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眠之书 第9章

作者:matthia 标签: 玄幻灵异

  冬蓟微笑着点点头。

  这时,阿尔丁垂下目光,一开始冬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接着,阿尔丁轻轻抓住冬蓟的左手手腕,把他的手执到眼前。

  “戒指呢?”阿尔丁问。他指的是之前那枚素银戒指,在市集上能代表来者身份。

  冬蓟用另一只手从腰间的口袋里拿出戒指:“做实验的时候不方便戴。去市集时我会戴上的。”他当然会戴上,毕竟他没有现金。

  阿尔丁点点头:“那就好。最好是离开家门之后就戴上。说真的,海港城的夜晚并不算十分平静,你要戴着它,才能保证没人敢欺负你。”

  冬蓟笑道:“放心吧。没人会欺负我。”

  “那可不一定,”阿尔丁说着,轻轻放开冬蓟的手,目光游到亚麻色发丝旁的小尖耳朵上,“很少有人敢冒犯纯血精灵,因为这么做会引来很复杂的问题。但是,他们不敢,并不意味着他们不想。对这些人来说,半精灵就是他们最好的目标……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冬蓟点点头:“明白……”

  阿尔丁说的话并不是吓唬,冬蓟非常明白他的意思。

  半精灵在人类城邦中的地位十分特殊,人们对他们不提防,不厌恶,甚至还有点喜欢;但同时,人们又看准他们不属于树海,没有故乡,背后无人撑腰,比较好欺负。

  阿尔丁问:“以前你到处游历,应该也遇到过一些不太开心的事吧?”

  冬蓟诚实回答:“是的,确实遇到过,但情况也还好。您看,我身边跟着一个穿盔甲的小骑士呢。莱恩会保护我。”

  阿尔丁说:“但你的小骑士被我派出去工作了,恐怕不能事事陪着你。将来他的巡历期结束了,他就得去某个神殿生活,那时他还怎么保护你。”

  冬蓟愣了一下,然后捻着手里的戒指说:“也不必担心,这不是……有您在保护我吗。”

  因为冬蓟故意回避着,所以他没有看到阿尔丁的眼神。

  “那当然。”阿尔丁轻声说。

  说完,他拍了拍冬蓟的肩,又握了一下冬蓟拿戒指的手。

  人类个子更高,手掌也大一些,能把半精灵的拳头整个包裹在手掌里。冬蓟的手里还捏着戒指,其实稍稍被硌疼了一下,但他没说,没皱眉,阿尔丁也感觉不到。

  阿尔丁又叮嘱了几句,离开了实验室。

  冬蓟长吁一口气,终于放松地坐回桌边。

  走出实验室,阿尔丁一路哼着歌来到卡奈的书房。

  卡奈正埋头在一堆文件里,抬了一下眼皮看到阿尔丁,发出沉重的叹息。

  阿尔丁凑到卡奈身边,坐在桌沿上,随便扫着看了几份文件:“你怎么唉声叹气的?是船队被海盗抢了,还是城卫队搜到禁运品了?”

  卡奈说:“不是因为这些,是因为我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阿尔丁说:“我知道,你的实验室里有隐形的监守之眼,能把画面传到你的水晶球上……我只是找精炼师说说话而已,这算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你是十岁小姑娘吗?万一下次我在实验室里睡了他,你还不得瞎掉?”

  卡奈压低声音,用威胁的语气说:“我警告你,你想在哪睡他都可以,唯独不许在我的实验室。”

  说完,兄弟俩面沉如水,互相对视,对视了片刻之后,又突然一起笑了起来。

  卡奈边笑边摇头:“你一天看不见他就不舒服,而且还对他这么有耐心,都不像你了。因为他是精炼师吗?怕吓跑他?其实我觉得你不用这么小心,他不会跑的。”

  阿尔丁没直接回答,而是问:“你记得咱们养过的‘黑虎’吗?”

  “当然记得,怎么了?”卡奈说。

  黑虎是一只黑色短毛犬,体格巨大,健壮威猛,肩高到人腰部,是以前宅邸里的护卫犬,现在它岁数大了,不经常出狗舍。

  阿尔丁说:“我和黑虎玩的时候经常拍它的背,它也特别喜欢让人‘打’。那小子厚实得很,肉长得比人紧实,拍起来是‘噗噗’的声音。训练它的时候,它如果敢挑衅,我就用棍子打它,你凶一点,它就老实了。训练强度大一点也没事,每天都把它累到趴下,它反而更平静,更听话。而且它身体那么结实,也不用担心伤着它。”

  卡奈说:“是的,我记得这些。只有你打过它,它反而和你最亲。”

  阿尔丁又问:“那你还记得‘泡沫’吗?”

  “记得。那不是咱们小时候带过的一条狗吗,死掉好多年了。白色的,在海边捡到的,名字还是我取的。”

  阿尔丁说:“泡沫和黑虎不一样,泡沫才这么点大……”他双手比划了一下,“和猫差不多大,不,好像比猫还小一圈。看着它好像圆滚滚的,其实身上全都是虚的毛。你想想,我打过它吗?不但没打过,和它玩的时候我也得注意着力气,连走路都得小心脚下,万一不小心踩了它一脚,那小细腿可就断了。”

  卡奈一手撑着下巴,静静听完,评价道:“你说得对。但是别看这种小狗娇弱,它的脑子可不傻。它和大狗一样聪明,什么都听得懂。”

  阿尔丁说:“所以,该训练还是得训练,该一起玩还是得一起玩,这样才能培养忠诚。不同之处在于,对待这种小东西,你的手法必须温柔一点。我就是这个意思。”

  “那……另一只呢?”卡奈问。

  阿尔丁说:“那是神殿的工作犬,咱们暂时借一下而已,又不能养。”

  “前几天他跟我告状来着,说那个商队的保镖像贩奴者。”

  “你看着办就好。码头那事,说到底我们只是帮忙,又不是我们的货。反而是冬蓟,可真是我的意外惊喜……”

  卡奈微微挑起嘴角。招个临时保镖确实是小事,但半精灵兄弟来应募却不是意外。

  不过,反正阿尔丁对冬蓟很是喜欢。结果好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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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尔丁和卡奈也在傍晚时就出门了。说是赴宴,其实在宴会上肯定要商谈很多事务,他们回来的时间不会很早。

  夜幕降临后,冬蓟准备好所有要带的东西,随便吃点东西就出了门。

  走到宅邸门口,马车竟然已经在等他了。想必是阿尔丁知道他要去救济院,事先作了安排。

  车夫还是上次那个人,沉默寡言,不爱抬头看人。知道目的地后他也不说话,只是做个恭敬的手势,帮冬蓟打开厢门。

  夜间街上人不多,海港城里只有一个地方还比较热闹,那就是聚集着数个风流场所的街道。

  去救济院需要穿过这条街。冬蓟在车厢内,隔着帘子也能听见街边的莺声燕语,还能嗅到酒菜的油腻与脂粉香混杂在一起的味道。

  忽然,马车渐渐慢下来,最终停住,车夫走下来,敲了敲门:“先生,前面有人挡着。”

  冬蓟以为是街上人多,所以有人挡住了路,于是他掀开帘子问:“那我们绕过去可以吗?”

  车夫摇着头,咂了咂嘴,扭头看着前面,神色烦恼。

  冬蓟开门走下来,望向马匹前方。只见一个红裙女子站在路中间,披头散发,抱着用斗篷裹起来的大包裹,盯着马车,一脸仿佛和他们有什么恩怨的模样。

  冬蓟疑惑地看着她。和她一对上眼神,他惊讶地发现,她竟然是之前那个叫“三月”的死灵师。

  上次见面她披着斗篷,衣着暗淡,现在她稍微打扮了一下,看起来根本不像是法师,所以他没有一下认出她来。

  冬蓟走过去:“你怎么……”

  没等他靠近,三月快步向他走来,拉着他要上马车:“我专门在这里等你。上马车再说。救济院那边不安全,先别去。”

  因为冬蓟并没有表现出抗拒,于是车夫也不阻拦,就这样让女子和冬蓟一起进了车厢。在这条街上,“衣着艳丽的女人走进厢式马车”是很常见的画面,没人会觉得稀奇。

  他们坐进车里,车夫没有立刻继续赶车,而是问了声“去哪”。

  三月小声地说“公墓”。冬蓟j皱了皱眉,觉得直接说公墓有点太奇怪了,于是他替她告诉车夫:“去白昼巡者神殿。”

第10章

  马车行驶起来之后,三月长舒了一口气。

  冬蓟问:“你怎么知道我会经过这里?”

  三月说:“从城里通向救济院,如果坐马车,就必须经过这一条大路,其他小路马车走不了。这里人多热闹,女人晚上站在路旁也不稀奇,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我就在这里等。上次见面时我已经知道你是森蚺的手下了,他的马车上有十帆街商会的徽记,我就只靠近商会的马车。如果发现车里不是你,我就假装落魄的流莺,道歉走掉就是了。”

  “原来是这样……”冬蓟说,“你刚才说,救济院那边不安全?”

  “是的,有人要杀我。”三月说,“别担心,那人没去过救济院里面的市集,他也进不去里面。但他一直在外面徘徊,我离开救济院之后就不敢回去了。”

  冬蓟说:“他没有跟踪你吧?”

  三月说:“目前没有,我用法术检查过了……”她顿了一下,“我说有人要杀我,你竟然一点也不吃惊?”

  冬蓟这才意识到,他确实一点也没吃惊。毕竟他看过那三座坟墓,听过他们可疑的死因。三月要找尸体,如果这时有人要杀她,冬蓟的第一反应就是有人杀她灭口。

  其实冬蓟并不太想和她聊这些,万一她说出什么相关秘密,他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

  于是他说:“毕竟你是死灵师,多数人对你们并不宽容。”

  三月点点头:“是的,你说对了。追杀我的是个亡者猎人。”

  “亡者猎人?”

  “对。我还没到海港城之前,他就盯上我了。别担心,他并不知道我要做什么,也不知道我要去墓地找亲人的尸体。那些亡者猎人根本懒得调查死灵师的目的,对他们来说,只要是个死灵师,就已经该死了。”

  冬蓟这次才真有点小吃惊。原来并不是家族仇人要杀她,而是亡者猎人在追杀死灵师?

  很多施法者都听说过“亡者猎人”这个群体。这类人基本上都来自西北方,出身于广泛信仰寂静之神的地区。

  寂静之神的信徒非常敌视死灵师,神殿也会常年搜捕和审判亵渎生死之人。但亡者猎人不是神殿骑士,也不是牧师,不是任何神职者,他们只是一些自愿如此生活的普通人。

  据说,亡者猎人都曾遭受过不死生物的袭击,甚至因此失去家庭、失去所爱。他们虽然不是神职者,却比神职者更加憎恨死灵师,他们敌视亵渎死亡的行为,致力于毁灭任何形式的不死生物,排斥一切死灵学派知识,即使施法者自称无害也不行。

  亡者猎人多在北方活动,主要行动范围是北星之城与俄尔德,他们很少会再往东南走,基本不会来沿海地区。因为这一带的国家与城邦主要信仰白昼巡者,连寂静之神的神殿都没有。

  三善神信徒之间可以友善相处,互相尊重,但尊重归尊重,他们的内部教义不同,所以行事风格有很大差别。

  冬蓟被母亲培养成了罕见的无信者。他从小读着母亲的藏书长大,也读到过不少关于寂静之神的内容。

  年少时,他想当然地认为白昼巡者的教义更加严苛,而寂静之神听起来比较温柔宽厚……后来随着年纪长大,冬蓟慢慢发现,实际情况是完全相反的。

  虽然白昼神殿也讲究对抗邪恶,但他们对死灵学派法术却还算宽容。他们认为学派不分善恶,人的具体行为才有正邪之分。

  寂静之神听起来和死亡有关,信徒看起来也更温和低调,其实他们最痛恨不死生物和死灵学派。凡是有寂静神殿在的地方,都是死灵师的禁入地区。

  被捉到的死灵师将受到审判,即使是罪责最轻的,也会废掉你的手和声带,让你终生不能施法。

  冬蓟不常读宗教学书籍,他自己瞎琢磨的解释是:奥塔罗特是管死亡的,而死灵学派却是在混淆生死。大概这等于是和神抢生意吧。

  不仅某些学派受到管制,精炼师也经常受到这方面的压力。大约从几年前起,希瓦河沿岸诸国禁运了一批可用于死灵学派的施法材料。不得运输,不得交易,不得采制。于是精炼师就也无法得到这些耗材,很多实验无法继续。

  这背后有一堆原因,冬蓟没有全部记住,他只记得推动这一禁令的就是寂静之神信徒。

  冬蓟身在珊德尼亚,这里对死灵学派没那么严苛,所以他的胆子也大了起来,购入了各种找得到的材料,还和死灵师做了点小生意……现在,他突然听说有亡者猎人,顿时心里七上八下。

  他没有真接触过亡者猎人,只知道他们比寂静神殿的骑士更粗暴,更难沟通。

  神殿骑士起码会遵守每个地方的风俗和法律,亡者猎人可不管这一套。

  冬蓟用右手攥着左手指,把阿尔丁给他的戒指捏了一路,左手拇指上都硌出痕迹了。

  在海港城,只要他戴着这枚戒指,地痞之流肯定不敢伤害他……但亡者猎人呢?那些狂信徒肯定不管这么多……

  三月叫了他几声,最后还轻推了他一下。冬蓟这才回过神来,抬起头。

  在他一路心神不宁的期间,三月已经又披上了暗淡的旅行斗篷,擦掉了嘴上的鲜红口脂。

  三月说:“我们到了。刚才你的车夫敲了门,你不理他,他就没再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