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神 第113章

作者:年终 标签: 灵异神怪 天作之和 强强 玄幻灵异

  柴衅那独眼老头正站在不远处,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看得人仿佛全身爬了蚂蚁。朱楼在不远处影影绰绰地立着,散发的孤寂感更强了。

  “你旁边那个眯缝眼小子,是枯山派的人吧?我还在想这剑形有点眼熟,方才差人一试,果真是慈悲剑。”

  柴衅发出一阵粗哑难听的笑,字里行间夹杂了沉沉怒气。

  “好徒儿,出息了。为师可没教你吃里扒外,你自己学得倒快。视肉线索么……怪不得昨夜不许长老们出去,我原以为楼内会出事,现在一瞧,原来是给那老鼠屎似的门派争取时间呢。这些年为师待你不薄,你就这么报答为师?”

  闫清思索会儿,半天才捋清这番话的含义。

  ……还真是个惊天大误会。

  看来哪怕奸猾如柴衅,也想不到“阎争想要毁灭陵教”这一层。时敬之一个弥天大谎扯出去,自己又随阎争顺路回来取剑,给这老头彻彻底底误解了——他当阎争背叛陵教、联合枯山派,试图独自寻求视肉。

  阎争轻笑一声:“不愧是师父。”

  他的语气满是讽刺意味,可进了柴衅耳朵,就是另一种味道了。

  “可惜啊可惜,枯山派一个小门派,终究难成气候。想在我神教眼皮底下偷走线索,可没那么容易。我已将所有顶尖高手遣出,定会把那枯山派剁成肉臊子。”

  柴衅摇摇头。

  “神教之内,背叛谁也没问题。只是按照规矩,既然被发现,就得愿赌服输。你看,为师特地亲自来罚你……”

  “特地?”

  阎争不再看闫清,语气平淡。

  “你无非嫌外头太衡、赤勾人多麻烦,把脏活丢给别人罢了。”

  “唉,你说说你,为师好歹一直助你报仇。”柴衅声线又冷又腻,“何苦这样糟蹋为师的好意?”

  说罢,他语气一沉。

  “去,把这小子给我带回去。打断腿也没关系,让他长长记性。旁边那个枯山派的小子,直接杀了。待会儿切得漂亮些,还能吓吓枯山派的杂碎。”

  阎争拿起丧灵鞭,瞳孔微微缩起:“这位兄弟,你先走吧。时掌门不是跟你交代过安排么?陵教教内之事,你犯不着插手。”

  闫清没有动弹。

  “我不是什么值得帮的人。”阎争仍没看向闫清,“你能拿起那剑,想必不是腌臜恶人。要是被这破事牵连进去,纯属浪费……”

  他说到一半,突然止住话头——对面柴衅满怀兴趣地“咦”了声,活像是看到什么百年难遇的奇景似的。阎争顺着他的视线转头,看向一边的闫清。

  暗沉的天色混了雾气,万物似乎都罩了层模糊的落灰。闫清先前在朱楼蒙着眼,再遇时又一直闭着眼,最多眯起一点眼皮缝。阎争还当他得了畏光的眼疾,身边乱子一个接一个,他没来得及深思这种细节。

  谁能想到,拿着慈悲剑的人,竟然也长着一双鬼眼。

  “当年阎不渡恶贯满盈,空石大师也没有任由他去。”闫清的声音有点紧张,但姑且还算平稳。“说实话,我理解不了空石大师的做法。但就我看,你不似阎不渡,绝非‘不值得帮’的人。”

  他微微伏低身子,将巨剑横于身前。

  “要是这样我还跑,可就不配拿这把剑了。”

  阎家子嗣众多,大部分在当年就被太衡杀了个七七八八。幸存者本来寥寥无几,其中拥有鬼眼更是接近于无。眼下突然出现两人,原本冲出去的陵教教徒们打了个趔趄,硬是停下了脚步。

  柴衅愣了半晌,突然仰天大笑:“这是老天教我收个新徒弟。正派人好,妙极!调教好了,肯定比我这动辄杀人的孽徒好伺候……天佑我神教!”

  “大长老,先前也有蠢货以术法染眼,说不定是枯山派的奸计。”柴衅身边有人提醒道。

  “是不是奸计,把人活捉,一试便知。”柴衅摆摆手。“甚好,两个都留活的。这可是神教兴盛之象!”

  活生生的“招鬼幡”变成了两个,岂不美哉?

  阎争不可置信地看着闫清,拿着鞭子的手抖了一抖:“你是?”

  “阎子仁之子,闫清。”闫清冲他笑了笑,“我爹没什么本事,也不知你听没听过……打完这一场,我们再详谈。”

  “是啊,在陵教地牢详谈。”

  柴衅袖子一抖,振出两枚薄如蝉翼的匕首。

  “难得有此机会,就让老夫也凑个热闹吧。”

  纵雾山,山脚下。

  时敬之大大方方亮着药到病除旗,看向周围的人山人海——其他门派派来的高手不多,数量却委实可观。而陵教来人比他们预想的要多,那群没正形的东西占了包围圈约四分之一的地盘,个个杀气腾腾,显眼至极。

  时敬之身边跟着孤零零一个尹辞,两人杵在空旷的荒地之上,正位于包围圈中心,给这幅《僧多粥少图》加了最灵动的两笔。

  “阿辞你看,这边是太衡和小门派,是想把咱们蒸了的。那边是陵教和赤勾,是想把咱们烤了的。”时敬之大庭广众下指指点点道,“待会儿可要分清,别杀错人。哎那不是金岚吗?那小子也是惨,几日不见给贬到这种破地方了……现在打招呼是不是不太好?”

  尹辞:“……”

  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敢在自己剑风中打滚的臭小子。尹辞怀疑时某人的欲定在了胆上,一颗豹子胆长势分外喜人。

  罢了,只是群乌合之众,他特地挑了个容易撤离的位置。以武力震慑人群,尹辞自问熟悉得很。风险尚存,不过境况仍在他的掌控之中。

  然而就在此时,时敬之笑眯眯地转过身:“放心,不会有事。”

  “什么?”

  “我有东西送你,闭上眼,好不好?”

第99章 守护

  尹辞没有真的闭上眼。

  天刚亮了没一会儿,晨雾未散,但也足够让人看清局面。

  金岚在此,太衡不会专注于攻击他们。可此地正处于陵教总坛前,陵教占尽了地利——本来阎争和柴衅就起了龃龉。哪怕阎争成功回到教内,也未必能控住局面,天知道会有多少陵教高手跑出来。

  这个境况,拖延时间不是轻松活计。时敬之竟还有闲情逸致叫他闭眼。如今天光微明,难道他能炸个白日烟花出来?

  太衡便罢,魔教可不会干等他们胡闹。陵教人素来不知道“公平”是何意,又有郑奉刀这旧恨在身。黑压压的教众很快分作两批,一批冲去太衡阵营搅浑水,一批直冲包围圈中两人而来。

  尹辞抽出吊影剑,斜了眼不远处为数不多的赤勾教成员。他这“宿执后人”的身份怕是瞒不住了,又要给这局面添上一点混乱。

  另一边,见尹辞不配合,时敬之没再催促。他无视直直冲来的陵教队伍,腾出一只爪子,一把糊在尹辞眼前。

  尹辞心下叹气,任由时敬之捂着双目。

  继而一阵柔和的嗡嗡声响起,一点灿金色的光芒透过时敬之指缝,钻入尹辞的眼睛。陵教教徒们猛冲而来的气势骤然一顿,透出些后继无力的凝滞感。时敬之挪开手,尹辞终于看清了面前的景象——

  他还真的弄出了一朵“地上烟花”。

  烟花一闪即逝,一如花朵枯萎凋零。可这一朵却像凝固在了半空中——以师徒两人为中心,无数金丝向外辐射而去,划出弧线漂亮的痕迹。金丝由阳火凝成,犹如沾了晨露的蛛丝。它们被时敬之扯得极细,在薄雾中稳稳撑着,不时闪过一线流光。

  要是贸然冲上前,只会被阳火金丝割成数段。

  这朵怪异的“花”在晨光中闪烁。单说攻击力和术法强度,它远远不如先前对付秘典的战阵,却与那战阵明显同源,暗含着细雨般绵密的杀意。时敬之深深划破了另一只手的掌心,血顺着旗杆慢慢流下。它们还没触到地面,便被术法作为材料燃尽。

  这术法不需要精细操控,火丝纤细而稀疏。配合上缓慢流出的血液,一切被计算得刚刚好。

  方才冲进来的陵教人士没来得及停步,不少人一头撞上金丝。陵教步法本就快而狠,人群瞬间便被干净利落地切割成数块。金丝之中的空隙能够容人通过,可是考虑到打斗起来的难度,身法顶尖的人才做得到来去自如。

  比如尹辞。

  先冲出来的只是陵教喽啰,尹辞早已横起剑,可并无一人成功冲到他面前。尹辞凝视着近在咫尺的火丝,渐渐转过头,看向几步外的时敬之。

  万千条金丝收于旗杆之中,宛如花丝弯下的金色合欢。

  “内功便罢,单比外功与战斗反应,我还比不过顶尖高手。眼下敌人众多,我若强行与你并肩作战,到头来只会拖累你。那不算‘珍重’,只是任性。”

  时敬之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仔细想来,你一直都在护我。鬼墓下是,源仙村是,秘典之前更是。可是珍重一事有来无往,那也不算‘珍重’,只是牺牲。”

  剑气一闪,时敬之空着的那只手也多了个血口。尹辞身边再次燃起数个护身用的阳火火球,它们亲昵地绕着尹辞扑腾,像极了叽叽喳喳的麻雀。比起对付秘典那时,它们又灵活了不少,将四周空气浸得无比温热。

  “百年下来积习难改,你忘了什么叫‘彼此珍重’,为师教你。这回轮到我说这句话了——阿辞,我护着你。”

  尹辞握剑的手动了动,没有回答。这小子当真贪心,他想。明明合上眼,捂上耳朵。尽管依赖他就是。时敬之以自身鲜血为材,费尽心机构思术法,只是为了给自己省下一点痛苦?

  他早就不在乎那些痛楚了,横竖它们连伤口都不会留下。与。熙。彖。对。

  让一个满身伤疤的人躺上软绸,只是浪费好东西罢了。可看着面前阻隔了成千上百人的金丝,尹辞无法轻松地将话题揭过。

  时敬之无比认真地注视着他。尹辞能看出那目光中的眷恋、依赖。可其中混了一点陌生的情绪,尹辞不知怎么形容——时敬之不像在注视一位强大的合作者,一个有利可图的目标,或者一件世间罕见的奇珍。

  时敬之只是期待地望向自己,如同一个凡人注视着另一个。

  尹辞突然在脚底发现了一汪温软沼泽,它令他泥足深陷,却又舍不得离开。轻微的刺痛蔓延向全身,如同陈痂脱落,露出新生的嫩肉。

  这种感觉相当古怪,仿佛他这一生,除了“不死不灭”、“功法经验”以及大大小小无数个目的之外,还能剩下什么——

  自己还是个人呢,尹辞有些怔愣地想道。

  这么多年下来,他早就忘了。

  金丝之外,陵教各位长老见教众吃瘪,亲身冲了进来。也有不少胆子大的小门派挤入金丝缝中。如此一来,太衡也不得不凑上前,防止那群拎不清的独行侠被当成肉盾。包围圈紧缩起来,然而他们需要耗时耗力规避金火细丝,在尹辞看来,那不过是一个个手到擒来的活靶子。

  比起杀死一切入侵者,留活口反而更难些。

  反正陵教冲在最前方,尹辞原本想以扫骨剑扫出几个血淋淋的骨架,堆在四周杀鸡儆猴。结果那套无比熟悉的剑法刚使出起始,尹辞却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身周刺痛还在,环绕在身边的金火球无比温暖,像极了施术者本人的体温。时敬之还在等他的回应,而尹辞不想回答,只想多享受会儿那样的眼神。

  这样的心境之下,他压根逼不出多少戾气来。尹辞没再强行出剑,而是换了个更顺手的姿势,随意地挽了几个剑花。

  金火纤细,剑气厚重。

  那些剑气没有斩裂谁的皮肤,它们如同透明的巨手,将挨近的人和缓而坚定地推开。尹辞身法极强,他幻影般穿过金丝。一路剑风抚过,金丝微动。此情此景之下,术法杀气愈发寡淡,近乎消失。

  若是被推开后没有顺势撤离,便会被剑风夹杂,自顾自撞上最近的金火细丝。轻则缺胳膊少腿,重则头裂颈断。陵教长老们的尸骸在金丝最外堆成零散的一堆,小门派霎时偃旗息鼓,被那陌生的剑招逼着慢慢后撤。

  尹辞毫无所知地勾起嘴角,他很久没有这般集中过了。百年沉淀下来,他的气势本就厚重。配上眼下这沉静缓和的剑路,竟绞出另一种奇妙的威严。

  剑气回返,剑路自成。与剑下不留人的扫骨剑相比,他甚至不需要筛选敌手属于哪个势力。全新的剑式已经充分传达了他的意思——进一步压迫感如山岳将倾,然而只需退上一步,便能寻出一条宽阔生路来。

  此处点到为止,盼君好自为之。

  吊影剑的轨迹越来越漂亮顺畅,架起堪比铁壁的守势。尹辞在金网中自如来回,连油皮都没蹭破。哪怕有人想以暗器取巧,也被他周身的金火球一一接下。

  到了现在这一步,他或许也不必给时敬之一个回答了。

  前所未见的剑法出现,众人捉摸不透尹辞来路,动作都谨慎了几分。时敬之凝视着尹辞的背影,头一回笑得这样温和。

  这还是第一次,时敬之没在尹辞的剑式里嗅到死气。

  ……等打完这一场,这剑法得有个好名字才成。眼前晨雾初散,碎光四溅。阳火环绕尹辞周身,灿金花朵生于血泊,剑式氛围却宁静安详,不见阴森。

  血肉枯朽,扫骨在前。而今枯骨生花,甚好。

  朱楼附近。闫清与阎争遍体鳞伤,战况相当不佳。这一仗已经打了将近三个时辰,两人身上的衣物都被血液浸湿,黏黏糊糊贴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