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欢(扶舒) 第9章

作者:扶舒 标签: 玄幻灵异

天道有定数,而凡人的许多喜悲忧愁,皆为尘土。

天若有情天亦老,然而天本无情,若是有情,这天底下如此多的人,天道也是顾不来的。

此刻我方才知道,何为蝼蚁,又为何许多凡人要修道求长生。

但芸芸众生,我与他们,皆为蝼蚁。

自那次死里逃生后,谢映白于战场之上,近乎所向披靡。曾经俊雅风流的纨绔,如今似是开了刃的利剑。

而我,暗中相陪,于关键之时让他避开死路,与其生途。

纵使如此,战场上刀剑无眼,他亦是被伤了许多。

敌方顺承天命,又本比他们强上许多,于是总是胜少败多。

好不容易胜了那日,军中聚会庆祝。营中禁酒,但诸人多放纵,或是于营妓处声色犬马,或是高歌曼舞,一片混乱。

唯有谢映白不曾参与进去,只是在暗处,独自一人看着。

他脸上带笑,我莫名觉得他如此有些落寞。

我见有人笑问他都城的事情,他如是说来,语气风轻云淡。

闹得欢了,众人勾肩搭背笑嘻嘻地说话,无酒也似醉了。

我听有人问他:“你怎么不怕死的样子?”

“怕,我怎么不怕?”谢映白笑了一声,“但我不能退,也不能死,因为我要活着回去,所以只能杀,把他们都杀了,我才能活下来。”

暮色之中,暖色火光映照在他脸庞之上,将他的面孔分割明暗,一半是俊雅公子,一半似恶鬼修罗。

他们战败丢了几座城,但因谢映白战功不菲,因而职位渐高。

只是,职位越高,责任自然也越重,他开始领兵与敌军相对。

好在他兵书没少读,又有出乎常人的直觉,于是许多情况都可以应付,也算是胜了不少,积攒了不少声望。

如此一来,我护他却更艰难。

因为我只能暗中相助,不能让外人察觉,也不能让他察觉。

若是让外人察觉,天道自然也会有所感应,谢映白此次的命中劫难只会更加难过。而若是让他察觉,他的诸多勇气与傲气,怕是要被折了大半,我不希望让他觉得自己如今的一切都是我在相助。

这一切本属于他,我只是护他一命罢了,他的胜负,皆是他的荣辱。

谢映白的事情也渐渐从边关传到了都城,但我纵使在千里之外的边关,也知道都城里许多人当是笑话。笑他不过运气好,那么多人死了,就他活着,大概是胆小之人才能活下去。

而我如今,对这些人自然都生不起气来。

我发觉,在世俗界待得久了,见谢映白的事情见得久了,我渐渐看开来。

倒也不是宽容,反而越发在意了,只是觉得计较不来。

更何况,那日对姜应发过脾气后,姜应明显越发不待见我了,但只是不敢再到我面前来,偶尔我还是能听说姜应那姑娘对谢映白实在是看不起的。

我这时便明白了,有些人觉得自己是对的时候,就算你再愤怒,再与他们计较,他们也始终觉得自己没错,甚至越发坚信自己,于是理直气壮,有恃无恐。

第16章 应劫

信使到了边关那日,将士们写家书回去。我看谢映白握着笔愣怔了好一会儿,而后洋洋洒洒写了两大张纸。

他写完了,又拿着看了许久,眼里忽然落下泪来,泪水落在信纸上了。

于是,他将那两张纸折起来放在一旁,另取了张纸来写,但不过写了聊聊数行字。我不曾见到他前一张写了什么,于是这一次没控制住往上头扫了一眼。但我见他这一张纸上,大片空白,前边我匆匆一看,像是诸多废话,只最后一句写得慢极了。

他写:边关风景奇异,一切安好,勿念。

而后,他拎起之前写的那两张纸,扔到火盆子里去了。

我一下子好奇他之前写了什么,又觉得既然是他不愿意让我看得,我便不该去偷看了才是。可我又分明觉得,那些了许多的,也是他的心里话。可他已不是年少时那爱说什么便说什么的狂傲少年了,他也有许多心思与不甘,那些大抵都是不为人道的,连对我也不愿说一个字。

但我又看在眼中,正因我看在眼中,我方知他生而娇养,坦荡磊落之余,也有待他人、待自己的心狠。

原来那骄若烈阳的少年,也有如此以命相搏的不甘。

但我也知道他为何不甘,他不甘自己一事无成,不甘生而受控不由已,不甘情谊难还,不甘不配所爱。

我想告诉他,我心疼他的,但这心疼,不过徒增伤感。

信使离去那日,他将信封看了好几次,又反反复复询问送信的人,何日能到京城,这信会不会丢,那模样实在是难得有些可怜。

无人像他这般在意了,于是众人也不好告诉他,信在半路丢了,是常有的。他们笑他,他却只道:“说不定我多问上几遍,信就不会丢了。”

于是都知道了,谢映白不是不知道信会丢,他只是如此念想。

我在众人之中隐匿,闻言笑了笑,在信上落了个印。

可乱世中兵荒马乱,信使半途不慎落水,丢了许多信件。他的那封信就在其中,永远到不了京城了。

我离了他身旁,用术法在河中寻了半日有余,方才寻到那封信。

我不曾会时光回溯之术,那也不是我的修为可以做到的,于是寻到了也不过看到一堆墨迹晕染,不知道信里写了什么。

于是,原来他写了那许多,我最后也只看清楚了那一句。

他告诉我:一切安好,勿念。

我忽而觉得,我不能再如此默然守在他身边了。我不能就这么看着他应劫,看他历经千辛万苦,不甘沉沦最后却一事无成。

我要去寻他、助他,为他改命,助他渡劫。

我为何修道,为何要练就种种通天手段,难道不是为了窥破天命,逆天改命吗?天道视众生为蝼蚁,我为何偏要谢映白顺了这天意,若有因果,那就让谢映白改命的果落在我身上。

我甘愿受此因果。

我将那份面目全非的信收在乾坤袋中,回身奔赴边关。纵使以我之力,不眠不休,自中原前往边关,也需三日光阴。而我在半途时,忽而觉得心中一悸,再算谢映白如今情形,正是在险境之中。

我顾不得许多,撕了一张师父给我的千里符,匆匆赶到边关城池。

此刻城外已然大军压境,而城中一片兵荒马乱,我在营中不曾寻到谢映白,意外的是便是用术法也算不出他所在。

于是我着了急,寻人问情况也问不明白,干脆摄了人神智一问一答。

我奔波半日,灵力早就用了大半,如今再用这极费灵力的术法,丹田隐约都传来了痛意。

但我姑且顾不上自己,因为如今敌军压境,而谢映白身为城中将领,原本计划率领一队人马与城中将士兵分两路,暗中偷袭敌军,却不知如何走漏了消息,反是让敌军围攻了城池,提前开战。

而现在城中兵力不足,粮草未到,若此处沦陷,无援军后继,谢映白自然也将折在此战中。

他的大劫,终究是应验了。

电光石火间,我的脑海里转过了许多念头。我想我该去寻谢映白,去救他,但我又知凡人生而有命,如今我算不出他所在,是天道不让我救他。

但我偏偏想要救。

我知足常乐许多年,如今终究想强求一次,要违抗天命救天地一蝼蚁,我心一所系。我不知他所在,但城中其他将领必然知晓,天道不让我亲自去救,那我就让别人去救。

前提是,可胜如今城外大军。

我飞身落在城墙之上,只是一瞬便下了决定。

居高临下,我可见战场混乱,而敌军早有胜势,我方节节败退,城门都要被砸开了。

我一抬手,用仅剩不多的灵力加固了城门,布下了一个简陋的阵法。

作者有话说:

我经常错字……自己发现了就改一下,但是错字出戏好尴尬

第17章 渡劫

而这异样,不久便被人察觉了。敌军有一瞬混乱,而后又镇定下来,于千军万马之后走出一人来。

那人一身白衣似雪,容色妖娆而神态极冷。

我认了出来,那是俞青。

他只一道灵力,便破了我的屏障,而后反手一记灵力朝我攻来。

我迫不得己对上他的攻击,城墙上也加固一层。如此一来,我连隐匿身形的术法都维持不住。只可惜,俞青已经结丹,比我足足高了一阶修为。而我如今油尽灯枯,连他这一记灵力都不大接得住。

“师兄,你要违抗天意么?”俞青的声音遥遥传来。

我听他如此说,不由笑了一声,反问道:“你是天意吗?”

“江山易主,朝代更迭,此为天意。”

“俞青,可逆又不是归元宗弟子,管什么天意呢?”我见俞青在此,又想起那日他嘲讽神色,不由也生了些怒气,反问他:“天意是什么?天意就不可更改吗?”

“改命?”俞青也笑了一声,而后冷冷问道,“师兄,你要改命?凭你如今修为,连我都挡不住,何谈改命?”

“我只想救一人,但既然为这一人我要救一城,那我就救。我是连你也挡不住,但你挡得住天劫吗?”我笑起来,只是笑意带了点苦涩,但我偏还要说,“这些凡人,又挡得住天劫吗?”

“伏钧!”俞青似也动了怒,这是他第一次直呼我的名姓,“为了一个凡人,你要犯杀孽?值得吗?”

我未曾回话。

其实我也不明白值不值得,我曾为一个素未平生的女子落水而下水救人,一身狼狈,如今也要为我所爱欲杀千万人救他改命。我本非草菅人命之人,也不爱贸然使用灵力,只是世间安得双全法。

我修道百多载,不曾杀一人;唯见一人五六年,便要葬苍生千万。

谁说的清值得或是不值,又或是该还是不该,或许这一次,我连自己的性命都要搭上。

或许我该恨天道不公,怨天意无情。然而我不怨不恨,只是有些愧疚于我大抵要用千万人换一人平安。

这些人,也有爱人与亲人,也有不得不战的理由,他们与谢映白并无太多不同。

但是,对我来说,他们都不是谢映白。

我这一生,本告诫自己应知足、慎独、将心比心、以己度人,却终是到今日,想要放纵一回。

不问天意,不问命途,只问我所想。

我自乾坤袋中取出丹药服下,而后拼尽全力调动起灵力来。

一瞬间,天地色变,阴云密布,雷光似灵蛇于云层中翻滚。

俞青脸色一变,手中立刻结印。

但我已然奔向他,与此同时,第一道天雷落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