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扶舒
天雷蕴含天道之力,共有九道,但我以天雷犯杀孽,怕是格外还应多出一道。我以丹药回复的灵力结印挡下这一道天雷,也已然波及到了俞青。
俞青狼狈撤出我周围,却将千万大军暴露于天雷之下。
那一瞬间,我隐约听得四周传来惊惧的喧闹之声。
但这声音我已然听不太清了,四面雷声四起,震耳欲聋。
以天雷逼退俞青,我便以尽量以自己承下所有天雷之力,只是第一道天雷便冲孔了我所有灵力,而我尚且不敢懈怠,立刻以防身法器应对第二道天雷。
我虽下了这样的决定,却任由一分念头惦记着不愿伤众人。若我将天雷皆引自身,便不会再多波及他人,这声势也可逼退敌军,或许还可让谢映白安然撤退。
然而,我也只能做到这等程度罢了。
第三道天雷毁了我所有护身法器,第四道天雷劈裂了师父送我的护身符与本命法器,于是第五道天雷终于落在我身上。
一时间我五感皆失,唯有痛意带着灼热,自外向里,将我思绪寸寸穿透。我感到电光穿梭于血肉经脉,如刀锋割离骨肉,锐利又深刻。
第六道天雷,劈散了我我的神智,但第七道天雷落下之时,我仍可感到丹田近乎碎裂般的疼痛。
我早便想过,或许今日我便要身死道消。
但时至此刻,我却在想,答应谢映白的百年,或许是要食言了。
我也还未曾告诉他,我因他而知相思,知爱欲,知生杀,知人间未有双全法,二中取一,实为不甘。
这般想着,我隐约意识到,第八道天雷要落下来了。
然而,这道天雷并未曾落在我身上。
有人甩出防护法器将我笼罩,奋不顾身般飞身而来,将我护在身下。
我模模糊糊看到一张容色绝艳的面孔,黑眸冷锐如冰棱。
是俞青。
“蠢死了。”他如此骂我。
第18章 质问
我神智恍惚,迷茫地看他。视野隐约模糊,让我看不清他神色,也看不懂他目光。
只是,他为何救我呢?我仅存的思绪想。
天雷会因渡劫之人的力量而改变,俞青只是刚入金丹,他也是挡不住这天雷的。而他为我挡劫,自然自己也会受伤,我渡劫还能成功结丹,他却没什么好处,是损己不利人的事儿。
但无论我如何想,天雷终究是落了下来。
我似乎听到寸寸筋骨碎裂的声音,如同玉石落地,四分五裂。俞青将我护在怀中,我已然看不清眼前,却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来自他身上的,混杂着清浅冷香的血味。
天雷之力穿透了他,落在我的身上,但这次我的神智在天雷之下逐渐清明起来。
这是第八道天雷,正是结丹之时。
我之前未曾想过自己能熬到此时,然而此刻却明白结丹之事才是重点,待余下两道天雷落下,结丹成则活命,不成我与俞青都将必死。
我本做好了面对后面两道天雷的心理准备,不曾想这两道天雷都未曾落在我身上。
有人挡在我们前面,为我护法。
结丹后我的眼前逐渐清晰起来,只见天雷后的甘霖之中,那人眼眸里带着怒意回头看我,眉心一抹金色图纹好似跃动起来,腰间环佩琳琅,铃铛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他的背后是战场苍茫,阴雨绵绵,宛若我初见他的那一日。
然而此刻,师父明显生气了,还气得不轻。
不似他从前烦我恼我那般的怒气,我甚至隐约从他眼中看到了杀意。美人带怒自然也是好看的,他脸色并不狰狞,只是没了平日那般散漫笑意,静静看着我,慢吞吞地道:“伏钧,你可真有胆子。”
我尚且在甘霖中恢复,闻言也不知该说什么。
俞青显然也伤得不轻,却默不作声地勉力自己站起来,向师父行了一礼。
师父摆摆手示意他离开。
如今这一片战场似乎被师父隔绝开来,俞青走出十几步便消失在我眼前,四周景物皆茫茫然,隐隐约约的。
大概是估摸着我能自主行动了,师父在我面前站定,冷声命令:“跪下。”
这不是我第一次领罚,我自然明白这是他要教训我了,但我心里还挂念着谢映白,于是头一次有了反抗他命令的心思。
“师父,弟子有一不情之请……”
我刚开了个口,他便打断了我:“管你什么请,都给我闭嘴。”
我还是第一次听他这般说话,惊吓之余下意识闭嘴了。
他平日教训我随意得很,手边有什么就用什么,这次却是慢条斯理解了腕上红绳,手中一抖便化作了长鞭。我知道师父的本命法器是鞭,名为千枝,却还是第一次见到,也不曾想过第一次见到还是用在我身上。
我不知这到底是感叹大材小用,还是要念他竟气恼至此。
他握着千枝,一瞬便落了三下。
这三下皆落在皮肉之上,未曾伤我根本,却不亚于之前落下的天雷之痛。我浑身还带着之前的隐痛,这下一瞬间冒了一身冷汗。我不曾听他所言跪下,于是这三鞭落在我肩头及腰腹,如同刀尖剜骨。
我缓了缓痛意,终于想起我这师父实在不是什么珍爱弟子之人,便努力跪直了,咬牙开口:“弟子……知错。”
“知错?你知什么错?”师父轻笑了一声,如此反问我,“你要是知错,这时候就该跟我说,你要杀了那人证道才是。”
他语气悠然,是平日常有的那般,慢条斯理又从容。
我哑了声。
我当然自觉没有错,否则我就不该如此做,也不该还向他请求。
情道以情入道,因情成,也因情败。
我不过是,那许多人中一个,因情毁己,因情奋不顾身,因情不自量力。
如俞青所说,确实是蠢。
师父何等敏锐之人,大抵不须读心便知我所想,于是冷笑着睨我一眼,而后道:“闹到如今这副情境,还要我给你收拾烂摊子,你不嫌丢脸我都嫌。”
我自知理亏,却脑子一热,下意识道:“师父,我心悦他的。”
“那又如何?”他说着,扬手又落下一鞭,“你莫非想要我说,我成全你?伏钧,你当这是演话本子吗?天劫这等东西,我为你挡下也要费许多力气,若我不来,你还有今日?”
他每问我一句便落下一鞭,我咬牙忍痛,却将他的话一句句听得明白。
他问我:“伏钧,这便是你的心悦?违抗天意,强行改命,将自己也要搭进去还连累他人?你修了多久的情道,你懂什么是情什么是爱?”
我纵有满腔热意,此刻也渐渐冷下来。
待他停手,我已然连呼吸都带痛意,心神剧震。
我听到他一字一字问我:“那谢映白如今确实未死,但你也扰乱了天命。你告诉我,你要如何收场?”
第19章 辞别
那一瞬间,我想了许多。
我想我跟谢映白说,我等他;我想我尚且不曾知道,那日谢映白在信纸上到底写了什么,我原想他将来说与我听;我想此后山高水远,来日方长,便是无我在身旁,谢映白心中也有我一隅;我想,我敢赌命救他,是真的喜爱心悦他。
可如师父所说,我入情道多久,尚且看不懂他人情爱,如何懂得何为情何为爱。或许我不太懂,但我心有执念,只愿为谢映白行大不道之事。
终究,我开了口:“我想请师父,为谢映白破命。此后,我将一心向道,听从师父所言。”我如此说,师父定然听出了我言外之意。
他对上我的目光,轻轻一笑,问道:“我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吗?”
我说:“是。”
我并非什么都不知,只是习惯了故作无事,装聋作哑自在糊涂。我早知晓,师父待我并不似待徒弟,他本懒得遮掩态度,而我总想着如今也好,来日之事来日再论。
但如今,我为我执念,终究将这事拿出来说了。
他笑了一声,而后语气莫测地道:“这便是你的喜爱吗,倒有些让人嫉妒。”
我低下头,并不太明白他话里的含义。
我本以为他会高兴一点,但不知为何,我隐隐从这话里听出了他的怒意。
然而,过了一会儿,我听见他说:“那就这般吧。”
修道者中修为够高之人,可为人强行破命。只是,这样的破命便是将其命盘损毁,此后那人便不记前尘,过往种种皆不再。
这时,我方才发觉,我如今也是可以这般狠心的。
师父不曾给我时间养伤,而是即刻将我带到了谢映白所在。
我已然知晓,因我那日所作所为,此城并未被攻破,但那日之事已然传遍天下,谢映白应当也猜到了我所为。我现身在他面前时,他满目忧色,连声问我:“你还好吗?”
我不动声色地拂开他的手,暗中看了眼师父隐匿身形之处,淡淡道:“只是渡劫罢了,我今日是来与你辞别的。”
闻言,他愣了愣,收回手来,微微低下头。
我不曾敢观他神色,于是只是稳住神色,近乎冷漠地继续道:“我为合欢宗弟子,因悟情道入界,如今境界突破,自然要回去了。谢你助我悟道,我愿为你破命,此后你将不畏生死,一世长安。”
他轻笑了一声,复又抬头看我,咄咄逼人地问我:“那你答应我的事情呢?”
我对上他的目光,终究不曾再说出什么绝情的话,半晌后只能轻声道:“忘了吧。”
谢映白,都忘了吧。
忘了我答应你的,忘了你爱的、你恨的、你不甘的荣辱、未还的情谊、未尽的承诺与许多人世无常。
他似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退了一步。
但凡人怎么会快过修道之人,我伸手掐诀定住他,而后行礼对师父道:“师父,请动手吧。”
师父从虚空中显出身形来,上下打量了一番谢映白,轻笑了一声。
他的笑声散漫,亦如曾经那般带着懒意,如今却透出一丝莫名的不屑之意。
我不敢再看谢映白,于是也不知他如今脸上到底是何等神色,但我想他应当是恨我的。但那又如何呢?此后我们便是陌路了,我心悦他又如何,他尚且记得我又如何,既然没有来日,那就当没有过去,岂不轻松?
师父结印按在他眉心,他便昏迷过去,而我打开天道眼,终见他身上命盘寸寸碎裂。
此后,他无命理无过去无将来,是无父无母无病无难,终是应了“孤”字命格。无命理之人,又不修道,在天道眼中便是孤魂,来日轮回,也是新生。
“给你一天处理后事,而后来见我。”师父如此吩咐,而后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