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蝴蝶公爵
又一个燕靖思。
姬循雅伸手,再自然不过地贴近赵珩,轻声唤道:“陛下。”
声音温柔,裹挟着阵细小的气流,吹得赵珩耳廓发痒。
赵珩往后瞥了眼,但姬将军眉梢笼着一层温和的笑意,容色清绝,灿灿若能生光。
想让他离远些的话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了,最终只无奈地叹了口气,默许了姬循雅的亲近,“将军。”
赵珩不反抗,就与纵容无异。
姬循雅垂首,笑道:“陛下。”
自那日君臣间全无间隙地“亲密交流”过后,姬循雅愈发愿意往赵珩身上贴。
龙涎香气味寻常,然而染在赵珩肌肤发间的香气却好闻得很。
经人体温氤氲过后,暖意融融的,活人的味道。
姬循雅垂首。
赵珩没回头,却已经预料到了他要作甚,抬手搭上姬循雅的脖颈,轻轻一推。
周小舟:“!”
事务繁忙,冯延年这数月频频入宫,姬循雅如此行事他不是第一次见了,遂微微垂首,满面淡然。
余光瞥向神色震惊中又带了几分怒气的周小舟,心中忍不住轻嗤了声。
少年人修心不足,眼力也不如何。
冯延年心道,你还真没看出陛下也乐在其中?
赵珩道:“将军,朕与冯卿还有话要说。”
姬循雅眨了下眼。
长睫轻颤,微微掩住绮诡的黑眸,看起来竟有点茫然无辜。
赵珩:“……”
从哪学的!
虽然知道姬循雅在装可怜,但,他的确很吃这一套。
冷酷无情的皇帝陛下狠了狠心,偏头轻声道:“你先去书房等我,”声音温软,因为低,就带出了种不足为外人所言的私密缱绻,“嗯?”
是屈尊降贵的诱哄。
姬循雅终于满意,目光在赵珩下唇流连了一瞬,垂下眼睑,乖顺地回答:“是。”
语毕,居然真再不发一眼地起身而去。
如果忽视将军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看了赵珩好几眼的话,姬循雅走得可谓无比干脆。
周小舟愕然地睁大眼睛。
姬循雅他,他他真走了?
就这么走了?
周小舟满眼震惊,像姬循雅这般手握重兵窃国揽权的权臣,看到皇帝与臣子密谈难道不该百般防备警惕,看似温和却不容反抗地听完全程吗?
他特意过来是为了什么?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小周大人尚未娶妻,也无倾慕之人,此刻满腹不解。
转念心道,但姬循雅行事放纵,强迫亵渎陛下的确是真的!
周小舟张口欲言,旋即感受到赵珩笑眯眯地看他,心知皇帝定然有话要同冯延年说,不欲讨陛下的嫌,很有眼色地道:“陛下,臣想起户部尚有一桩紧要公务,臣想先告退。”
赵珩轻轻点头,笑眯眯地说:“好,卿且自去。”
周小舟见礼,随即退下。
赵珩与冯延年无言地又行数十步,至一小亭前方停下。
君臣相顾而坐。
冯延年不语,赵珩亦不催促,他目光流转,见此地清幽,花木累累,枝条垂压交错,已成幛幔,微风时时拂面,闲坐好不惬意。
沉默片刻,冯延年才道:“陛下如天之恩,臣感激涕零。”
臣子恭恭敬敬地垂首。
他看不清帝王的神情,去能感受到那抹恍若天然含笑的目光轻轻地掠过他低垂的脖颈。
是一种探究、审视的目光。
静默中,唯听木叶沙沙作响。
冯延年忽觉异常紧张。
心口急促地跳动,一下紧接着一下。
砰砰作响。
就如先前每一次改换门庭一般,他应向皇帝表露忠诚,而后,居上者含笑地接受他的拜服,主与从其乐融融,虚伪矫饰。
他以为自己早就做得轻车熟路,却在此时面对赵珩时,紧张得牙齿都在发颤。
为何?
因为帝王不计前嫌地看重他,将新政改税制这件本该由至亲至信的臣子来推行的重要政务,交给他全权负责?
还是因为皇帝信赖他的全部决定,即便他说出封赏远赴明远的官员,不疑他有私心,轻易地接受了?
还是因为,知他官声不佳,所以特意给他一个收拢手下人心的机会?
那道含笑的目光似乎有温度,所到之处,灼得人心里阵阵发烫。
目光一路游走,划过青年官员即便下拜依旧劲瘦秀直的腰背,帝王笑了笑,道:“冯卿多礼。”
冯延年更觉紧张。
“冯卿为新政费尽心力,这一切朕皆看在眼中,”赵珩语调醇润动听,令人不自觉地信任仰赖,“非朕徇私偏袒卿,而是卿殚精竭虑,无论受何等优容,都理所应当。”
冯延年心情复杂,唇瓣微动,平素巧舌如簧的尚书大人一时竟没说出话。
皇帝言下之意,既肯定了他的能力和辛劳,还让冯延年放宽心——此后,即便卿受恩深重,也不会再担一个佞臣之名。
心绪激荡动容的同时,又滋生了丁点微妙的失望。
帝王无私意,也就意味着,此刻在这个位置上,只要能做好,无论是谁,帝王都会分外厚待加恩。
无有特例。
冯延年俯身,深深叩首,道:“臣感激陛下厚待,”顿了顿,声音有些沙哑,“陛下不弃臣之恩,臣百死难报。”
冯延年说得真心实意。
话音未落,手臂便被一双手虚虚托住,赵珩的声音自他头上响起,“冯卿啊,”皇帝叹笑,很有几分无奈,“朕可不要你死。”
温热的体温顺着二人相贴处传来。
烫得冯延年僵了僵。
“陛……陛下。”他忙借着这个动作起身,慌乱地往后一退,不敢让赵珩扶着自己。
头垂得更低。
不愿让皇帝看见他泛红的眼底。
赵珩笑看冯延年,慢慢道:“朕要卿活着为朕效力,卿可明白吗?”
从帝王的角度看,冯延年姿态恭顺,满面感激,仿佛受帝王厚恩,誓要以命相报。
赵珩愿意相信,此刻冯延年的忠诚是真的。
但同样,赵珩并不介意,冯延年不过是在同他做戏。
他无需冯延年对他忠心耿耿此生此世唯君一人,他要,冯延年有用,且,能为他所用。
足矣。
冯延年心头剧荡,哑声道:“是。”
“赴明远的诸官员皆有赏赐,”赵珩笑道:“卿却无所有,”他低头,正与冯延年相对,“冯卿想要什么,不如同朕说来。”
眸中光华粲然,如金似宝。
却令人不觉刺目,反而有种,将要陷入其中的幻觉。
古书神话中的瑞兽麒麟,莫过如此
四目相接,冯延年霍地低头。
想要什么赏赐?
他愣愣地想。
冯延年官位已至人臣之巅,但功绩又没有大到能裂土封王的地步,眼下竟封无可封,赏无可赏。
然,此次经过此次改革,户部大权在赵珩的授意安排下多归于冯延年手中,对于他这种人来说,能大权独揽,就是最好的封赏。
冯延年立刻道:“陛下,新政尚未推行,臣功绩不过微末,皆仰赖在明远的同僚辛劳理事。”沉默一息,“待新政推广开来后,陛下再为臣叙功亦不迟。”
赵珩大笑。
冯延年很聪明,同这样聪明又有分寸的人相处,让他觉得很是舒服。
“好,”赵珩抚掌道:“朕就静候卿功成了!”
“臣领命。”冯延年郑重道:“臣定不负,陛下信任。”
君臣二人又说了小半个时辰新政的事,冯延年方离去。
可能是阳光太炽热,晒得冯延年有点头晕,离开时只觉自己步履轻飘飘的,好像喝了数杯琼浆佳酿。
待冯延年身影消失不见,原本危坐挺拔的帝王立刻没骨头一般地倒在桌案上。
眸光转动,四下环视了圈,赵珩以掌撑面,懒洋洋地问:“景宣,你还要听多久?”
语毕,前方厚若围幛的花木就一阵晃动。
赵珩打了个哈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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