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嘎丽嘎丽
“你的意思是……”坐在办公桌后的长发男人身着熨烫整齐的白大褂，戴着高度数无框眼镜，略有纳罕地看向对面的患者。
“你对一个陌生人一见钟情，然后积攒的性.欲得以纾解，即使是我给你开的那些药也没有这个效果，你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裴郊扯了扯嘴角，毫不遮掩地翻了个白眼：“大哥，你这是一见钟情吗？是见色起意吧，那美人要长得多漂亮才能让你只是见一面就克制不住了啊！娱乐圈那么多帅哥美女也没见你这样啊？”
左宥坐得很端正，他语气淡淡，像是自嘲般的：“对于我这种人来说，一见钟情和见色起意有很大区别吗……而且他和其他人，不一样。”
他很难用言语形容自己见到那位新邻居时内心的感受，因为说出来他自己都觉得荒唐。
那是一种什么感受呢——就好像拨云见日一般，过去二十六年都是虚无缥缈的泡沫，他一直被牵着线漫无目的地走。
直到那一刻，线断了。
裴郊：“……啧，不至于吧。”
他打量着左宥的状况，手指利落地敲键盘记录：“不过看你这样，确实是缓解了不少。平时你非要等到忍不了了才来找我，搞得我每次看见你都是一副死气沉沉阴郁怪人的模样。圈内都说你性子冷不好亲近，我看他们是没见过你不冷的样子，哈，那何止是不冷，感觉下一秒都要当场爆发了。”
左宥早就习惯这家伙吐不出人话的狗嘴，平静地低头翻阅自己的诊疗记录。
裴郊瞥了他一眼，视线又挪回电脑屏幕上，输入框里满页的“什么鬼什么鬼什么鬼”，全是他刚才噼里啪啦敲键盘敲出来的。
作为一个专业的医生，五年前，在第一次遇到左宥这位患者后，裴郊就觉得自己的世界观在一年一年地崩塌。
性成瘾症并不算什么难以克服的疑难杂症，只要找准病因，再辅以心理治疗或药物治疗等手段，时间久了恢复正常生活还是不难的。
且除开身体上的隐患，不少性成瘾症患者都伴随有焦虑症和强迫症等症状，归根结底就是生活压力导致性冲动，长期的性生活影响个人认知，使其对性产生不正常的认同和依赖。
只要追根溯源找出病因，再耐心地对症下药，总能缓解一二。
但左宥这个人……就他妈离谱啊！
因为完全找不到病因，温和的治疗方式也全部尝试过了，极端的方法对于一个在职演员来说又不太合适，这家伙的存在就是裴郊职业生涯上一道跨不去的坎！
每每回忆起这五年来漫长的治疗过程，裴郊就觉得心急又无奈，甚至慢慢的，他都要麻木了。
首先，按左宥的说法，他这个毛病是一成年就有的，而且就是卡在十八岁生日后一天立马就开始不对劲了。
所以倘若要寻找病因，那么最有问题的就是左宥的十八岁生日，不是吗？
然而左宥非常认真地坦白，说他的十八岁生日没有任何特点，就是普普通通的一天，因为那段时间他正在冲刺艺考，连过生日的时间都没有，仅仅是在校集训罢了。
对此，裴郊提出一个假设——有没有可能是左宥艺考压力太大，或者周围环境曾给予他一些性方面的暗示，才诱发了这些症状。
左宥仔细回忆后摇头，表示基本不可能。
他的高中是当地重点中学，老师同学之间的关系也相当健康积极，而且他模拟艺考的成绩次次优异，他并没有感觉到多少压力。
关于寻找病因的谈话无数次发生在左宥和裴郊之间，但没有任何一次得到结果，反倒是洁癖这一点在首次诊疗时就发现端倪。
而造成洁癖的那件事，也同样促使左宥病症进一步恶化。
第14章
一切起源于左宥大学毕业后加入的第一个剧组。
那是一个乡村现实题材的网剧，由于剧本和人设还算不错，剧组给左宥的角色是男一号，所以他在思考后便接下这部剧。
刚毕业的左宥没有签约娱乐公司，他并非左右逢源、精于算计的性格，他也不甚清楚自己毫无背景却以电影男主出道的资历有多招人嫉妒，没能及时意识到娱乐圈资源竞争的激烈程度。
而偏偏，他还有一张足够出色的脸，以至于他在试镜那天就被导演盯上了。
导演的骚扰，同组演员的排挤，工作人员的窃窃私语……一系列猝不及防的人性黑暗面朝他涌来，由于剧组全程在大山里封闭拍摄，左宥甚至找不到一个可以信任的人。
18岁那年突如其来的病症带给左宥的变化并非学会忍耐，相反的，彼时22岁刚毕业的年轻人浑身带刺。
他不太爱说话，沉沉的眼眸中像是藏着一座将要爆发的活火山，直勾勾盯着旁人时更显毛骨悚然。
仿佛谁敢来招惹他，他就会不顾一切从对方身上扯下一块肉来。
但……这种无声的反抗，在一个孤立无援的年轻新人身上，只是虚张声势罢了。
甚至这种反抗，更会激起窥伺者的欲望。
在导演的暗示、演员的算计、旁人的无视或纵容下，左宥意外撞破了导演与剧组其他三名演员的群P现场。
“要加入我们吗？”导演这样说道。
如果不是左宥足够理智，心知肚明动手打人只会让状况更糟糕，他恐怕会真的爆发。
被左宥拒绝后，导演脸色黑了，声严厉色地威胁他不许离开，如果敢走，这辈子就别想在圈内混了。
这种威胁对彼时一身反骨的左宥来说形同虚设，他毫不犹豫地转身要走，却被房间外守着的其他人仗着人多势众锁在屋里。
隔着房门，他能听到门外嬉笑的声音，而身后下流粗鄙的对话也断断续续的响起。
他闭上眼睛捂住耳朵，试图撇开室内肮脏恶心的画面，但空气中若有若无的味道让他几欲作呕。
更令他感到羞辱痛苦的是，这样的环境居然诱发了他的怪病，且比往常更加严重。
他面对墙角半蹲着，单手撑着墙面，努力平复着急促的呼吸，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要因为心跳过速体温过高而当场猝死。
左宥就这样熬过了一晚。
讽刺的是，第二天拍摄，剧组上上下下所有人全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并且不少人对待左宥的态度都亲切起来。
就好像昨天那般糟糕的一夜过后，左宥就变成他们的同类了。
真是……让人想吐。
剧组杀青后，左宥做的第一件事是签约公司。
第二件事是把自己偷偷搜集到的照片匿名发给狗仔，爆料某某剧组导演性.骚扰潜规则同组演员A。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由于有照片实锤，且照片中涉及的导演已有家室，所以演员A不可能承认自己是自愿与导演发生关系，一旦承认，他的演艺生涯也就到头了。
一不做二不休，他开始在微博装可怜，暗示自己受了欺负，写小作文激发网友的同情心。
但导演也是个硬茬子，他怎么可能忍气吞声承认自己性.骚扰，在他看来，婚内出轨都比性.骚扰演员好听！
更何况明明是你情我愿的事，凭什么他一个人背锅，而另一个人就能撇得干干净净，他还怀疑是演员A不知好歹自导自演呢。
这之后一段时间网上撕得轰轰烈烈，左宥全程旁观，冷眼看着剧组的人互相狗咬狗，拔出萝卜带出泥地拉了一圈人下水。
可即使报复过后，那件事对左宥的恶劣影响已经产生了，他的病再也无法单靠自己忍受，由此造成的洁癖更是严重到有一段时间整日焦虑得无法入睡的地步。
也是在这一年，左宥经过经纪人卫将明的介绍认识了裴郊。
作为专门接待娱乐圈客户的心理医生，裴郊见识过许许多多圈内阴暗故事，所以对于左宥的遭遇，他自认比较有开导经验。
然而在接触几次过后，裴郊发现，左宥根本不需要他开导好吗！这家伙明明自己就看得很开，是真的没把当初那件事放在心上，仅仅觉得恶心罢了。
裴郊能看出来，左宥并非心大乐观的人，相反，他心思细腻，很容易感知到周遭的情感，又或许是受病症影响，他自己竖起一座隔离旁人的高墙。
左宥能这么快从那件事中走出来，完全是因为他足够坚定，足够理智，能够不借外力地自我调节。
那么更迷惑的事情来了，既然左宥已经自我和解了，这个麻烦的性成瘾症怎么一点恢复的预兆都没有呢？？
裴郊曾经还和卫将明吐槽，左宥这个毛病，压根不与业内任何一例病情相似，反而像是某些网络颜色文学里为了满足个人xp强行加上去的设定，完全不讲道理啊！
即使抛开以上种种不合理，也还有一个最离谱的事情——
左宥这家伙……根本没有性！生！活！啊！
他妈的你一个连性生活都没有的处为什么会得这个病啊，这特么也不能是遗传啊？？？
裴郊停下敲键盘的手：“这样，我们先假设‘一见钟情的陌生人能够缓解你的病症’这件事是成立的。你有没有听说过，曾经有一项研究表明人与人之间存在某些动物间相互吸引的信息素，类似于雌性蚕蛾分泌的性信息素能够吸引雄性蚕蛾，人类也同样存在这样的气味。”
“人类的皮肤存在三种腺体，皮脂腺、小汗腺、大汗腺，每个人的腺体都会散发自己的独特气味，而这些气味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都是感知不到的。”裴郊高深莫测地推了推眼镜框，“只除开特定的人……这也是为什么有种说法——如果你能闻到某人的体香，而其他人却感知不到，那么就说明你被某人吸引了，你的身体找到了自己的‘真爱’。”
他想了想，又举了个更通俗的例子，开玩笑似地说：“你们娱乐圈的应该多少都有点了解那啥ABO设定吧？就之前网上很火的‘内娱四A景区’代表的四个男明星里就有你吧，说不准你和那大美人就是alpha和omega之间的信息素吸引呢。”
“嘶，这么说起来你这病和alpha的易感期还挺像哈。”
裴郊开了个玩笑，又转回正经话题上：“这种‘身体的真爱’对于其他人而言或许不够明显，但放在你身上就不一样了——很可能会过度明显。而且，按照你的说法，你只和那大美人打了个招呼，说了一句你好，其他任何交流都没有，万一人家的性格、为人处世的态度、或者过去经历等等都让你反感呢？”
“比如说，万一那是一个劣迹斑斑的恶人，或者一个欺骗感情、水性杨花的渣滓……”
裴郊说到一半，略有惊讶地挑眉看向左宥：“瞧瞧，我只是随口假设一番，你就皱眉了，你真的会对一个初次见面的人抱有这样强烈的情感和期待吗？真的不是身体的吸引带给你的错觉吗？”
左宥：“……他不是那种人。”
裴郊挑眉：“你怎么确定的呢，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深刻了解和看透一个人需要多长时间我不清楚，但肯定不是见一面就足够的。”
左宥垂眸：“我不知道他具体是什么样的人，但他，不该是那种人。”
没有什么理由，左宥就是这样觉得，那位年轻的邻居，不会是裴郊假设的任何一种糟糕模样。
裴郊眯了眯眼，追问：“那你形容一下她是哪种人呗，随便给个形容词？”
左宥沉默了两秒：“非常……好看。”
裴郊：“这不就得了，说白了还是看脸，果然是个大美人。”
他瞅着左宥那心神不属的样子，表情不由得微妙起来：“……左宥，你该不会是个隐藏的恋爱脑吧。”
闻言，左宥的脸上流露出一种“你在胡说八道什么”的困惑。
裴郊甩了甩脑后扎着的长发，手指按压着太阳穴：“总之，我们先假设你的想法是正确的，那么也不需要我给你太多建议了，这次的诊疗费就算了，我猜你自己也是这么打算的。”
“先和人家打好关系吧，不管是不是喜欢，追不追求——这些都另说，卫将明也不会那么容易同意你这时候谈恋爱。但站在朋友的角度，我劝你一句。”裴郊难得郑重道，“别把你这个病的事情透露出去，就算你真的谈恋爱，也别说，你是公众人物，这个病放在你身上是个多值钱的猛料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左宥：“……嗯。”
*
“去剧组探班？明天吗？”
江漱阳拿着勺子，往嘴里塞了满满一勺炒饭，嘟嘟囔囔：“这么突然，那明天就不上课了？”
何信一边往炒饭里加辣椒酱，一边哼道：“不上课这么高兴？课后作业也还是一样要做！明天探班回来要写一千字观后感，别水一些乱七八糟的内心情感，写干货，写你在剧组的收获，知道吗。”
江漱阳咀嚼的动作呆住：“……老师，你是魔鬼吗！”
何信：“要不是他们剧组刚巧前两天来江城取景，你还没有这么好的机会去现场学习，好好珍惜，多学点东西，那些都是课堂上很难学到的……你这辣椒酱哪里买的，还挺好吃。”
江漱阳还在为明天的课业惆怅，慢吞吞地回答：“我室友前几天给我寄的，好像是他们家自己做的……”
“你室友对你还挺好。”何信咂咂嘴，“他们家做这个生意吗？我能买几瓶吗？”
江漱阳和这位老师相处了半个多月，也差不多摸清楚老师的爱好，没别的，就是嘴馋。
他笑了笑：“他们不卖这个，就是家里长辈喜欢做这些，回头我托他再寄几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