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长生千叶
喻隐舟立刻不动了,变成了一尊石雕,连吐息都屏住,生怕吵醒了叶攸宁。
揉了揉额角,喻隐舟不只是肺疼,现在连头也跟着腾起来,孤这是在做甚么?生怕吵醒了叶攸宁?
是了,叶攸宁娇滴滴的,吵醒了肯定要哭,孤只是不想又听到叶攸宁的哭声,怪烦人的。
喻隐舟自我疏导了一番,这才觉得心中的淤气散了大半,轻轻将叶攸宁从自己怀中抱起来,放在软榻上。
叶攸宁的手掌抓着喻隐舟的衣襟,即使躺下来,也紧抓不放。
喻隐舟又不想吵醒叶攸宁,因此只能轻轻的扒开叶攸宁的手指,一点一点,慢工出细活儿。
“君上!”
师彦大步走进来。
喻隐舟沉声:“嘘。”
师彦这才发现,叶攸宁已然睡着了。
喻隐舟压低了声音,道:“有话去外间说。”
师彦赶紧点点头,捂着嘴的嘴巴到了营帐的外间。
喻隐舟将叶攸宁放好,给他仔细盖上被子,将叶攸宁并没有被吵醒,这才放心的来到外间。
喻隐舟凉丝丝的瞪了一眼师彦,道:“都多大的人了,做事毛毛躁躁,成何体统?”
“是……”师彦老实的挨骂,乖乖点头。
“何事?”喻隐舟道。
师彦连忙道:“启禀君上,是雒师的大行令前来探看太子。”
“大行令……”喻隐舟眯起眼目。
这个时辰,大行令怕不是来探看太子攸宁的,而是来找喻隐舟的。
师彦道:“在燕饮大帐之时,大行令是头一个站在君上与太子这面的,要不要让大行令进来说话?”
喻隐舟沉思了一番,的确,如今公孙无疾、王子云霆和宋公子源被扣押,周天子病重一直还未醒来,表面上看是喻隐舟占尽了天时地利,但还需要人和。
雒师的朝廷党派,三分之一都是公孙无疾的叶氏一党,若想制衡公孙无疾的势力,就必须借用其他势力。
雒师的朝廷,天官大冢宰之下,分为司徒、司理、司农、司马、司行与大谏。
司行便是掌管外交,沟通四夷,联络诸侯的官员。大行令乃是司行署的最高掌官。若是能拉拢大行令,不仅可以制约雒师朝廷,还能制衡各地诸侯,一石二鸟,何乐不为?
喻隐舟道:“既然大行令主动前来示好,请他进来罢。”
师彦称是。
“喻公!喻公!”大行令走进来,一个猛子直接拜下来。
喻隐舟挂上一脸亲和的微笑:“大司行何必如此大礼?咱们都是为臣子的,不必如此。”
“要得要得!”大行令谦恭至极:“喻公乃是天子亲封的侯爵,下臣只是区区一介臣子,在喻公这等豪杰面前,实在惭愧啊!”
大行令客套了一番,眼眸转动,终于说到了点子上,道:“这个……不知——喻公打算如何处置叛贼云霆?”
王子云霆,在大行令的口中,变成了叛贼云霆。
喻隐舟了然的一笑,大行令之所以站队在自己这面,又迫不及待的示好,其实也是有不得已的缘由的。
王子云霆出使北狄,便是大行令极力主张,这次出使,使团全军覆没,唯二活着回来的,柳羡之失去了尊严,王子云霆失去了一条腿。
倘或这次事变,王子云霆被豁免,那么遭罪的必然是大行令,大行令与这次出使失败,脱不得半点子干系!
因此大行令如此着急的来找喻隐舟示好,其实也是为了自己个儿。
喻隐舟道:“大行令……如此着急?”
“不不不,”大行令摇手:“不急不急!一切都听从喻公的处置!下臣不急……只是怕夜长梦多。”
喻隐舟笑了一声,不置可否,转变了话题,道:“大行令常年在洛师走动……”
他看了一眼内间的方向,道:“可知太子与长王子,干系如何,可有亲厚?”
“干系……?”大行令险些被喻隐舟问懵了。
他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笑得十足顽味,这才道:“喻公您常年在封地,可能有所不知,这长王子啊……他的母亲上不得台面,本是已故叶夫人的婢子,那婢子……趁着叶夫人害病,爬了天子的寝榻!”
这事儿其实喻隐舟知晓,这样津津乐道的王室绯闻,喻隐舟怎么可能错过呢?
用大白话说,王子云霆的母亲,是太子攸宁母亲的婢子,叶夫人嫁入雒师之后,因着水土不服常常害病,因而无法侍奉天子。
这一来二去的,没成想倒是给了婢子机会,让婢子与天子搞到了一起。
婢子美貌体贴,十足的善解人意,完全没有宗族贵女的骄纵,简直是一朵无微不至的解语花儿,深得天子的喜爱。
尤其那婢子身子骨儿还好,不似叶夫人,三天两头的害病,没多久,婢子便有喜了。
婢子诞下了周天子的长子,也因此荣升成为少叶姬。
大行令调侃道:“叶夫人,那可是叶国的宗族贵女,能给少叶姬好脸子看?”
少叶姬爬床成功,诞下长子,气得叶夫人又是大病一场,更是与少叶姬结下了梁子。
叶夫人骄纵跋扈,王子云霆涨长到三岁,还未能上族谱,缘由无他,但凡天子想要让王子云霆上族谱,叶夫人总是会大闹一场,天翻地覆,整个雒师都不得安宁。
后来叶夫人怀了孕,也诞下了男婴,周天子立刻册封嫡子为太子储君,如此一来,叶夫人才松了口,勉强让王子云霆,登上了族谱。
大行令道:“喻公您说说看,叶夫人与少叶姬这样的干系,他们的儿子,干系能好得了不成?”
因着母亲的缘故,太子攸宁和王子云霆自小走动便很少很少。
王子云霆还未长大的时候,少叶姬失去了天子的宠爱,突然病死,宫中传闻,便是叶夫人下的手。
失去了母亲庇护的王子云霆,在宫中更是如履薄冰,没少被宫人欺负。
大行令笑道:“不是臣背地里说嘴,臣也算是雒师的老人儿了,当年还曾见过,太子带着一把子内官寺人,殴打长王子呢!”
“殴打?”喻隐舟若有所思的重复。
倘或太子攸宁与王子云霆的干系真的如同大行令所说,如此恶劣,那为何叶攸宁三分两次的舍命相救?
无论是在燕饮大帐,还是在牢营之中。
叶攸宁关心王子云霆,不像是假的。
大行令见喻隐舟沉思,也不好打扰,便安安静静的站在一旁。
喻隐舟回过神来,笑道:“大行令,孤常年在喻国封地,并不经常往来雒师行走,这朝廷之中的事情,还是大行令懂得更深一些,往后里还需要大行令,多多照应呢。”
“诶!哪里的话!”大行令谦恭的作揖:“喻公言重了!言重了!臣也就这么一点子能耐,若是喻公有甚么问题,只管来找臣,臣定然知无不言!”
大行令一连串拍马屁,表忠心,又迟疑的道:“喻公……这王子云霆若是留下来,夜长梦多啊!还请喻公早做打算!”
喻隐舟哪里能不知“夜长梦多”这四个字,这不是么,叶攸宁刚刚睡下,便梦到了王子云霆,口口声声唤着哥哥呢,的确是梦多。
但他答应了叶攸宁,不杀王子云霆。
喻隐舟蹙眉道:“不急,太子与长王子,手足情深,向孤求情,宽宥长王子的性命,孤已然答允了太子。”
“手、手……”大行令瞠目结舌:“手足情深?”
大行令方才给喻隐舟讲了许多关于叶夫人和少叶姬的恩怨情仇,哪里看得出来太子与长王子手足情深了?
“可、可是……”大行令尴尬的笑着,道:“可是……长王子有公孙无疾的庇护,虽公孙无疾如今也在狱中,但他的党羽遍布整个朝廷,实在不好对付,唯恐他们还会垂死挣扎,喻公,唯有长王子不在人世,才能根除后患,一劳永逸,喻公才能高枕无忧啊!臣也是为了喻公着急,万万没有私心!”
叶攸宁睡得并不安稳。
起初做了噩梦,好不容易噩梦平息了一些,感觉有一股眷恋的嗓音,一直在安抚自己。
长久以来,一直都是叶攸宁安抚旁人,毕竟叶攸宁便是为了抚慰而生的NPC,从未有人安抚过叶攸宁。
痛苦渐渐消失,那温柔的嗓音,轻轻的拍哄,仿佛一记止疼药,令叶攸宁周身舒缓,完全的放松下来。
只是那记止疼药,很快便消失了。
叶攸宁不安的蹙了蹙眉,慢慢睁开眼目,四周十足昏暗,还是夜里头。
叶攸宁揉了揉眼睛,撑着酸软的身子下了榻,隐约听到外间似乎有人在说话,便循着声音走了出去……
“喻公!”大行令的嗓音恳切:“臣没有任何私心,还不是一心一意为了喻公着想么?如今雒师的情势,刻不容缓,除掉王子云霆,乃是第一要务,喻公绝不能心软啊!”
喻隐舟皱着眉头,沙哑的道:“孤说过了,已然答允了太子,不会杀长王子。”
“可、可……”大行令还要再劝说。
喻隐舟话锋一转,唇角挑起一抹冷酷的笑意,道:“别着急……天子病重,也就这几日了,孤还要利用太子,等太子顺理成章即位,木已成舟之后,孤再想个法子,令王子云霆悄无声息的……死去。”
“太、太子!!”师彦一直站在旁边守卫,眼看着内间有一片白色的衣角,好似是内袍的衣角,登时神情一凛,那不是太子么?
太子怎么起身了?
喻隐舟是背对着内间的,因着在说话,并没有主意里面有人在走动,加之叶攸宁身子羸弱,脚步很轻,若不是师彦正对着内间,一时也没有发现。
师彦赶紧大喊,出声提醒:“太子您您您……你醒了啊!”
大行令吓得一个哆嗦,自己撺掇喻隐舟杀死长王子的话,岂不是全都被太子听去了?
大行令拱手道:“喻公,时辰不早了,臣先告退……”
说罢,一溜烟儿离开。
师彦目光晃动,没来由得也有些心虚,垂头道:“卑将也告退了!”
一时间整个太子营帐之中,只剩下叶攸宁与喻隐舟二人。
心虚仿佛会传染,喻隐舟的心窍陡然跳得很快,莫名的心慌心虚,他活了两辈子,还从未如此过。
“咳……”喻隐舟走过去,开口道:“怎么起身了?不是在歇息么?”
叶攸宁面容十足平静,看不出任何端倪,道:“忽然便醒了,兴许是有些冷。”
喻隐舟试探的道:“太子方才……都听见了?”
“听见?”叶攸宁却扬起脸来,迷茫的眨了眨眼目,道:“听见甚么?”
喻隐舟心中升起一股侥幸,再次试探:“你没听见?孤方才与大行令的谈话?”
叶攸宁摇摇头,打了一个哈欠,道:“攸宁才醒过来,并未听到……君上是有甚么事儿么?”
“没有。”喻隐舟一口否认,稍微松了口气,道:“夜间寒凉,快进被子。”
喻隐舟一把将叶攸宁打横抱起来,叶攸宁的身子轻飘飘的,并不沉重,他甚至可以感受到,对方顺从的靠入自己怀中的温度。
又乖,又软,和平日里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