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欢(扶舒) 第17章

作者:扶舒 标签: 玄幻灵异

半梦半醒间,我听得断断续续的人声。

有人说:“有情道本易走火入魔……所爱过切……”

“情咒加身……根基有损……”

“……可有解决之法?”

“有情道……无可退……皆是于你。”

“……情劫……欢喜佛……”

那些字句落在耳中,我却理不出其中含义来。

不知过了许久,我睁开眼,思绪依旧是迟钝的,四肢钝重。只是一睁眼,映入眼中的是一座金色佛像,宝相庄严,低垂眉眼,拈花含笑。

我迷迷蒙蒙坐起,看到明亮的光从窗里映照进来。但大殿里帘幕重重,于是光与影极分明,那一方光亮一般落在地上,一半落在眼前僧人的金红袈裟上,金线反射着微光,如同红莲上映照一泓泠泠波光。

我过了一会儿才渐渐思绪清明起来,于是记起眼前这幅熟悉眉目是空无,他闭目诵经,一手转着佛珠,一手与我的手十指相扣,掌中是一块清凉木牌。

浩瀚庄重的诵经声从容回荡在大殿之中,和着木牌上传来的凉意浸透我的心神,逐渐让混乱思绪安定下来。

不必他多言我也知道,我如今元气大伤,根基不稳,这音阵与木牌,皆是安我神魂之用。以我如今状态,随时有可能走火入魔。

我不由苦笑,被他握住的手下意识收了收。

他于是停下念诵经文,睁眼看我。

我对上他的目光,自觉羞愧。他陪我走证心之道,带我一路游历人间积累功德,最后还要带我来佛门之地安我神魂,我实在麻烦他许多。

“此为宁神木,有佛法加成,可保你元神归一,心神清明。”空无开口道。

我点了点头,提了提气,而后方才能开口,声音也是极低的,“多谢……劳烦了。”

他并未松开与我握住的手,反而更用力了些,而后问道:“你的咒印已伤神魂,封印反噬便是我师长也难以安定,如今你要如何?”

我抬眼看他,过了半晌方才道:“我……我不知道。”

他与我目光相对,忽而轻轻笑了笑,道:“你眼睛都是红的,像是小兔子。”

我沉重思绪一下子被他打断了,这还是我第一次听他说这种玩笑话。

尽管我知道,走火入魔后气血上涌,眼睛有些泛红是正常的,他这般说,说不定只是为了让我轻松一点。

但我也确实,宛若轻松了些。

“我原是……不想走到今日,我原以为我可以,我……本是所求不多的。”我有些迟疑地开口,或许连我自己也不知为何要与他说这些话,但我不知不觉便想要说下去,“只是,天地无情,;偏容不下我所爱,我意难平,于是怨,于是恨。我想我不该,但我又确实恨,恨我如此放不下,非要修这有情道,恨师父真心假意,要在我身上种咒印绝我后路,恨天地无情,人间众生多私欲污浊。我愿想不透他为何如此不甘,待落在我身上,我方才明白,这不甘是挣不脱的爱恨痴狂,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会变成如今模样。”

他安静听我说话,而后只是道:“我曾说我也有私欲过错,你可要听一听?”

我不知他这时为何要说这话,于是愣愣看他。

“我自小养在佛门,修行佛法,我信佛,也爱众生,于是我想修的本是慈悲佛。只是,那日我满心虔诚,走过千里证心道,来到佛法池前,摘下那朵莲花,花中则是一尊欢喜佛。”他微微低垂眉眼,看着我两十指相扣的手,话语顿了顿,而后方才道,“众生平等,佛法也无高低贵贱,可我本遵守清规戒律,不知为何非要修这欢喜佛。我不耽于声色人间,不羡爱欲情仇,我的过错是非是真心来学此佛法,曾想过犯杀孽而拒此荒唐事,私欲是本想断你我缘分,绝此情劫。”

“可我见你杀业缠身仍有善念,可走千里证心却为一人走火入魔,又实在舍不得。我想或许是我没有参透,将情爱与欲望都看轻。你本痛失所爱,我原不应说这番话。但你身上咒印,唯有佛门可以压制一番,而我参不透欢喜佛,你却是我的应劫之人。”

他目光平静温和,轻声问我:“伏钧,我渡你平安,安你心神,你可愿渡我知情爱,明此佛法?”

我怔怔看他,用力摇了摇头,“你不必为我……做到如此地步。”

说这话时,我已然又神思迟钝,反噬之力蜂拥而上,心口一阵绞痛。我猛然咳嗽一阵,便抬手捂住了嘴,再定下神来,却发觉满嘴血腥味,掌心皆是血沫。

我似乎被血色刺痛了眼,气血又猛然翻滚,我下意识猛地收起手。

目光垂落下来,不经意便看到空无与我十指相扣的手,之前的亵渎之感越发重了。

眼前这人本是我心中的人间佛,而如今,他问我情爱私欲,要以爱欲疗我爱恨疯魔。

我如何能肯?

我听到他轻叹了一声,似是有些无奈,却又带了点笑意。

他说:“果然如此。”

我不明所以地抬眼看他。

他拉住我的手,将手中佛珠戴上我的腕间,而后缓缓倾身过来,在我眉心落下一个轻吻。

我竟忘了避开。

他怀中檀香清幽,四周仍有佛经念诵之声从大殿外传来,但那声音似乎逐渐远去,唯有他清隽眉眼,神色温柔,垂眸看我,眼中笑意清浅。

“我是为你,亦是为我。”他与我额头相抵,缓缓闭眼,轻声道,“我修行百年,唯有你,可让我欢喜心疼。”

他说:“你若不愿,便推开我,只是这次,算全我私欲。”

我思绪迟钝,虽明白空无说了什么,却仍在他低头亲吻我眼角时才徒生慌乱。

我想我该推开他,然而周围诵经之声又传入我耳中,我这时才发觉这经文与我曾经听过似乎都不同。

我本满心不甘仇怨,但他说那些话的时候,我知道我有一瞬间动摇。

这分动摇,在声声念诵中,似乎逐步放大开来,让我一动不敢动,呆在原地如同石化。

我唾弃自己,想我怎么能生出这种心思,却又有一个声音笑我,笑我早有几分心动又自欺欺人,非要倔强至此,宁愿走火入魔性命堪忧也不愿应他。

又或许,有时候爱欲总是割离,只需些许心动,便可以欲全爱。

我抬起手,手指已经抵在他心口,他的心跳脉搏透过肌肤,清晰地传过来,竟是快得惊人。

原来,他也并非表面那般风轻云淡。

我忽然想到,他本是不愿修欢喜佛的,他原也有许多私欲过错,他原也有不甘。

但他偏偏做到如此地步了,何曾不觉得为难?

于是,我这一番犹豫,终究没有用力,手指不自觉收起,最后只是放下。

只是我终究不敢看他,于是闭上眼,心中一声叹息,沉沉落地。

作者有话说:

明天更新安排元旦番外。

但是说真的,我真没觉得虐哭,你们哪里被虐哭了,说出来让我高兴一下(?)

第31章 佳期(元旦番外)

这日,谢映白是被明亮日光唤醒的。

他猝然睁开眼,盯着房梁看了看,方才醒悟过来。他已然从战场上回来了,天下安定,盛世长安,他终究让阿钧等到了他。

只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像是做了一场大梦,昨日梦境种种,却不曾在他记忆中存于半分。

他侧头看眼窗外,见得近处梅花开了,传来悠悠冷香,昨夜小雪刚停,远山苍茫缥缈。

后知后觉想起来什么,他翻了个身,将被子掀了掀,然后才从最靠墙的那团被子里扒拉出一个人来。

青年尚且半梦半醒,要把被子拽回来,下意识打了个滚。

谢映白不由笑,放手将被子给让回去了。

他也是相处后才发现,伏钧明明都是活了百年的修道之人了,实则还像个小孩子似的,大概也是因他曾经都不怎么出宗门。

只是,他这边刚放开手来,伏钧就醒了。眸子迷迷瞪瞪地看他一眼,然后清醒了,倏然睁开来,下意识问道:“啊,是不是又好晚了?”

他一下子伸出手来,掐诀一算时辰,而后颓然放下,认命地叹了口气,“昨日说好一起去吃那家饺子的,这时候肯定没了。”

谢映白笑盈盈看他算完,然后抓着他胳膊塞回被子里,不紧不慢地道:“昨日折腾得有些晚了,早知今日起不来,我让下人去买了,这会热一热还能吃。”

伏钧扁了扁嘴,斜睨他一眼,有些懊恼地道:“可今日是元旦,至少要早些去拜贺吧?”

“想这许多做什么,想我就行了,管他们呢。”谢映白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一口,而后亲亲密密地搂住他,笑嘻嘻问,“你还睡会儿吗?”

伏钧一下子警惕起来,觉得他热血未凉,还想大战三回合,于是推开他,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道:“起来起来,我要去街上!”

谢映白应了声,托腮看他披上衣,然后才不紧不慢地起身。

从前伏钧还是少年模样,但如今他回来,大抵是为了不让人看出异样,于是改换为了青年模样,长开的五官仍有从前的清秀,却已然多了不少成年男子的凌厉棱角,眉眼间多了几分稳重。但这人不管怎么换,他都喜爱,觉得伏钧如今模样也可爱得很。

他想起之前刚回来的时候,遇上伏钧那位名叫俞青的师弟,阴阳怪气地问他,伏钧那时不过少年模样,也亏他能喜爱。

他心想,自己不仅喜爱,便是如今伏钧还是少年模样,他也还敢下手。自从在战场上走过,他就早把礼义廉耻抛了大半,爱都爱了,管他什么手段卑劣,世人嘲笑。

成婚那日,他照样敢宣告给全都城的人,那些人不也惧怕他,骂都不敢说到他面前来。

两人收拾妥当,吃完早饭出门的时候,已经快临近午时了。

谢映白向来是吃喝玩乐的高手,就算征战沙场荒废两年,等到如今卸下战甲,换了一身文士儒雅,他又是风流世家做派,来这地方两三天便将四周摸清了,然后只需带着伏钧将地方都去一遍。

街上张灯结彩,伏钧本来不爱出门乱逛,但有谢映白在就不一样了。或许是和谢映白在一起后,他也宛若谢映白的半身,如他一般爱玩,又或者是因为谢映白喜欢,所以他也喜欢。

两人最后一个去处是这里的月老庙。

这里的月老庙是出了名的,庙里有一株百年的老树,枝干有力,树冠茂密,上头挂满了爱侣求的签牌与红绳,沉甸甸地压下来。

伏钧来这里第一天便说,要与他一同去求签。

谢映白便笑他:“你自己便是仙人,何须求他人?”

他握着谢映白的手,很是认真地道:“我又不管姻缘命数。”

于是,谢映白便应下他,要来求签。

今日求签的人也多,排队的时候下起了雪,谢映白就将他揽进怀里,仗着身高给他挡雪。

伏钧觉得无聊了,便扯着他的袖子看上边的暗纹,突然想起来什么就问他:“谢映白,我给我写过信没?”

谢映白愣了愣,说:“写过。”

“写了什么?”伏钧抬头看他,“我都不曾接到信,是不是半路丢了?”

谢映白笑了笑,捏捏他的脸,道:“也没写什么,我忘了。”

其实倒也没忘,他开始写了许多,只是想问伏钧好不好,有没有想他,近日都城怎么样,哪里好玩可以去看看,后来又觉得自己还没回去,写这些给他平添了担忧,于是最后只写了一切安好。

可这些,都不必让伏钧知道,因为他已经回来了。

等到他两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四周开始点上灯笼,不远处传来晨钟暮鼓之声。他们就在这悠悠钟声鼓声中抽了一签,伏钧不敢看签文,将木签拿在手里捂着,对那案前的方丈问:“前辈,签是好的吧?”

那方丈笑了笑,回他:“心诚为真。”

伏钧知道这是天机不可泄露,于是只好拿着签走了。

他拉着谢映白到树下,小心翼翼打开手掌来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