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浅洛洳雪
所有的讯息,都是由生者来引导。有不少的事实,总是会被人心埋没。若非有人探究,便会被岁月遮掩,届时虚假也就成了‘事实’。
第2章
丰江以南大多区域地势平缓,仅有两三处山脉。
安丰山是最高的一座,在江南也最为有名。
不少贫家子弟以入山狩猎为生,山脚下特地圈出了一片区域作为围场供富贵人家玩乐。
但少有人愿意深入山脉,林中灌木交错的枝桠与遍布的荆棘让人难以前行,时不时传来的野兽嚎叫更是会让人望而却步。
这一日,寂静的深山却迎来了不少的宾客。漫天的纸钱伴随着细密的哭声洒落,让深山更蒙上了几分阴影。
一行人深入山林,在一座长满杂草孤坟旁,掘了个深坑。
那精致的棺木和周遭杂乱的草木有几分格格不入,在场的人却对此视而不见。遵循礼节将棺木下葬,没入那孤坟旁的坑洞里,在新坟前竖好碑铭,众人便匆匆离去。
白色的纸钱还时不时的被微风卷起,洒落在新旧两座坟头、碑铭上。
几只被众人惊扰的老鼠‘吱、吱……’叫着扑向新坟的供品,体弱的老鼠因为抢不到,便将视线放在了刚刚出现巨大动静的地方。
那因为挖掘变得松软的泥土,更是方便了它挖掘的动作。然而没刨多久,它便感觉到了致命的危机。忍不住尖叫,瞬间收回了爪子。
地下,红色棺木旁边的泥土,似乎都因为那一声尖叫出现了震颤。
下一刻,一声轻笑从棺木中传来,带着几分微不可察的轻嘲。
棺木之中的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他看着被镶好棺木盖勾起了唇角,眼前这狭小沉闷的空间显然没有让他有任何不适。
这样诡异的一幕没有任何人看到,唯一一个当事人似乎不觉得一个活人在地下的棺木里正常的生存有什么不对。
还真是狼狈。
穆靳微微蜷曲了一下手指,这样一个微小的动作,他做起来却是格外的艰难。
经脉在不断的被撕裂再被重组,痛楚一阵强过一阵,像是无止境一般。
仿佛那遭受痛苦的人不是他一样,穆靳唇角的弧度还加深了两分。
有多久没有这样狼狈过了?
实在是,太过遥远了。
若是让他的那些‘老友们’知道,连一只老鼠都能惊扰他,怕是会笑掉大牙。
眼前人俨然已经不是穆家嫡系大少爷‘穆谨’,虽然躯壳没变,芯子却是彻底变了样。如今取代他的人名为‘穆靳’,同音的名讳,境遇却是完全不同。
穆靳本是神界最强的魔君之一,有着绝强的战力作为底气,在神界逍遥的很。
谁曾想不过进了个秘境,他便莫名失了自己精炼了千万年的身体,换上了这具孱弱的壳子。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魔君等阶的神识并没有消逝,反倒因为这番境遇增强了几分。
穆靳对自己的神识有足够的信心,又深知那秘境的底细,自然不会将眼前的一切当做幻境。
他误入了一个极为稚嫩的世界!
稚嫩到他刚刚接手这具身体,便忍不住用这个词来形容它。
出现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之中,他第一时间关注的自然是自身的情况,其次才是外界。只要自身没有什么问题,外界纵然有再多危险也不难解决。
穆靳第一时间便觉察到了身体被置换,发现了经脉之中堆积着无数杂乱的灵力。
灵气乃是天地精气,对天地万物都有好处。
但,灵气并不是吸收越多便对身体越好。如果不能将其转化为自身可以控制的灵力,堆积在身体之中反倒会深受其害。
‘穆谨’每日凌晨和傍晚的疼痛,便是深受其害的表现。
吸收些许天地间逸散的灵气来维持自身是生物天性,昼夜交错之时更是灵气最为浓郁的时候,所能被动吸收到的灵气会增加少许。
对身体之中的灵力本就在临界点的‘穆谨’来说,便会因为超过负荷而疼痛。
‘穆谨’的‘死亡’则是因为灵力超出太多,将经脉撑裂。他体内的部分灵力也在修复经脉,但修复带来的是更为剧烈的疼痛。
两项叠加的疼痛,常人无法承受。生来便体会着经脉胀裂之痛的‘穆谨’也不能,‘穆谨’是硬生生疼死的。
作为魔君自然有无数可以将灵力纳为己用的方法,他接手身体后第一时间便准备将这些驳杂的灵力解决。虽然他的忍耐力一向不错,但没人愿意时刻体会那蚀骨的疼痛。
在他看来,有超强的神识作为助益,这身体的隐患本该是瞬间就能解决的事。
然而真正做起来,穆靳才发现根本不是他想的那样。
他使用的高超手段,根本没有任何用处!
在一瞬间的怔楞之后,他从梳理好的记忆之中得到了答案。
‘穆谨’记忆力并没有修者的存在,在他眼中人的最强武力不过是‘宗师’,可以利用些许天地元气。
以穆靳的眼光来看,所谓的‘宗师’顶多也就是练气十层的修为。做不到筑基,便称不上修真入门。
筑基修为的修者都不曾存在过,更高一级的功法和手段,就如同空中楼阁一般,自然是走不通的。
如果有人踏入筑基,便不难发现‘穆谨’体内的真实状况。穆家的家室也不难请到几位强者,或许也就没有他的取而代之了。
‘穆谨’经脉之中灵力拥堵的原因,更是不难猜测。
‘穆谨’的生母在生育‘穆谨’的时候难产,大出血险些死亡。虽然最后捡回了一条命,但也落得一个缠绵病榻的下场。在生死之间挣扎了两三年,最后还是离世。
穆靳未曾见过‘穆谨’的生母,‘穆谨’的记忆中对她也鲜有印象。不过,穆靳可以确定,她并不是因为身体孱弱难产,而是因为服用了灵药。
若非如此,无法解释‘穆谨’刚出生身体中便堆积的无数灵力。
‘穆谨’的生母非武者,身体中别说灵力,连内力都没有一丝。‘穆谨’又非那在胎中便可积蓄灵力的天灵之体,也不可能自己集聚灵力。他出生时经脉之中的那些灵力,只可能是外来的。
如果被强行从外部注入的是天地灵气,‘穆谨’与其母恐怕当场便会爆体而亡,显然外来的是已经有所收束的灵力而不是天地灵气。
在这个人类与动物都无法踏足修行的世界,也就只有草木能够不受影响的集聚灵气。
这个世界上没有修者,对灵草灵药的认知必然会变得极为片面。在他们眼中,只有人参、灵芝这一类相对温和的灵药才叫做灵药。
那些药效更为神奇的灵药,其灵力过于暴虐不易融入人体,需要外力相佐。在这个世界便被称为‘毒药’。
‘穆谨’生母服用的应该便是‘毒药’。
这些讯息,足以让穆靳确定眼前这个世界诞生不久。
只有新生不久,修行之道尚在摸索之中的世界,才会出现这样人类、兽类与草木像是不在同等级的情况。
之所以说‘像是’而不是直说他们不是同级,是因为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样也是公平的。
人类与兽类天生便拥有一定的神智,只是神智多少的差距。草木想要踏入修行,却需要一个开智的机遇,纵然开智之后比起人类与兽类也不占优势。在开智之前,他们纵有多少灵力,最大的可能也是为他人做嫁衣。
虽然世界初生,但也不难判断出这个世界的等级与前景。
对于世界来说,‘资质’比之其他的一切都要重要,能发展成什么程度都要看资质如何。
世界若无修炼者,充沛的灵力便会用来滋养草木,从这个世界灵药灵草的多少便能看出这个世界的资质。
以穆靳的判断,眼前这个世界若是不被损坏甚至可以成为另一个神界!这样的世界之中有多少机遇不用多说。
不过,穆靳还未感受到这个世界的便利,便已经一而再再而三的感受到了它带来的不便。
他自己的身体消失不说,如今的这具身体也给他遗留了一些麻烦。
穆靳占据这具身体必然要解决与原主的因果,纵然现在修真不显,随着他的修行也会日益显现。如果将其置若罔闻,最后必然会有所反噬。
因果之事还可以暂且放在一旁,等待时机成熟再做打算。恢复这具身体的事,却不可延误片刻。
在他之前修真之路还未开启,要想使用相应手段,穆靳只能从头将这条路走出来。
他现在想要解决体内的问题,只能采用筑基之前的手段。此界宗师与练气期十层相当,但练气期的手段比起宗师却要多出不少。
练气期也有解决杂乱灵力的手段,但耗费的时间与精力则需要他之前预计的数倍甚至是数十数百倍,他所要忍耐疼痛的时间自然也会加倍的延长。
前一刻还是高高在上的魔君,下一刻却落到这般境地。纵是以穆靳的心性,心下也有两分不愉。不过他很快调整了心态,将身体伪装成一具‘尸体’,梳理体内的能量,未被旁人发现半分不对。
没想到,‘穆谨’下葬之后还会有老鼠跑过来挑衅,穆靳这才忍不住自嘲的轻笑了一声。
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他再次调整好了心态,用刚刚收复的那一丝灵力在周围布下了一道阵法,重新阖上了眼眸。
第3章
四季轮转,五年前的新坟,与一旁的旧坟已经没了两样。
盛夏的植物过于繁茂,坟包被新旧枝桠交错在一起的杂草、灌木遮掩,仅能看到一丝起伏,那坟前立下的碑铭也被隐藏了起来。
从一旁看去,仅能看到些许起伏的植物,类似的弧度在这山林之中太过常见,并不引人注目。再加上夜色遮掩,更显得此地平平无奇。
这‘平平无奇’的地方突然狂风大作,风起的十分突兀。草木的枝桠紧跟着不断变换风向的摇摆着‘脑袋’,不少枝桠因为动作太大被折断,一声声脆响隐没在风声中。
周遭的动物被狂风所惊,飞快的向着周围四散而去。
……
狼嚎声越发嘹亮,距离他也越来越近。柳誉擦拭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迹,迈着已经有几分发虚的腿继续向前。
虽然在深入山林之前他便想过可能会遭遇危险甚至身死在其中,但真正遭遇的时候他心下依然说不上坦然。
也对,求生是人的本能。再无能的人,也不愿意放弃自己的生命。
柳誉苦笑了一下,重新打起精神向前奔跑。眸光不经意间扫过旁边的枝桠,看到一只肥硕的兔子一闪而过,很快便消失在他的眼前。
若是在他为遭遇狼群之前,看到这样一只兔子他会心生欢喜,他入山本就是为了寻觅有价值的猎物。现在他却是顾不得其他,只想着能够在狼群的追逐之下逃脱升天。
脚步不敢有任何迟疑,甚至还尝试加快速度。
不过是十余步的距离,柳誉陆续又看到了几只小动物从相同的方向跑出来,一个比一个速度快。若不是他眼力好,怕是要将他们忽略大半。
一只两只还能当做是偶然,那么多动物从同一个方向奔逃出来,很可能是那个方向有什么让他们十分惊惧的东西。
柳誉心下有几分沉重,像是为了呼应他沉重的心情,身后的狼嚎声再次响起,隐约能看到一双双冒着寒光的眼眸,在夜色之中闪耀。
后有狼群追逐,前面有不知名的危险……
柳誉忍不住抿了抿唇,视线从犹豫变得坚定。
他如今内力与体力都已经消耗的七七八八,坚持不了多久,最终也逃不过被狼群撕咬的下场,倒不如赌上一把。
这样想着,柳誉加快了脚步,向着动物奔逃过来的方向跑去。
再次穿过一道草木的屏障,柳誉借着内力看清了不远处的场景,心下也忍不住惊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