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蝴蝶公爵
赵珩心道朕管你是什么东西。
总归是他的手下败将,心有不甘化为怨灵盘踞在他左右。
见赵珩不答,或者说,没法答,怨鬼轻轻地笑了起来。
祂笑声其实很好听,若没有那股渗人的阴气的话,原本该十分动人。
赵珩冷漠地闭眼。
帝王生得极俊美,鼻梁高挺,轮廓深邃,若没有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就显得过分疏离。
于是,这鬼物不笑了。
祂饱含恶意的视线巡视过赵珩全身,一阵阴气拂过赵珩的下颌,他觉得,应该是这东西想碰他。
奈何阴阳两隔,无法触及。
“阿珩,”怨鬼柔声道,几乎像是在撒娇了,阴气一转,凝聚在赵珩的后背处,他只觉好似被刀抵住了,重且冷,“你来陪我好不好?”
赵珩狠狠咬了下舌尖。
一蓬浓烈的腥气在口中爆开,赵珩忽地发现自己能动了,他倏然睁眼,手中的东西狠狠向怨鬼一掷,“败军之将,你也配?”
“啪!”
御笔落地,朱砂四溅。
一切异状陡然消散。
赵珩揉了揉僵硬的脖颈,再度向外看去。
雾散了。
活着时不能将他如何,妄想死后借鬼神之力杀他,赵珩冷笑一声,做梦。
……
赵珩近来精神有些不济。
那鬼物夜夜到来,如疽附骨,却不能伤他,反之亦然,赵珩同样不能让祂魂飞魄散,只得僵持。
赵珩到底是个活人,白日政务繁忙,夜里还要被怨鬼侵扰,时日一场,难免困倦。
皇帝惯不拿自己身体当回事,偶有头晕只会拿手用力按片刻。
如是半月,赵珩同太子一道用过晚膳,正检查着太子近来的功课,忽觉眼前一黑。
赵旻见他身形摇晃,有倾倒之势,忙扑跪上前,一把扶住赵珩,惊道:“父皇?!”
赵珩昏过去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来人,快传太医!”
赵珩想说我没事,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面前隐隐有一道身影闪过,着高冠长衣,是早就被弃之不用了的繁琐礼袍。
身影高且修长,雍雅有仪,不是,赵珩迟钝地想,不是太子。
视线彻底暗了下去,意识就此终结。
“陛下太忙于国事,以至于伤损龙体……”赵珩听到有人说。
“为何不劝陛下?”
“他是听劝的性子?”
一个清朗的少年声音道:“轻些,不要扰了父皇。”
赵珩薄薄眼皮下眼珠滚动,他原醒了,却迟迟不睁眼,只闷闷地吭了声。
殿中所有的议论立时停止,众近臣皆屏息凝神地望向龙床。
赵旻最年少,方才见赵珩昏了过去,一时之间只觉天崩,碍于帝王昏迷,自己这个东宫更不可慌乱,因而竭力装出副镇定自若的模样,此刻再稳不住,倾身过去,小声唤道:“父皇?”
赵珩听自家太子声音微微颤,好不可怜的样子,哪里还忍得住,睁了眼道:“旻儿,好贴心呀。”
含笑的话音灌入耳朵,赵旻一愣,眼泪险没落下。
少年人脸皮薄,只觉赵珩在调侃自己,旁边又立着一群叔叔辈的大臣,别过头,不再吭声。
“呦,脾气越发大了。”赵珩揉了揉赵旻的头发,少年恨不得将脑袋拧到身后去。
赵珩失笑,放下手,撑着要起身,赵旻立刻扭脸,将皇帝按了回去。
十几岁的少年能有多大力气,赵珩轻易就能挣开,但看赵旻双唇紧抿,认真地盯着他,只得无奈躺下。
“眼见着有人欺君罔上,”赵珩嘟囔道:“众卿为何一言不发?”
能在这时被放进寝殿的,都是重臣中的重臣,亲信中的亲信,说话自然不像旁人那么顾忌,更何况——赵珩还昏过去了!
伽檀笑嘻嘻道:“臣倒觉得太子做得对极,若能多欺陛下几日,那就更对了。”
赵珩无奈地说:“朕能指望你嘴里吐出什么象牙?”
伽檀听他应答自若,心放下大半,嘟囔道:“既然陛下无事,臣就告退,臣锅里还练着丹呢。”
赵珩气得差点捶床,“没心没肺,朕都比不得两颗丸药了。”
崔平宁递上茶碗,“陛下。”
赵珩看也不看地接过,笑着夸道:“还是朕的锦衣侯贴心。”仰头一饮而尽。
水液甫入口,赵珩才察觉不对。
这玩意根本不是水,是药!
又酸又苦又涩,种种诡异滋味侵蚀着赵珩的味觉,他容色惊变,唇角抽搐,想吐,奈何太子眼巴巴地瞅着他,他只得生生咽了下去。
伽檀抚掌,“的确忠臣。”
崔平宁瞥了他一眼,没做声,正要再送一碗,伽檀已递了杯水。
赵珩这次留了个心眼,见水色暗红,先小心地尝了一小口,发现是甜的。
伽檀道:“是桂圆甘草水,陛下宽心。”他笑颜粲然,“臣哪里舍得让陛下喝苦药?”
崔平宁嗤笑。
他端了药,伽檀就要送碗甜水,倒会谄媚奉上。
此二人一是赵珩在北澄的发小,一是赵珩在齐国的挚友,性格大相径庭,战时勉强能通力合作,新朝建立后,互看对方不顺眼多时,赵珩化解矛盾不得,只能尽量不让二人见面。
赵珩闻言哈了声,迎上两位近臣看过来的目光,安抚道:“都好都好。”
皇帝有意表现得无事,戏笑如常,甚至比往日更爱玩笑些,令殿中沉重的氛围稍缓。
伽檀双手环胸,很没站像地站着,“不是臣要置喙陛下的私事,但操劳至此,与竭泽而渔何异?”
赵珩转移话题道:“你不是要去炼丹吗?”
若放在十几年前伽檀早回一句你死了我炼给谁吃,但今时不同往日,细想之下,竟体味到了丝悲凉,他生生忍住了,冷笑不语。
赵珩:“……”
他看向崔平宁,崔平宁觉得伽檀难得说了句人话,也不帮赵珩,点点头,“伽檀大人所言甚是。”
赵珩很委屈。
昏过去难道是他的错,分明是那只鬼的错处!
对了,赵珩下意识环顾一圈,鬼呢?
崔平宁见他眼珠提溜提溜地转,显然不觉自己有错,被气得发笑,“陛下。”
语调严厉,赵珩自知此刻无人会向着他,往后一躺,以手扶额,“哎呦,朕头疼。”
他动作一顿。
他捻了捻头顶的缎条,愕然地看向两人。
崔平宁似乎也觉得不像话,咳嗽了声,“太医说陛下额头不能吹风。”
赵珩只在妇人坐月子时见过戴这东西,“胡扯,分明给朕戴个帽子也一样。”
他看这两人就是想戏弄他!
崔平宁道:“殿内太热,戴帽子恐陛下出汗,汗冷了再着凉对龙体更不好。”
赵珩舌头发麻,连打机锋都不似往日利落。
他按了按眉心,决定眼不见为静,道:“怎么还不走?”
伽檀笑看赵珩,话却是说给崔平宁听的,“臣在等崔大人结伴而去。”
崔平宁亦笑,反问道:“伽檀大人找不到出宫的门?”
赵珩:“……”
到底是谁把他俩一起叫来的。
他扭头看太子,小太子正一眼不眨地盯着他看。
赵珩幽幽地叹了口气,又按眉心。
那缎带怎么按怎么别扭,赵珩见他俩争锋相对,若不是顾忌他,恐怕已经吵起来了,他不想二人矛盾加深,转移话题道:“再不走宫门都落锁了,如此忧心,你俩是孩子的爹?”
崔平宁和伽檀同时怔住。
旋即立刻意识到赵珩是在说什么,
“陛,陛下,”明知他在玩笑,崔平宁偶尔还是受不了赵珩这样毫无顾虑的说话方式,结结巴巴道:“岂可如此?”
伽檀倒习以为常,还能笑嘻嘻地接一句,“臣怕太子不愿意再有弟妹。”
赵旻茫然。
父皇又有妃妾了?
不对,他们似乎不是这个意思。
崔平宁狠狠瞪了伽檀一眼。
陛下言行无忌,身为人臣不劝谏阻止就算了,还顺着接口!
赵珩一笑,正要再说两句,忽觉肩上发冷。
那诡异的感觉,又出现了。
并且,比先前更为恶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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