,总有一天,叔婶看到我们在一起过得不错,会同意的。”
许青延靠坐在椅背上,闷闷地应了一声。
陆则抚上了他的脸,许青延双手握住他的手在他手心蹭了蹭。
他沉默许久,才说:“陆则。”
“嗯?”
“陆哥。”
“在呢。”
“哥哥。”
“怎么了?”
“我好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
“我爱你。”
陆则拉过他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一下:“我也爱你。”
直至我灵魂消散。
……
90年是经济腾飞的一个年代。陆则抓准时机,眼光独到,先后拿下了好几处标志性的地,又在集团外下设了一个荣泽地产,各种商业项目、居民小区的成功案例让荣泽飞速扩张。与此同时,互联网的发展也促生了一系列新企业,荣泽科技却始终站在互联网技术最前端。
到了90年代后期,荣泽已经成为横跨多个领域的庞然大物,董事长陆则的手段更是让人惊叹不已。
而在此期间,许青延也在不断学习进步。在读研和读博期间,他发布了几篇金融方面的论文,引起了业内的广泛关注;与此同时,随着荣泽投资子公司的分立,许青延作为公司副总,所经手的每个项目都足以成为高校教科书的内容。
博士毕业后,许青延一边留校任教,研究理论;一边接手荣泽投资,进行实操。短短几年内,就逐渐在金融领域崭露头角。
时间悄然进入二十一世纪。2000年似乎和1999年没什么不一样,但又似乎有很多不一样。
各行各业都在飞速发展,房地产未来一片繁荣,互联网相关的公司也越来越多,唯有荣泽一直屹立潮头,悍然不倒。
要说一直未变的,也就是两人之间的感情了。许青延不管在学生面前多么温和儒雅,在陆则面前永远都是那副开怀肆意的小孩模样。陆则在公司积威深沉,在许青延面前,却永远是那个事事以他为先的陆哥。
十几年的时间过去,两人的感情非但没有丝毫淡薄,反倒越发蜜里调油。这些年陆则和许青延每年过年都会回去,许父许母的态度从抗拒到漠视,再到最后的自然而然,他们从未说过接受他们的感情,但也未在反对过。就好像真的如之前说的,看着他们慢慢走下来,过的好与不好,一切也都尽在他们眼中。
许青延已经满足。
2001年,中国精神病学会将同性恋从精神障碍分类中删除,这也彻底告别同性恋有病的历史。
当天,许青延和许父许母打了个电话,电话两边双方许久没说话。
直到许父开口道:“你之前不是说和陆则商量过领养一个孩子吗?你俩现在也都三十多了,不把这事儿提上日程?”
许青延张了张嘴:“爹……”
许父说:“趁着我和你妈还能动,还能帮你照看孩子,赶紧定下来吧。”
许青延坐在沙发上,嘴角慢慢扬起笑意,慢慢说了一句好。
01年底,陆则和许青延相继去了几家福利院,都没碰上什么合眼缘的孩子。就在他们启程回家的路上,忽然看到路边一个包裹,下车一看,里面包着一个孩子,瘦瘦小小,在冰天雪地里冻得,哭都没什么力气了。
两人面面相觑,把这孩子抱到了警察局,在确定找不到孩子父母后,陆则出面,把这孩子领养了下来。
当天晚上,许父许母纷纷赶了过来,看着那瘦瘦小小的孩子,一边叹着造孽,一边积极热情的承担起了照顾孩子的重任。
之前二人三催四请都不愿来首都的两位老人,此刻主动要求住了下来。许青延和陆则对视一眼,心头都松了一口气。
小孩一天一个样,一个月不到就从原本瘦瘦小小的模样变得白白胖胖,小脸也长开了许多,平时除了饿了尿了哼唧两声,鲜少会闹,一双眼睛圆溜溜的,仔细看着,竟和许青延有些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