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胡言乱鱼
**
和奥东被围困时一样,雇佣兵在嗅觉不对的第一时间,就连夜从城中逃离。
但一切又注定和当初不同。
尤利斯站在堡垒的塔楼中,看着那一艘艘借着夜色潜入水中的战舰,轻轻一抬手。身旁早已准备就绪的士兵,整齐划一地松开了弓弦。
寂静夜幕中,弓弦铮铮之声不绝于耳,紧随其后的,是撕心裂肺的惨叫,以及三三两两的落水声。
一波箭雨之下,死伤人数已有大半。少数的幸存者,除去早就划船超出箭程的,只剩下看到敌袭后飞快跑回岸上的。
“大人,您真是料事如神。三千逃跑的雇佣兵,活下来的不到五百。最后撤离的五艘战舰,一百人全部上岸。有人成功逃到海里了。”西恩汇报道,“大人,要追吗?”
尤利斯抚摸着凯尔赏赐给他的珍珠戒指,看向海雾中迅速远去的轮廓,哑声笑道:“不用。海上,从来不是活路。”
奥东一役后,大海早就成为了水魅狂欢的乐园。先前他曾在多玛河遭遇的水魅便是掉队的极小部分。血腥气味会引来水魅,雇佣兵们在茫茫大海中驶进的方向,只能是死亡。
“明早把尸体打捞上来,绑在沿岸,让尼斯人好好看看反抗帝国的下场。”
第二天,拉曼湾的海岸密密麻麻插满了绑缚着雇佣兵尸体的木柱。伽曼帝国以不容拒绝的强势态度,向尼斯嚣张地发出了战书。
安德鲁国王不再派遣使者前来“送死”。
在发现尸体的半个小时内,对岸的亚那城城墙上,就算是最为坚固的西侧,都严阵以待站满了士兵。
“虚张声势。”
大帐内,尤利斯用餐叉插着索帝里亚为他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苹果,嘲笑道。
就算不用灰鸦潜伏打探,他都知道尼斯国王在盘算着什么。
尼斯和奥东一样,过于注重发展商业,忽视了本国自身的军事培养。他们的君主都以为只要商业繁荣,大可花费金币去购买大陆上最凶狠最不要命的雇佣兵。
“谁拥有最多的雇佣兵,谁就预定了战争的胜利”,这在过去几乎算是常识。但所有人的认知却在奥东边境发生的大规模战役中被颠覆,在恶魔的帮助下,伽曼士兵就像切蜜瓜一般,轻轻松松砍下了奥东雇佣兵的头颅。
——恶魔的帮助,这也是尤利斯近几天想通的。就算伽曼士兵再训练有素,在双方人数基本持平的情况下,善于平原战的劳力骑士长却被杀得毫无反抗能力,这根本不可能。
那之后,虽然菲诺国王提出了三倍佣金的报酬,雇佣兵们仍旧连夜逃跑了。
三万佣兵,在平原一战死伤过半,剩下的一万多人,在一夜之间走得干干净净,比他们首领的头顶还要光。
有了奥东的前车之鉴,尤利斯绝不相信还有听闻伽曼帝国要开战后——尽管明面上只有七千伽曼人——依旧死守亚那城的雇佣兵,所以这次在夜晚逃跑的三千人,就是尼斯国王拥有的全部外援了。
而尼斯的本国军事力量,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向对岸喊话,想要逃命的商人,伽曼帝国敞开怀抱欢迎他们的加入。在明天日落之前,只要每人交付五枚金币,就可放行他们安全通过亚纳海峡。”
尤利斯说完,看向坐在一旁的罗曼将军,“将军,还有补充吗?”
罗曼将军扫向时刻黏在一起的公爵和恶魔,双手拍在椅子扶臂上,轰然站起身:“魔鬼阁下,跟我一同去看看,免得你的情人放跑了不该放跑的人。”
尤利斯看向罗曼将军熊一般厚实的背影。
两天前,他以帝国需要发展商业,更需要熟悉贸易规则的商人为由,坚决要放走那些想要逃跑的平民。当罗曼将军质问他,万一王公贵族随船溜走又该怎么办时,尤利斯指了指罗曼的脑袋:
“陛下想要这座城,我一定会为他攻下来,就算赔上我的命。但之后呢?帝国的人口填不满这座城,尼斯只会像奥东一样荒废下去。将军,你想下半辈子都在这废墟里过活吗?”
这是一次不算激烈的争吵,但那之后,罗曼将军便不愿同尤利斯讲话,或许在罗曼心中,和一个恶魔说话都比对他说话要有用的多。
对于罗曼将军的命令,尤利斯斩钉截铁地拒绝:“我的情人萨波尔拥有追踪血脉的能力。他不会放跑任何一个王室贵族。你信不过我,难道还想质疑恶魔的能力?”
罗曼将军还想争论,但索帝里亚却一把掐紧了他的脖子:“公爵想要什么,就给他什么。没人能在我面前说不。将、军。”
窒息感使罗曼将军常年被酒液浸泡的脸瞬间变得通红,他的嘴唇翕动,嘴角溢出唾沫,像是求饶,又像在骂人。
“好啦,萨波尔,我都闻到尿骚味了。我可不想在将军的尿味里和你做.爱。”尤利斯继续讽刺道,“陛下给了我督军的任务,生杀予夺全在我,万一真的放跑贵族,陛下自会惩罚。但训练士兵却是您的职责,可士兵们最近除了睡就是吃,简直像在度假。”
罗曼将军铁青着脸冷哼。
“我和萨波尔去码头监督商船,而您,将军,也该做些您分内的事。我们两不干扰,怎么样?”
谈话愉快地结束。
罗曼将军甩开索帝里亚的手,掀开帘帐,头也不回地走了。不过一会儿,便听到开始操练的士兵整齐划一的口号声。
“走吧。”尤利斯看向索帝里亚,要赶去码头督促士兵提高效率。他好不容易争取到了这个放走尼斯平民的机会,必须在凯尔大发雷霆前,尽可能多的放走无辜之人。
第70章 堡垒 7
这是尤利斯率领的七千骑兵驻扎在拉曼湾后,亚纳海峡最繁忙的一日。
在尤利斯宣布只要交钱就能活命的下一刻,对岸的城墙上就已经有了异动。
慌乱充盈了整座城,人们蜂蛹至码头,生怕晚了一步,自己就要死在伽曼人的弯刀之下。
大大小小的帆船从亚那城的港口仓皇出逃,在堡垒炮筒的威胁下,摇摇晃晃地驶向拉曼码头。早就守候在一旁士兵们检查船上人数,由船长统一上缴“过路费”。
尤利斯和索帝里亚坐在简易搭就的帐篷前,吃着新鲜摘下的水果,西恩则在临时设立的几处收钱卡口忙得脚不沾地。
“商人以利为重,最懂得观察局势。”尤利斯评价道。
码头停靠的帆船里,每一艘都塞满了人,甲板上的每个人都急躁地探头探脑,看向岸上正在排队缴纳过路费的同伴。岸上的人也被士兵细致盘问着,就算在带着冷意的秋风里,他们的额头都漾满了汗。
——伽曼人只给了他们两天的逃命时间,必须要逃得越远越好!
每个人都这样想,但即使所有人都心急如焚,拉曼码头依旧秩序井然,没人敢发出半点抱怨的声音。
运送堆满金币的货车在眼前来来往往,尤利斯悄悄问了一句:“有尼斯王族的踪影吗?”
“没有。”索帝里亚摇头。
“可惜。”尤利斯叹气,却并不吃惊。
亚纳海峡在第二天的日落准时封锁。
橙黄的秋日跃进海底,最后一艘大型帆船乘风逃窜,在残留着灰蓝的天边,留下悠长的浪涛声。
暗沉的夜色兜头泼了下来,尤利斯站在海边,看向对岸一点点被黑暗侵吞的亚那城。
虽然尚未开战,但这座城已经提前被死寂笼罩。尤利斯放走平民的计划虽然最大程度减少了可能的伤亡,但也同时动摇了尼斯人守城的决心。
两日来,他们的国王自始至终没有露面,就连前几日在城墙上站得密密麻麻的士兵,此刻也全然见不到踪影。
或许,安德鲁国王终于不再自大,想明白伽曼帝国不会如此嚣张地想用七千人攻打下一个国家的首都,而从其他途径逃亡了?
可是剩下的平民怎么办?这两天他一共放走了三万人,亚那城中起码还有两万无辜百姓。
尤利斯盯向对岸墨汁一般黑暗的亚那城。
“他们为什么不点蜡烛?”他忽然问。
“咚——咚——”
钟楼敲响今天的第六遍钟,悠扬的声音瞬间回荡在整座城的上空。晚上六点,奥神信徒的饭前祷告时间,正该是千家万户的掌灯时分,该是亚那城最活跃、最充满生机的时刻。
然而这座城却像是被死神镰刀架在脖子上的将死之人,连一声喑哑的呼喊都发不出来。
就在尤利斯喃喃自语时,震耳的钟声消散,海风掠过他的发丝,同时把亚那城中混合着男女老少、高低不同却仍旧整齐划一的歌声吹到他的耳旁。
“你踏碎……烈火将我拯救,我愿拜伏……”
“在天的神……向你祈祷……”
歌词断断续续并不真切,但仅有的几个熟悉的音节,却如一把重锤,瞬间擂在尤利斯心头。
奥神赞歌。
那被凯尔明令禁止的,他早已不敢在心中唱响的,对那高高在上的唯一神的赞美之曲!
悠扬庄重的曲调,没有神殿管风琴的伴奏,却依旧震撼人心。
随着歌声越来越响亮,黑暗之中渐渐亮起微弱的火光。一点,两点,逐渐连成温暖的白光。城市的其他角落依然黑暗,只有亚那城正中央那座宏伟的圆顶神殿,被上万信徒簇拥着,用怀中的蜡烛点亮,成为这绝望之中唯一的光。
圣歌,圣光,信徒们用最虔诚的信仰,祈祷着代表正义的神迹。
尤利斯的十指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
他想起白鸽城堡陷落的前夕。
被围困的半个月,女人和小孩们每天都会手捧蜡烛,在神殿唱响赞歌,虔诚期盼着神迹的降临,绝望等待着他们的父亲、丈夫、恋人、儿子能够平安归来。
尤利斯选择了继续神使交给自己的任务。
而现在,那些选择与尼斯共存亡的贵族和平民,一如当初的奥东,在漆黑中唱响他们的光明。
“一艘船……出航了。”索帝里亚忽然说道。
塔楼的探照灯打向幽深的海面,果然一艘小型帆船正在海峡中央左右摇摆。
堡垒的炮筒已经对准这艘船,只要它进入射程,就能立刻将其轰成碎片。但就在这时,船上的人抖开一块布团,海风吹拂下,伽曼帝国的四爪雄狮在暗红色的旗面上无声咆哮。
难道又是新的使者?
“放他过来!”尤利斯立刻下令。
似乎察觉到炮筒已经不再对准自己,船上的人立刻扬起风帆,趁着海风倏然钻进拉曼港湾。
来人的双脚踏上陆地的瞬间,守在岸边的士兵立刻抽出长枪,一左一右交叉压在了来人的背上。
尤利斯看向被死死按在沙里的瘦削人影。
哈桑及时把灯笼提了过来,烛光照亮那人的亚麻卷发,以及沾满了沙粒的水蓝色丝绸长裙。
女人。
尤利斯脚步一顿,一股极淡的紫罗兰香飘进他的鼻子。
身穿丝绸材质的衣物,还抹着黑泽大陆价格昂贵的香水……
他终于见到了两天来唯一一位想要逃跑的尼斯贵族。
贵族女子双手被士兵反剪在身后,按在尤利斯面前跪下,漂亮的长发被士兵粗暴地拽起,露出一张精致小巧的脸。
“我说过,日落是最后的时限。”尤利斯说道。
“我叫娜莎·卡佩儿,我不想逃跑,我希望能和你谈判。”贵族女子吐掉嘴边的沙子,从容不迫地说道。
尤利斯仿佛听见了天大的笑话,转身对索帝里亚笑道:“你听见了吗,她叫娜莎·卡佩儿,要和我谈判,孤零零的一个人,在这样的晚上。”
他哈哈仰头笑着,士兵们也应和着嘲笑。
“我是尼斯王子的妻子,同时也是尼斯王位的第三顺位继承人。”娜莎的声音虽然盖不过男人们放肆的大笑,却十分镇定。
笑声戛然而止。
上一篇:基建游戏后我成了造物主
下一篇:带球跑前我被豪门父母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