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歌玉转
叶一纯早就已经将解药熬好了,笑眯眯递过去,还问裴珩战况如何,只呆了半个时辰,时间怕是有点短啊,需不需要他提供十全大补丸,保证三天三夜都不会虚。
当时裴珩意味深长的看了叶一纯很久,来一了一句干得漂亮,抬手接过解药,再连翻八个墙头跑回去。
小五当时还在想,今天王爷真是格外有精神,肩膀受伤都还能这么活泼,叫人好生羡慕。
然后没多久裴珩就又从院墙上飞下来,二话不说,在药庐里和首领十分严肃的打了八百个来回,他中途想要劝架,劝架失败,眼睛遭受无妄之灾。
直到现在,那两个人应该还在练武场打。
小五不懂,他站在桌子边幽幽叹气。看着正在慢条斯理吃饭的谢岁,忍不住叹息道:“唉,王爷真的越来越奇怪了。”
谢岁深有同感,点点头,“确实奇怪。”
“公子,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有时候您真的得劝劝王爷,不要那么暴躁。”小五望天,双目呆滞,“要是王爷像公子这样温柔就好了。”
谢岁:“……谢谢夸奖。”
这天晚上,谢岁意外的,做了一个不错的梦,梦里没有谢家被点燃的祠堂,也没有风铃般摇晃的脚,他这次在梦中看到了他的老父亲,谢丞相对着他吹胡子瞪眼,手里拿着戒尺追着他在庭院里跑,一边跑一边骂,“老夫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儿子,我打死你这个不孝子,你居然搞断袖!你败坏门风!”
谢岁梦里绕着谢府跑了很多圈,仗着自己体力好,年轻跑得快,他爹怎么也追不上他,硬生生跑了一夜。
他回头想要解释自己没断袖,奈何他爹不信,戒尺打不到,就冲着他丢鞋子,最后被一鞋子砸醒,睁眼的时候天才蒙蒙亮,他浑身上下散了架一样,骨酥腿软,爬了半天没能从床上爬起来。
一抬头,却发现床边悄无声息蹲了一座黑黢黢的东西,谢岁头皮一麻差点叫出来,枕头都快飞出去了,却听见裴珩鬼鬼祟祟的声音响起。
“是我。”
谢岁长这么大就没见过在自己府里做贼的!一只手按在了床上,随后一个高大的声音覆过来,谢岁抓紧了被子,忍不住后仰,在裴珩爬上床的这几息里,他脑袋里飞速跑过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有些紧张的按住了裴珩的爪子,劝谏道:“王爷,昨天不是才……才做过吗?清晨如此,是不是太荒唐了些?何况您身上还有伤,应当保重身体才是。”
裴珩:“…………”
“我过来睡觉!”看着谢岁惊讶的眼神,他愤怒道:“纯睡觉,你觉得我有那么……那么欲求不满吗?”
谢岁余光扫过裴珩的重要部位:“……那应该是没有。”
裴珩把谢岁从床上拉起来,从床帐内推出去,自己往上头一躺,“小小年纪不要整天想些有的没的,昨日都说好了,一次换一个月折子,不要想着擅自加价!”
谢岁:“………”
黑灯瞎火,他穿着中衣,晨风一吹,背脊发冷。看着裴珩脱衣服,飞快钻进他暖和的被窝里,随后青年安安稳稳躺在床上,拉上被子,一脸安详的吩咐道:“今天你先不要乱跑,府里有贵客到,我借用一下你房间,你要是还困就去书房睡,睡醒可以顺便看一下折子。”
谢岁:“………”
裴珩已经闭上了眼睛,他想了想,又有点不好意思道:“听说苦昼短有后遗症,你今天可能会不太舒服,这样吧,本王给你放一天假,你从明天再开始干活。”
“不过不能再晚了,再晚堆多了怕是批不完。”
说着,床榻上的人挥了挥手,“你加油,说好的一个月,本王给你记着。”
见谢岁还站着不走,他有点不自在的转动身体,然后委婉提醒道:“好了,我要睡了,你今天找个地方去玩,尽量别来前院。”
床帷后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的盯着他,两个眼睛里都在说着快走快走。
谢岁沉默片刻:“……是。”
捧着衣裳出门,他看了一眼渐明的天色,快步离开廊亭,觉得自己思想变了。
一定是最近和裴珩相处太多,所以他才满脑子少儿不宜,一定是!
虽然裴珩特许他今日不必工作,但谢岁还是在书房看了许久的折子,待到晨时末,他本想套车去找一下师父的茬,毕竟那口苦昼短差点没坑去他半条命。
还有师父,师父那日被那么多人追杀,也不知情况如何,虽然他总说自己天下第一,没谁能打的过他,但谢岁一直认为这是吹牛,毕竟他要真那么厉害,当年还至于躺在路边等人捡?
他需要去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若是还没回来,他就要想办法照看一下小侄子。
不过还没来得及出府,便被府中管家拦下,说是今日贵客来访,不易出门。谢岁去门口看了一眼,发现王府外都是禁军。
他眉头一动,反应过来。
皇帝来了。
裴珩猎场遇刺,身受重伤,小皇帝深感忧心,特来体恤。
小皇帝是惠帝第九子,生母是个貌美宫女,生他时难产而亡,而惠帝子嗣众多,十一个皇子,八个公主,这小孩既没有母族,又不够聪明,在宫中一向是透明人的存在。
谢岁偶尔几次看到,也是在东宫,他被太子抓着手教写字,又小又瘦一个孩童,面无表情的临摹字迹,只要大人的手一松开,便拿不稳笔了。
也不喜欢说话,不管谁喊他,他都直挺挺站着,垂下眼睛一言不发,唯有太子在场时,他会稍微动上一动,不过也没有表情。
私底下听人说,九皇子天性愚钝,脑子里缺根弦,是个呆子,他不会说话,不会哭闹,一张大字要太子握着手写几十遍才能学会,整天就是坐着发呆,若是有书那就看书,若是没有书,就闭着眼睛睡觉。
谢岁不太习惯哄小孩,好几次跑到东宫玩,看到太子忙着哄弟弟,他都是脚底抹油,抬腿就溜,这么多年也只知道那行九的皇子叫李盈。
不过原文书中有写,此子虽然年少,但心机深沉,一直以来韬光养晦,装疯卖傻,降低摄政王警惕心,最后一招金蝉脱壳,釜底抽薪,联合主角一行人,断了裴珩的命脉,重夺军权。
总之,是个天生的帝王胚子。
而此刻,天生的帝王胚子正坐在床榻边,握住裴珩的手指头默默垂泪。
“朕,案上的,奏折,已经,堆了三日。”小皇帝长泪两行,“快醒醒,朕真的,忙不过来。”
裴珩:“………”听不到听不到听不到。
第28章
裴珩在床上躺平,唇色苍白,面上还有几处被人揍过的痕迹,青青紫紫,瞧着好不凄惨。
叶一纯跪在床榻之外请罪,“王爷猎场遇袭,身中剧毒,如今昏迷不醒,是臣等护卫不力,还请陛下、长公主殿下责罚!”
他面上亦是十分狼狈,衣摆上都是破口,一副鏖战过的样子,脖子上匆匆裹着的绷带上,还隐约渗出了血迹。
小皇帝侧坐在床榻上,抓着裴珩的手指一言不发。
床帷外,长公主静静坐在主位上,喝了口茶水。她身后,半个太医院署的太医都来了,站在身后一字排开,个个一脑门的冷汗,昭华长公主搁下杯子,抬头,淡淡道:“让你们过来是干看着的吗?都杵着做什么?还不快去给王爷诊治!”
太医们一个激灵,连连称是,顿时前往内室看病去了,只不过小皇帝一直抓着裴珩的手指头不放,叫人不好诊脉。
“陛下莫怕,王爷不会有事的,快过来。”长公主冲着小皇帝招了招手,“来,让姑母瞧瞧你。”
小皇帝对长公主的呼唤充耳不闻,但是在太医的劝导下,还是松开了手,站在一边,十分担忧的望着裴珩的脸。
小皇帝不喜欢说话,上朝时基本也是一言不发,唯有在裴珩在场时,才会稍微吐出几个词,只要人一多,他便又憋着不吭声了。
这个孩子长公主向来拿他没办法,她无奈的转回目光,看向了跪地的叶一纯,开始慢条斯理的骂人,“你说我儿养你们这群废物有何用处?北疆征战沙场,刀光剑影那么多年都无事,如今回来才几个月,居然能让刺客在金陵将他伤成这样。果真是金陵的风水养人,将你们都泡成了软骨头废物,嗯?”
一茶杯砸在叶一纯脚边,她本以为对方会如往昔一般静默不语,却不想平时一直硬气的暗卫首领,这次光速认怂,跪地磕头,磕的毫不拖泥带水,“是卑职无能,没有保护好王爷,卑职请罚!”
“看在你跟随珩儿多年的份上,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长公主靠着椅子,眉目间满是戾气,“五十军杖,领完继续过来跪着,什么时候珩儿醒了,什么时候回去。”
叶一纯点头称是,不卑不亢起身,出去领罚。
庭院外在行刑,长杖打在人身上的闷响,听得人肉疼,庭院内一行太医战战兢兢诊治,最后越诊头上的冷汗越重,几个人仔细商量许久,出来同长公主汇报,裴珩情况不容乐观。
“殿下,王爷身中多种剧毒,且没有及时驱毒,毒素已然攻入心脉,怕是……”
昭华长公主长眉紧蹙,“没救了?”
“王爷所中毒素极其复杂,现在配解药怕是来不及,不过臣这里有一味祖传解毒大还丹,可护住王爷心脉,只是能不能平安无事,端看这几日情况了。”太医沉重道:“三日内王爷若是醒不过来,怕是药石罔顾。”
说完太医自己先吓到跪地,毕竟昭华长公主是摄政王亲娘,况且如今朝廷内小皇帝根本没什么话语权,基本上全靠摄政王震慑百官,他若是当真出了个什么三长两短,不说北疆是否哗变,光是南边的那位打上来,都够金陵喝一壶的。
两年已经换了两个皇帝,不管是前年惠帝病危时,太子篡位的那场惊变,还是去年蔡家发疯勒死灵帝的那场谋逆,都牵扯众多,前者牵扯太子党,太子三师不是被抄家灭族流放就是被贬到鸟不生蛋的地方去教化民众,而蔡家一案则是直接将皇室几乎杀了个干净,转头蔡党也被摄政王杀了个干净。
如今摄政王又出了事……
太医觉得这这几年,大周皇位上可能是有什么诅咒,不然怎么谁上谁死。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有些心惊胆战,这几年如此之多的政变,死的最多的除了那几个身处漩涡中心家族外,另外就是他们太医院署了。
惠帝病危时忽然杀了一批,太子自尽后又死了一批,灵帝沉迷求仙问药时,又杀了一批,现在摄政王要是死了……
太医觉得自己今天要是能够正常回家,就要给家里的孩子换条出路,干什么都好不要当太医。
一直在旁侧站着的小皇帝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他上前两步,抓着裴珩无力的手指,默默垂泪,嘴里哼了两声,像是在说,“堂哥,要是,没了你,朕该,怎么办。”
长公主闻言有些不耐烦的将目光收回,她起身,烦躁的出门,金红色的长裙拖过地面,庭院外叶一纯还在挨打,已经数到了第三十下,他一声不吭,躺在条凳上像是死了。
摄政王府安静肃穆,长公主回头看了一眼房间,忽然朝着太医院的医师们笑了一下,和蔼道:“王爷如今身体情况不明,还得各位劳心费神,在王府中多看护几日。”
太医讪讪应下:“是……是。”好了,今晚夫人不用给他留饭了。
长公主气势汹汹出门,走了一半忽然想起来里头还有个小皇帝,她今日头疼的很,给了身边侍女一个眼色,对方转头进去提醒小皇帝该走了,不能打扰摄政王养伤。
李盈两眼空洞,慢吞吞走出来,不知为何,长公主从他身上看出了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感觉。
“陛下不必忧心。”昭华长公主抓住了李盈的手,“你堂兄吉人自有天相,他会没事的。快同姑母回宫。”
小皇帝默默缩回了自己的手,他抓住自己的袖子,低着头憋了许久,冷声道:“此案,查!”
查个天翻地覆,水落石出,既然有人打算不让他好过,他便让所有人都不好过!
*
谢岁正坐在书房里看折子。
裴珩虽说今日让他休假一日,到底还是出不去,又不能去前厅,他干脆就回到书房,打开窗户,就着今日正好的春光把积压的案牍看了一遍。
刚批了一半,就听得长廊外传来逐渐靠近的人声,声音尖细,像是太监。
“奏折便存在此处?”
“陛下说了,王爷如今昏迷,国事到底不能耽误,便先拿回文德殿。”
“你们几个还愣着干什么,进去将东西搬走!”
裴珩昏迷?
他早上人还活蹦乱跳,怎么中午反而出事?
谢岁先是惊了一瞬,转头想到对方今晨吩咐的事情,他按耐住自己的好奇心,看了一眼自己已经写了半数的折子,眼神微动,随后主动过去打开房门,同来搬运东西的太监打了个面对面。
“奴婢是王爷府中侍墨。”谢岁面不改色将人引进去,“这是府中近日奏折,一共四十二本,您收好。”
那青衣太监满意的看了一眼谢岁,觉得这人十分识相,轻轻一挥手,带上折子走了。
书房顿时空了一片,谢岁一个人坐在椅子上良久。李盈的字是太子教的,太子的字则是他爹教的,也不知小皇帝认不认得出来。
谢岁叹了口气,抬笔,在桌面的素纸上点了一瓣梅花。
说起来,他会批折子还是因为从小耳濡目染,他有一段时间皮的厉害,家里请过来的先生压不住他,于是他被自己亲爹揪过去上朝,他爹在内阁批折子,他就搬个小凳子,坐在角落里写策论。
内阁里都是些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基本都是三甲进士出身,人来人往,他写一句被人看一句,一出神就会被发现,然后就会有几个老头轮番出现,对他宣纸上写的东西点评一二,引经据典,出口成章,对他进行精神打击,众目睽睽之下,他再也不敢和稀泥在纸上画乌龟了。
就这样憋屈的跟着他老爹上了两年朝,每日听得他们商量国事,又写策论又临帖,如此听了两年,国事上一知半解,字倒是和他爹学了个十成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