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扶舒
见我不回话,谢映白又道:“我本不愿说的,我知道你们是修道之人。襄王有情,神女无意,更何况我并非王侯将相。但我想,今日不说,此后也不曾会有机会了。”
而后他神色落寞地笑了一声,道:“可怜我一无所有了,方才想要奋不顾身,以我孑然一身身无长物,求你陪我一世。”
我抿紧了唇,没有回应。
若是我心无所动,自可拂袖而去,甚至不必回头。
可惜,我做不到。
作者有话说:
二更,求一个六级必过(其实什么也没复习的菜菜子)
第10章 落雪
谢映白将目光从我身上移开,却仍在说:“我本想,只是待你好,寻你一切想要的,你还会留得久一点,更久一点。”
“谢映白,我所想要的,你寻不到。”我开口打断了他,“而且,你可知我来自哪个宗门?”
我低垂眉眼,而后低声告诉他:“是合欢宗。”
谢映白笑了一声,握住我的手用力得有些过分,开口的语气却是稳的:“我不在意,我只求你百年。此后人死灯灭,往事如烟,我一介凡人,不求许多。只是,阿钧,你愿意么?愿意赐我这百年么?”
我没说话。
不知是否是我心中衍生的错觉,我见他眼神,宛若见明灯乍灭。
一抹针扎般的痛感涌上我的心头,扎得我险些控制不住脸上神色。我想我终究是不忍心,于是开口道:“罢了,百年而已,我陪你。”
对于凡人一生而言,或许都不须百年。
他这时终于笑来,伸手抱住我,低声喃喃般反复道:“谢谢。”
我想,其实我不懂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心悦我,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对他有心。但我想陪他,大抵是因为困苦之时曾有人陪我,又或是不愿见当年叫少年默然折了一身傲骨。
我从不着急于修行一途,师父也不曾催促过我,因而我也不觉得修为停滞于此有何不妥。
谢映白也从未过问我修的道。
后来,他同我相处之时似乎有意无意避过这一点,全当我是凡人般待我。其实,那日若非他说出口,或许我还不曾发觉他已然知晓我的身份,因他平日待我也并无特殊之处。
不曾有多少敬畏,也不曾有什么羡慕。
谢映白虽不再是淮南府世子,但其实用度上也不曾差许多,只是或许因他在城中声名不好,如今他出门时低调得很,衣食住行皆似一般人家。
他带我去看城郊的海棠,亲自猎白狐给我作宠,于冬日折梅酿酒。
这时我方才发觉,谢映白说是纨绔,其实懂得的东西并不少。他擅刀剑,却专门为我学了剑舞;擅诗文却不考功名,写与我的情话诗词倒有许多;他擅风花雪月,如今却全用于取悦我一人。
后来,我想我应当也是喜爱他的。他那般好的人,相处久了很难不心动。
或许是某日的雨中折花,他回眸而来的一笑,又或是林中逐鹿,弯弓搭剑间那一瞬的眼中锋芒。
此后我见他,便心如擂鼓。
京城入冬后的第一场雪,谢映白与我借宿于山中寺庙,从山上可见的都城雪景。居高临下俯视而过,京城红墙绿瓦覆白雪,于繁华见寂寥。
不知从何时起,谢映白变得有些贪杯,这日喝得人都晕乎乎的,难得变得黏人起来,窝在我怀中半日不起。
他平日常做保护者的姿态,或许也知道我有撼动山河之力,却不念不想。他还是如从前那般,唤我“小孩儿”,有时候也叫我“小傻子”。我这时候方醒悟,明白他如此唤我是因亲昵,并非是骂我。
只是,我想我殊不知比他大了多少岁,被他当成小孩儿,还当真有些奇怪。
然而他那般姿态,是温和中略带强势,我并不反感。而如今见他孩子气的这一面,我也觉得可爱。
大抵喜爱一个人,他如何模样我都喜爱。
众人看谢映白的风花雪月是放浪形骸,看他情话诗词是不堪大用,看他折梅酿酒是不务正业,看他饮酒舞剑是自降身份,唯我看他是自在人间,是行云流水,是红尘万千。
谢映白的身上带着未曾散去的酒气,那气息从他唇齿间散开,向我重重包裹而来,我似也有些微醺。
“阿钧。”我听他开口唤我。
我轻轻应了一声,伸手摸了摸他热烫的脸庞,寻思他会不会着了凉,便掐了个诀隔去风雪,将他往怀里揽了揽,为他挡去更多风雪。
他顺势将头倚在我肩窝,于我耳边含糊说道:“阿钧,我知你是天上人,我所寻人间无数,于你而言,实不算珍贵。可我……”
他的话断在半截,过了好一会儿,方才接上:“可我,只是凡人,只能如此,也只会如此。我想,你应当,是开心的吧?”
“我很开心,如此足以。”我如此回他,轻叹道,“谢映白,我不是天上人。”
他醉眼朦胧看我一会儿,抬手去摸我鬓角雪花,忽而低声道:“阿钧,让雪落下来吧。”
“为何?”我问他。
他说:“我想与你,共白头。”
我与他对上目光,尚且不曾应声,手指不自觉地已然动了。
屏障撤开,无尽的风雪从天而落,向我们倾覆而来。
谢映白一手按住我的肩头,直起身来,俯身将我拥入怀中,在我唇上落下一吻。
这吻极轻,小心翼翼如同对待琉璃,似飞花落白雪却无痕。
他其实是生得极好看的模样,有那么一双自带风流的桃花眼,看人自带三分笑意。星眸剑眉,俊雅风流,满身世家风度。
如今离得这般近,我便有些看得入神。
若要论容色,大概师父和俞青都比他好看,但只有谢映白让我看得入神。我看师父和俞青,大概如见国色,远远观之,不敢近前,而我看谢映白,是看我掌中花心尖血。
这是我与他头一次如此亲密,他平日待我虽好,也有亲昵之举,却从不曾跨过形如爱侣的一步。
我本以为他是不够喜爱,如今方才记得,太过喜爱也会不敢近前。
如我从前得了极喜爱的玉饰,也不敢多碰多用,怕磕了坏了。
于是,我不由对他道:“谢映白,我也心悦你。”
说完,我想我的声音或许太小了,才会一瞬便被风雪卷了去。
我不知他是否听到,但他似乎是困极了,于是复又伏下身来靠在我肩头。
肩头传来了一点凉意,我想,许是落雪化了。
第11章 淮南
谢映白与我待了许多日子,但临近新年,他终究要回淮南府。或许是因修道年月漫长,因而我对时间的长度总是没什么感觉,自谢映白坦白后,我便更懒得更换容貌模样。因此,我这时才发觉,谢映白如今看来成熟了许多,眉眼中已然褪去昔日稚嫩之色。
待回淮南府时,他出门前抱了我好一会儿,又露出那份少见的孩子气来。
“我不愿回,又想要回。”他低声对我道,“他们并非我爹娘,又实是我爹娘。”
我明白他的意思,却又不知要用什么话来安慰他,只好拍拍他后背,如同儿时爹娘安慰我的时候一般。
过了一会儿,他放开我,会转过身去开门,却还一手依依不舍牵着我的手。
我也有些莫名怅然,于是复又开口道:“我跟你一起去淮南。”
“不,你别去。”他摇摇头,语气很坚决。
于是我不再说什么了,只是目送他牵着马离开。那本是他最为喜爱的马,从前他似孩子般得意炫耀,但如今他许久不曾骑马。那一匹白马浑身似雪,在他身旁随他动作而温驯地低下头,似要邀他上去。他却只是拍了拍马头,终究只牵住了缰绳。
谢映白走后,我偶尔出门走走,找了本游记来看,看了不足半日,忽见外头又落雪。我趴在窗边看了好一会儿,找了一把伞去街上看雪。因为我记得,谢映白走的前几日,同我说城中江河入冬则结冰,其上积落雪,四顾白茫晶莹,河上可踏冰而行,是个无聊时可去走走解闷的地方。
我到了那处,踩着冰层往下看,便见得其中流淌而过的江水翻涌。
我忽而觉得近日平静便似这江河冰层,表面平静无痕,其下暗流汹涌。早听闻边关起了战事,或许是因修道者触摸着大道三千,于是预感更为敏锐,我便隐隐察觉这场战事并不似往日那些小的纷争。
星象异动,命宫多改,这江山之主,是时候改换了。
战乱将生,而我更在意的是,我之前算得谢映白命中大劫,便在这场战事之中。
我想得入神,过了好一会儿才看到不远处,容玉牵着姜应,小心扶她走上冰面,暗中以术法结出冰莲送与她。
忆起那一日,姜应似乎脾气不小,也不乐意见我,于是我也不愿打扰他们,径自转过身来。
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我感到有一抹目光自容玉的方向而来,轻轻落在我身上,而后又似云雾般,掠过而后渐渐散去。
离了那处,我也无取乐的地方,但想着已经出来了,就这么回去了又实在不太愿意。于是,依旧想去寻谢映白,思来想去,我掐诀隐去身形,暗中前往远在千里的淮南府。
淮南王的封地居南,淮南之地冬日无雪,亦无多少寒风,只是湿冷,一踏入便仿佛被笼入一泓清透冰泉中。
我一路寻去,入了淮南府,寻得了谢映白。
他似乎刚回不久,正与府中下人说话。我在旁边听着,听那下人说近日回府的主子多,之前不知道他要回来,还没有房间给他收拾好,于是要麻烦他先去外头寻个住处。
我听着觉得这下人就是说谎,淮南府这么大个地方,连给主子住的房间都寻不出来么?何况,这淮南府本是他的家,他自小在这里长大,怎会没有他的住处,难道他原来的屋子也不曾留下么?
但谢映白应了声。
我这才想来,淮南府多了姜源那正牌世子后,谢映白在这府中,大概就不算什么了。
我眼看他牵着马出府,似是有些茫然地在街头站了半晌,而后找人问路。
我忽而明白过来,此是他故乡,可他离去许久,淮南的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当年淮南府的小世子是无人不识的,如今他去问路,那人不曾认出他。
我也说不出这到底好不好,但是隐隐约约的,心口有些钝疼。
谢映白随意寻了个住处,但睡得并不安稳。我在一侧陪着,很想显出身形,带他离开,与他说不要回淮南了。
但我想,他应当是放不下的。
我尚且记得初见时,那小世子肆意张狂,朗声对我说:“我是淮南府世子。”
那神色傲然,少年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眼眸似星光入夜。
次日,谢映白方才入了淮南府,与众人相聚。
淮南府旁支众多,于是子弟自然也多,聚在一起看着是热闹,却又各有各的寂寥。谢映白大抵自知身份尴尬,于是独自呆在角落,可依旧有人带半分恶意半分看热闹的心思来笑他。他如今也不在意,只是极淡漠又极磊落地一笑,不应不答。
一番家宴过去,我只觉得这家宴不似宴,倒是让我看尽了诸人百态。
这些世家子弟看似亲近温和,皆是相似的风流倜傥的模样,然而若是当真离得近了,便发觉都是相似的冷漠。
都是儿时一同长大的兄弟,如今许多人见谢映白,便如同未曾见。
其实这应当也算好的了,毕竟他们不曾奚落嘲笑,可尽管如此,我也觉得谢映白于此格格不入。我想谢映白也应当知道自己回来会是个什么局面,可他为什么还非要回淮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