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胡言乱鱼
“叫我的名字。”
乌图尔想起临行前,地牢中囚犯最后看向自己的眼神。
他的名字……
“索帝里亚!”
我还不能死。
“咚”!
箭矢在他胸前一指宽的距离停住,像是水滴坠进大海,又或者是气泡破裂的微小声音,总之,乌图尔并没有感觉到疼痛。
他抬起头。
乌云般密集的箭矢下,一袭麻布长袍的银发年轻人挡在他的身前,蓝宝石般澄澈的双眼里漾着柔和的笑意,唇角挂着牛奶一般香甜的笑容。
“Miar Ulysses.”
银发男人低声呼唤,在漫天箭雨中,慢慢地、优雅地垂下头来,吻在爱人的眼角。
第122章 破晓 12
乌图尔猛地睁开眼睛。
那温柔冰凉的触碰还残留在眼角,在意识掌控大脑前,他的双手就已经不受控地向前摸索,好像要把面前的人紧紧箍进身体里一般。
但他刚一用力,胸口的某种灼热就立刻猛烈地绵延到四肢,直到他听到一声“别动,您的伤还没好”,那热流才缓缓变成麻木的疼痛,啃噬着他的神经。
乌图尔摔回柔软的床垫上,静静听着自己逐渐变缓的呼吸,当怦怦乱跳的心脏终于回归正常,他这才眨了眨眼。
乳白色的,一直垂落到床沿的薄纱帷幔,描绘着灵魂在炼狱中被烈火煎熬的天花板,用整块大理石当做装饰的奢华墙壁,以及将阳光折射成斑斓五彩的拱形窗……
这里是——
“狮堡?”乌图尔开口,他的声音嘶哑得可怕,比八十老叟在生命最后一刻,见到恶魔时发出的尖叫还要可怕。
“是的,大人,您在狮堡。”最开始出现的那个声音再次回答他。
乌图尔转过头去,但席卷全身的剧痛却又让他不得不重新扭回头,大口的呼吸。
他不曾想到,就算连侧头这样最简单的动作,他现在也十分吃力。
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的记忆还停留在看见遮云蔽日的冻土国箭雨之时,他以为自己早该葬身在乱箭之下,可是现在他却好端端地躺在狮堡,躺在自己的寝室中。
“大人,您想要喝些什么吗,牛乳羹,蜂蜜酒,还是葡萄酒?”年轻的声音又在问他。
乌图尔看向那个年岁不大的侍童。
“我叫伊凡,大人,陛下命我时时守在您床边,直到您醒来。”男孩有着棕色的长发,褐色的眼睛小幅度地向下垂着,说话时轻声细语,温顺听话。
“伊凡……”乌图尔哑声念着,浅浅笑道,“我儿时的玩伴,也叫这个名字。”
男孩眯着眼睛笑了起来:“是的,大人,陛下说我的名字很好听,长得应该很像他。陛下希望……您能在醒来的第一时刻看到熟悉的面孔。”
乌图尔注意到,自己醒来这么久,始终都没有一个宫廷仆从前来查看,也没有一个机灵的仆人曾向凯尔国王禀报情况,这不对劲。
他咬了咬牙,双臂撑起身体,将自己摔在靠枕上。但仅仅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他就已经冷汗直流,天知道他到底受了多重的伤。
乌图尔喘息着看向门口:“近卫军都去哪里了?纳多城堡……”
伊凡的笑容瞬间变得僵硬:“大人,您的伤还没有好,陛下叮嘱您……”
“该死的,别让我问第二次。”乌图尔厉声打断。
伊凡立刻趴跪在地上,额头不住地磕着地面,发出咚咚的响声:“陛下在与宰相、杜克公爵、罗曼将军商议军情,已经连续两天没有休息了。……大人,纳多的情报还没有传回狮堡,但两天前的夜晚,您满身鲜血突然出现在陛下的寝殿之中,虽然一句话都没说就陷入昏迷,但所有人都猜测,纳多城堡,失守了……”
失守……
眼前阵阵发黑,乌图尔咬着牙,咽下喉头骤然涌上来的腥甜。
“扶我去议事厅。”他说。
“大人,陛下叮嘱我好好照顾您,不要让您担心。如果陛下发现我把城堡失守的事情告诉您,我……”伊凡的声音越来越轻,说到最后,他抬起头来,却忽然被那一双潜藏着疯狂的眸子摄住了。
乌图尔公爵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静静盯着他,伊凡便觉得浑身发冷,连牙关都开始打起颤来。
在被分给公爵大人时,所有的侍童都觉得伊凡简直撞了大运,那羡慕的目光都快把他戳出洞来:传闻中的公爵大人虽然不是个理想的情人,但却是个百年难遇的好主人。公爵大人外表看起来不近人情,实则十分温柔体贴,便拿曾在公爵大人手下当值的哈桑总管举例,他不仅没挨过一次打,还得到过许多赏赐呢。
就连伊凡也觉得,他的好日子终于要来了。
可是,在对上乌图尔公爵那只黝黑的右眼时,伊凡仿佛看见了死神。
他连滚带爬地趴到公爵床边,把公爵架了起来。公爵的身体健美,此时此刻全部重量都压在伊凡身上,已经快要把他压得跪到地上了。
幸好,议事厅也在偏殿,离公爵的寝室不远,他只需要走出这间屋子,左拐,经过书房、宴会厅、餐厅,经过喷泉广场,右拐,再穿过三条回廊,就能到达目的地了。
一路上,伊凡咬着牙苦撑,但公爵大人喷在他耳边的粗重鼻息让他明白,公爵本人也并不好受。
伊凡的喉头也有些苦涩,或许没人比他更清楚公爵受了多重的伤——伺候公爵的这两晚,他每天都要替大人换下绷带,用温水沾湿丝绸手帕,为公爵胸口拇指粗的箭眼擦去脓液。
这道前后贯穿的箭伤,医生说再稍稍偏左一厘米,公爵就会当场丢了性命,又或者再延误半小时,也会流血过多而死。幸好公爵得到了及时救助,有人当机立断为他拔箭止血。
除此之外,公爵身上还有许多刀剑劈砍的伤,皮肉可怕地外翻着,有些甚至深可见骨。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本该远在纳多城堡阻敌的公爵此刻只身出现在狮堡中代表着什么,但没人指责他是个只会在战争中逃命的懦夫。他们清楚知道,公爵身上哪怕任何一处伤口放在他们身上,他们恐怕都无法活下来。
罗曼将军嗡嗡的声音近在咫尺了,尽管双腿已经开始发抖,伊凡仍旧撑着气,努力充当乌图尔公爵的拐杖。
他小心翼翼地侧过头,轻轻瞥了下公爵好看的侧脸——公爵的左眼有道疤,伤疤下的眼睛呈现灰蓝色,和那只阴郁的黑眼睛不同,这只眼睛里面,伊凡能看见大海般深沉的柔情。
“就到这里吧。”乌图尔扶着议事厅大门外的大理石廊柱,转过头低声对伊凡说。
伊凡愣了下:“大人,我可以……”
“陛下看见你,会立刻把你丢到蛇洞里,你刚刚还在向我求饶怕死,怎么现在又不想活?”乌图尔皱着眉头挥开伊凡,双手扶着墙壁,一步一步向议事厅大门走。
“……没时间耽误,塔纳……陷落……失守……我去!”隔着金色浮雕大门,乌图尔断断续续听见了罗曼将军的请愿声,他把手放在门把手上,试着推了推,吱嘎一声,大门裂开一条缝。
屋内的讨论声立刻消失了。
“乌图尔?”凯尔略显急躁的声音立刻传了过来,紧接着是皮靴踏在地面的哒哒声,“你醒了?为什么没人通传?侍从呢?”
凯尔及时扶住摇摇欲坠的乌图尔。
乌图尔却摆了摆手:“不要怪罪他们,我把侍从支出去了。……陛下,我辜负了您。”
“咚”的一声,他的膝盖重重磕在地面,没有羊毛毯覆盖的大理石地面。
凯尔还没来得及开口,议事厅内就传来一声重重的冷哼。
“公爵大人,数万士兵葬身兽口,无数百姓被冻土国的侵略者屠戮,作为统帅的您却安然无恙地出现在狮堡。您当不起公爵这一头衔!”罗曼将军直截了当地责备道。
乌图尔身体晃了晃,没有作答。
“将军,您征战数十年,难道一次败仗都没有吃过?您又是为什么活到现在?”凯尔冷声质问,“我已经说过一次,这场战役的失败不是任何人的责任。不要再挑战我的底线。”
一直低头看着大陆地图的杜克公爵这时抬起头来:“事已至此,我们需要的是调整策略,而不是互相责备。乌图尔公爵,你是唯一一个在看到侵略者后还能活下来的人。告诉我们,纳多河一战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乌图尔的目光缓慢扫过在场的三个人。
“罗曼将军说的没错,我是逃兵。”半晌,他轻声开口,“面对着冻土国死而复生的野兽和士兵,还有那由魔法制造的漫天箭雨,我唯一的念头是,想要活下来。”
“我本该与战士们共存亡。”
乌图尔拒绝了凯尔让他坐在椅子上讲述战争始末的提议,单膝跪在地上,将整个经过讲了一遍。
他的语气很淡,声音很轻,仿佛毫无感情的旁观者,但在讲到从天而降的“神子”以及他一剑斩杀对手时,在场三人都不禁动容。
“安德鲁那个老匹夫,竟然把亡灵号角给了那个伪神……”凯尔沉吟,“你做得很好,乌图尔。”
“不,陛下,我无法确定那只号角是否损坏……”乌图尔身体晃了晃,然而,还没等他说完,罗曼将军就快步走到他面前,将他从地上揪了起来。
“你……杀了神?”罗曼将军声音发抖。
乌图尔瞬间两眼发黑,急促地喘了起来。
罗曼的视线向下一扫,他这时才看见,这位帝国年轻的公爵大人,华贵的暗红色丝绸睡衣上,竟然已经濡湿一大片,而那衣角,正滴着血珠。
国王陛下连声叫着医师,罗曼将军轻手轻脚把乌图尔抱在躺椅上,三个男人原地转圈一筹莫展,最终还是默默跪在角落的哈桑上前,为乌图尔把睡衣脱掉,露出了他身上早就浸成暗红色的绷带。
“将军,看清楚了,这就是您唾弃的逃兵。”凯尔冷笑道。
“谁能想到宣称信奉神明的人,竟然会召唤亡灵作战?”罗曼将军双手攥了攥拳,郑重地向乌图尔行礼请求他的饶恕,“陛下,按照公爵描述,纳多城堡失守已成必然,冻土国的士兵想必已经到达奥东领地,再过十天……请您给我五万人马,我将在斯坦尼北部的戈多城堡阻拦冻土国。”
“阿兹克也即将越过阿布鲁山脉最危险的地段。”一直沉默的杜克公爵也开口了,“我需要三万士兵,希望能将他们拦在峡谷。”
“这样一来,斯坦尼守城的兵力还有两万。”凯尔说完,又轻声重复道,嘴角习惯性地翘起,却并非是笑意,“两万。”
公爵和将军的脸上阴沉,没有搭话。
所有人都知道,帝国曾经有五十万雄师。
凯尔看着匆匆赶来的医师手忙脚乱地给乌图尔上药、换绷带,稍稍放下心来,视线落在桌上的小型沙盘上。
曾经四翼雄狮的脚印踏过了黑泽大陆绝大多数的区域,但短短一个月,帝国各地全线溃败,雄狮一路后退,如今竟然龟缩在以帝国心脏为中央的、比巴掌大的圣域还要小的土地上。
不但各国割让给伽曼的领地又被抢了回去,那烂泥巴冻土国和老乌龟阿兹克还贪婪地垂涎着伽曼数百年来的固有领土。
痴心妄想!
“舅舅,将军,雄狮或许会在猎杀活动中偶尔失利。”凯尔抬起头,翡翠色的瞳仁里闪烁着光芒,“但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狮子永远是站在最顶端的猎食者。”
凯尔转过身,抽出墙上用作装饰的帝王佩剑,锃亮钢剑“锵啷”一声,刺破议事厅中沉闷的空气。
杜克公爵和罗曼将军同时单膝跪地,右拳抵胸。
“你们将暂时拥有调动军队的绝对权力。”凯尔将剑身依次拍在两人的右肩,“祝福你们,帝国的勇士,斯坦尼之歌会为你们奏响,伽曼的子民会为你们欢呼鼓掌。”
帝国的两位元老同时仰起头。
凯尔归剑入鞘,单膝跪在他们面前:“愿你们凯旋。”
第123章 破晓 13
狮堡陷入可怕的安静中。
欢歌不复,笑语不再,就连国王陛下传唤侍童的次数,也比往常要减少许多。
虽然国王没有明言,但只要长着眼睛的宫人,都能看到这半个月来进出宫廷汇报前线战况的士兵越来越多,而每当一个士兵走出议事厅,国王的脸色都会阴沉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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