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袭白衣
韩齐清深深吐出一口气,颤抖着手拨弦,大雨越下越急,如瓢泼,头顶万钧雷霆炸响,他忽然手一抖,弹错了一个音调,下一刻,山林中狂风大作,那风完全没有章法,从四面八方而来,竟是让人找不到一处可以避风的地点。
周通暗叫一声不好,再一看,韩齐清头上纱布里竟是渗出了血,他之前查看过韩齐清头上的伤口,不至于到如此地步,所以才敢在今天开坛准备乐舞。
现如今,韩齐清弹错了一个节拍,他的乐舞也跟着失效了,一时之间被仙乐压制的煞气又暴涨而起,如洪水猛兽一般扑向中间几人。
宋家的人肉眼凡胎看不见煞气,却能感觉到阴风阵阵,将他们包围在中间,嘶吼的狂风毫不停息,似是要将他们一口吞食!
就在这时,一缕影子从胡部里冒了出来,在韩齐清身体周围转了一圈之后,钻入了韩齐清体内,韩齐清垂下来的头顿时一昂,眼睛微微一眯,似是换了个人似的,整个人容光焕发,精神奕奕。
韩齐清扭了你就脖子,活动了下身体,忽然一下子将琴抱住,十指在琴弦上一抹,拨弄出几个音节之后,头也不抬地对周通说:“准备好了?”
周通一愣,意识到这是影子之后便回答:“好了。”
影子勾唇一笑,十指飞快地在琴弦上拨弄着,他的气势与先前韩齐清的气势完全不同,琴音如迢迢流水奔腾不息,随口启唇吟唱着:“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周通情不自禁地跟着节拍起舞,如果说一开始韩齐清的乐感节奏都是他带动出来的,那么现在,完全是他跟着影子的节奏在走!
周通暗自咬了牙,一扭身的功夫将柳条抽出,击打在层层煞气之上,顿时拨开云雾,煞气四散,被点点灵气蚕食,转化成纯净的雨水。几次之后,周通找到了自己的节奏,不再被影子的节奏带着走,两人竟是你奏乐我旋舞,无比地和谐统一,琴瑟和鸣。
头顶雨水淅沥沥地坠落着,乌云却被阳光破开,那浑浊的雨水逐渐变得清澈,洒落人间,如甘霖一般。
晴空绽放,碧蓝天空如洗,万里无云。
晴天一出,两侧巨人身形迅速萎蔫,被阳光一照射,煞气顿时弥散全无,而长期被压制住的青龙与白虎皆咆哮一声,抖擞了精神,青龙甩动长尾,腾空而起,白虎咆哮一声,归于山林。一时之间,山林之中的怨气与煞气尽数被破除而去,空气清纯无比,一口气吸进去,五脏六腑皆被洗礼。
地面上,百花齐放,虫草皆从地底冒出,一朵朵蘑菇如撑开的伞顶着莹莹露水。树上结出了一串又一串的果实,颗颗精致如萤石,就连周通手上所持的那两根柳枝都抽出了新芽,嫩绿无比。
“比预期的效果好多了啊……”周通琢磨着,“山里得到了滋养,阴穴基本被扫荡一空,所剩下的都是些灵气充盈的真穴,以后对宋家人大有裨益。”
周通转头看向影子,正欲谢他帮忙,却见到影子仍在拨弄着琴弦,只不过所弹奏的不再是《山鬼》而是换了一首周通从未听过的曲子。
而影子似乎是沉浸在了曲子之中,全神贯注地弹奏着,明明是借用了韩齐清的身体,顶着韩齐清的样貌,可周通却似乎看到了跻身在韩齐清身体内的灵魂。
高大英俊的男人峨冠博带端坐在高台之上,一双英挺眸子低垂,默默拨弹着手中古琴,额心一抹金印闪闪发光。
周通猛地一怔,将眼前的男人与先前梦境里的融为一体,再要细想,却听见锃得一声,影子猛地睁开双眼,如大梦一场,恍然不知今夕何夕。
影子:“……”
影子深吸一口气,将断了弦的琴丢在一旁,不耐烦地说:“这么简单一件事情,耗费这么大的功夫。”
说完,从韩齐清体内抽身而出,在空中盘绕一圈吞食了不少灵气之后又回到了周通腰部的青铜戟头里。
周通:“……”
宋家人见此情形目瞪口呆,何丽蓉先是上前询问了下韩齐清的状况,关切地问道:“韩天师,韩天师你没事吧?”
当家老太太却忽然跪在了周通面前,叩首拜谢道:“多谢天师救命之恩。”
周通:“……”
周通忙制止住老太太要下跪的动作,将老太太扶起来,说:“我也没做什么,倒是韩齐清的伤势可不轻,要多关心一下。”
“一定。”老太太诚恳而又满含歉意地说,“抱歉,先前老妇有眼不识泰山,怠慢了天师,希望天师不要挂怀。”
周通笑着说:“没有怠慢,我在贵府叨扰数日,才要感谢老太太的不吝招待。”
“千万别这么说。”老太太还要推辞,周通却摆了摆手,说,“先回去再说吧,给韩齐清看看伤势。”
“好。”
韩齐清由宋炫跟端正两人一同扶着,几人回了宋家别墅,这一路上都是大好风光,山石如洗,青翠欲滴,树木郁郁葱葱,百花齐放,万鸟齐鸣,一片欣欣向荣之貌,连带着众人的心情都好了起来。
快到宋家别墅的时候,老太太派去探路的人打电话回来说下山的路通了,又能走了,几人都欣喜若狂,差点流下激动的泪水。
第36章 哭七关
医生重新给韩齐清做了包扎,伤口浸水化脓,到傍晚的时候韩齐清就发起了高烧,情况还尚在可控之内。
不过韩齐清这反应远超乎了周通的预料,周通去韩齐清房里看了看,结果发现韩齐清的身体内灵气飘忽不定,往日里往常盘绕在他身体周围的灵气越来越稀薄,被从他小指红痣上蔓延而出的怨气一点点蚕食着。
如果那些灵气还在的话,韩齐清绝不会到这种地步。
周通叹了口气,也怪他没考虑到韩齐清身上的怨气会到这样强烈的地步,似乎从进到山里开始,那股怨气就越来越强大。再一联想宋家闹鬼的事情,周通便有了模糊的猜测。
难不成韩齐清的劫与宋家风水有什么关系?或者盘亘在宋家的阴魂与韩齐清有关?
可是,在这之前,韩齐清与宋家并没有什么瓜葛,为什么宋家的阴魂会缠上韩齐清?难道当初跟韩齐清做下约定的是宋家的人?
世界既大也小,这情况也不是没有可能,周通去找宋家老太太问了下,宋老太太却表示,这十几年来家中并没有什么人遇到意外,一切如常。
线索又断。
晚上十一点钟,宋家老宅内的人都各自去休息,这几日大雨连绵,山路被莫名封住,屋子内的人都惶恐不安,现在风水一事解决了大半,虽然还有鬼怪滋扰的隐患,但心内却踏实了很多,家中既有韩齐清韩天师,又有一位不露相的得道高人,那些鬼怪还能闹到哪儿去?
到了十二点的时候,灯光齐灭,所有人都陷入了睡眠。
宋家地下室里传来咚咚咚的敲击声,随后,敲击声越来越剧烈,最后形成了极大的撞击声,一下又一下沉重不已。守夜的保安被声音闹醒,打着手电筒往地下室走去,他不敢靠得太近,只敢远远地看上一眼。
手摸上墙面寻找着开关,好不容易找到了,保安却发现地下室前走廊的灯光打不开了。
他犹豫了下,决定回去叫天师们过来看看,下一刻,还放在墙面灯光开关上的手忽然被覆盖上了一个冰冷刺骨的东西。
那东西冷得像是被埋在雪地里多日的石头,硬得很,可表面却又十分黏滑,黏腻的声音在手掌的蠕动间传入保安的耳朵。
他浑身颤抖着,拿起手电筒顺着墙面一路照过去,登时,一张十分几乎腐烂到五官都无法辨识的脸庞出现在他的眼前,而那覆盖在他手背上的东西正是一个粘着些许腐肉的枯手!
保安惨叫一声,下意识地收回手,却没料到那东西竟然将手一缩死死地抓住了保安,双唇蠕动着开合,像是要说什么一样,然而他干瘪的嘴唇几乎无法动作,从喉咙里发出来的也是极为低沉沙哑的吼声。
那枯尸佝偻着老背,几乎没多少血肉剩下的尸架拉住保安的手,将他拉向自己,保安猝不及防被他用力一拉差点跌入老尸的怀抱,在紧要关头,保安脚步一刹,猛地向后退去,一扯手臂,竟是将枯尸的手臂给扯了下来!
见不再被枯尸抓着手臂,保安尖叫一声,掉头就跑。
那枯尸愣了两秒之后,立刻跟在保安身后,拖着已经变成了骨架的双腿一步步地往外走着。
周通在保安惨叫出第一声开始就醒了,他迅速穿好衣服,出门一看,保安正从地下室的方向往客厅跑,一路跑得跌跌撞撞,连灯都顾不及开,只见他身后跟着个瘦骨嶙峋的枯尸,脚步趔趄地紧追不舍。
随着保安一声高过一生的惨叫,越来越多的人被吵醒,他们纷纷往外看去,顿时惊悚地叫成了一片。
“我的妈啊——”宋炫吓得浑身发抖,正要往回跑躲进屋里头去,却被周通一把拉住,周通问道:“那个方向是地下室吗?你外婆奶奶的尸体是不是就放在地下室里?”
“是是啊……”宋炫抖着声音回到。
周通说:“她手腕上的镯子,你看看,是不是就是你外婆认识尸体时的记号?”
“是……是是……”宋炫越想越不对劲,忽然脑子一灵光,尖声喊道:“不是诈尸了吧?”
“是诈尸了。”周通眯着眼琢磨道,“不过情形有些不对劲。”
“啊?”宋炫缩在周通身后,从周通侧边偷偷看着客厅内的景象。
那枯尸没有要害人的意思,茫然地在客厅里到处转悠,保安早就跑得不见人影,也没有人敢去楼下。那枯尸转了一圈后,开始往楼梯上走,干瘦的骨架行动困难,似是十分不习惯这具尸体。
“枯尸里有魂魄……”周通大为不解,“这都死了多少年的尸体,魂魄早该被无常拘走了,怎么还会在尸体里?”
“周天师!”老太太拄着拐杖从三楼下来,说道,“还请周天师帮帮忙。”
“这是你奶奶的尸体。”
老太太沉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可如今也没有办法了。”
“这样吧。”周通想了一个主意,“屋子里有纸钱吗?”
“有。”老太太刚应声就回头吩咐,“小炫,去顶层杂物间把纸钱都拿过来。”
“好、好的。”宋炫看了周通一眼,看见周通让他放心的眼神才应声,连忙跑去顶层取纸钱。
周通算了下时辰方位,对老太太说:“她的直系亲属就只剩下你了吧,那就要麻烦老太太一下,哭个丧。”
“好。”老太太点了点头,随即按照周通的指示对着那枯尸高声喊唱道:“一呀吗一炷香啊,香烟升九天,大门挂上岁数钱,二门扛起白纸幡,灵前香烟冲天燃,为给奶奶免灾难,来给奶奶哭七关……”老太太实力演技派,刚得到周通指示开始唱哭丧歌就耸拉着脸,老泪纵横地唱了起来。
这首哭七关被她唱得声泪俱下,那枯尸似是听到了哭丧歌也止住了上来的动作,身体僵硬在那里,懵懂地站立着,老太太见哭丧歌起了效果,唱得更加卖力:“哭呀吗哭七关哪啊,哭到了五七关,五七关是阎王关,也是奶奶最难过的关……”
唱及这里的时候,那枯尸忽然动作了,她抬起头看向唱着哭丧经的老太太,黑洞洞几乎被腐蚀干净的眼眶直直望着老太太,老太太吓得身体一抖,没敢再继续唱下去。
那枯尸扶着栏杆快速往上走着,眼睛一直看向老太太这里,冲天的怨气从她身上冒了出来,一层卷着一层往头顶钻去,老太太拉住周通的胳膊,颤抖着说:“天、天师……”
“别急,没事的。”周通目光一直落在枯尸的身上,专注地看着,就站在那里,动也不动,老太太吓得嘴唇发白,呼吸急促,几乎要背过气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拉着周通的衣袖,死死不松手。
就在那枯尸快要到二路的时候,周通对正抱着纸钱跑到三楼的宋炫说:“去把那婴儿抱出来。”
“啊?”宋炫一愣。
周通说:“来不及解释了,快。”
宋炫闻言把几捆纸钱往门口一丢,就拐进房间内,把正在酣睡的小孩抱了出来,一脸懵逼地看着周通:“然后呢?”
周通道:“让他哭,哭得越大声越好。”
宋炫:“……”
周通催促一声:“快。”
宋炫一咬牙,用力掐在小孩的大腿上,那小孩立马开始嚎啕大哭起来,那枯尸顿时又止了动作,眼神不再盯住老太太,反而紧张地看着三楼哭泣不已的小孩,身上的怨气也渐渐散去。
“别停。”周通对老太太说,“继续哭。”
老太太脑子里一片空白,几乎是周通说什么她就照做什么,周通让她继续之后,老太太接着唱下去,直到唱完最后一关:“哭呀吗哭七关哪啊,哭到了七七关,七七关是黄泉关,黄泉路上路漫漫,金童前引路,玉女伴身边,奶奶您骑马坐着轿,一路平安到西天,奶奶您骑马坐着轿,一路平安到西天……”
周通抬了抬手,对宋炫说:“最后一句词记住了吗?”
宋炫点点头,周通说:“让小孩哭,你唱,不要唱奶奶,唱妈妈。”
宋炫:“……”
宋炫咽了口口水,抖着声音一点不着调地唱到:“妈妈、妈妈您骑马坐着轿,一路平安到西天……”
“啊————”枯尸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委顿地跌坐在地上,似是十分痛苦的样子,周通喊道:“纸钱丢下来。”
“好。”宋炫闻言,将小孩把地面一放,捡起纸钱就都丢了下来。
周通把纸钱用灵气接住摆在楼梯口,直接甩出去一张九凤破秽符,符火将纸钱点燃,熊熊烈火冒了出来,几乎笼罩了整具干尸,干尸在火焰里痛苦地挣扎着,透过火焰的光芒身体扭曲不已,尖锐的惨叫声传了出来,震得整个房间的装饰物都在不停颤抖着。
一个鬼魂从干尸里飘了出来,那魂魄十分微弱,长发飘飘,随时都有可能散去。
老太太看清了鬼魂的样子,惊悚地退后一步:“曾、曾柔……”
“呵呵……”曾柔虚弱地笑着,阴毒的眼神看向周通,“你既然有如此大的本事,为什么没能阻止她杀了我!?”
“人各有命,自有天道,我总不能跟鬼差作对。再说,你的死我也很意外,并不是我不想救你,而是我没那个能力救你。”
“胡说八道!!”曾柔满腔怨气全都发泄在了周通身上,“你可以救我的,你可以救我的……你没有救我,还要将我打得魂飞魄散!”
“冤枉。”周通无奈地耸了耸肩,“如果我要将你打得魂飞魄散,那九凤破秽符就该落在你身上,而不是只是落在纸钱上了。”他脸上挂着微笑,劝道,“既然死了,就早日去投胎,杀了你的人是谁,告诉我,兴许我可以替你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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