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欢(扶舒) 第7章

作者:扶舒 标签: 玄幻灵异

我想不明白。

待众人散后,谢映白独自去寻淮南府夫妇,说要散了府中纳来的人,近日重新订下的婚事他也不会应。

我知道他原本有一门婚事,但自他身份出了问题,那家人便退了婚,淮南府夫妇便又重新为他订下了一门。

“当初人是你要纳进来的,如今又要遣散说得像是我淮南府亏待了人一般。”淮南王妃闻言便皱眉,拒绝道:“你要不满意重新订下的婚事也没办法娶原来那姑娘,身份不相配的。”

她说的话里不曾留什么情面,谢映白倒也不恼不怒,只是道:“非是如此,只是我心悦一人,要许他一世一双人。”

“哪家姑娘?”淮南王问。

谢映白默了一瞬,定定看着他们,而后道:“他是男子。”

此言一出,淮南王夫妇勃然色变。

第12章 偿恩

于是,我终于明白,谢映白回淮南是为了我,但我不懂,他为何要向这些人和盘托出。我不在意什么名分,也不在意他人看法,毕竟我迟早要离开。但谢映白就是此间人,他就是人间客,这世间的多少责难,皆是他要受的。

眼见淮南王要动家法,我几乎要忍不住出手护他。

可我记得,谢映白让我不要跟来的。

于是,我只能看着,看他死不屈服,咬着牙非要与人争个高低那般忍下一切。

家法后,他被罚跪祠堂。

血色浸染了他的衣裳,夜色渐深也不见得有人来看他,送一点吃食给他。

我终究未曾忍到最后,化出身形来,从乾坤袋中摸出我找来的吃食。

谢映白似是愕然,定定看我,半晌呆呆道:“我睡着了么?”

我沉默一瞬,笨拙道:“我刚来寻你,想你了。”

我想这谎言实在拙劣,谢映白这般聪明,定然知晓我不是刚刚来。

但他不曾再多说了,只无声拥住我。

过了好一会儿,他低声开口道:“我本不想让你见我如此狼狈。”

说完他笑起来,笑后却又默然。

“无妨。”我如此回应他。

“阿钧,你不问政事,或许不知淮南府声望多高。我曾为淮南府不被猜疑而不学无术,放浪形骸。待到如今,众人都说我错了,笑我傻,我才明白过来。如今想来,他们定然早知我并非他们亲生的孩子,于是放任我如此。”他的眼里忽而落下泪来,那一点泪水砸在我肩头,不痛不痒,却又好似一根针扎进我心口,锐利地疼。

“他们也不曾一开始就待我如此漠然,我也曾有过严父慈母,兄友弟恭,后来方知原来都是我一厢情愿的事情。可我生是淮南府的人,死是淮南府的鬼,前半生为其所用,后半生也要背负着这名头上的爱恨声名,连所爱都要受其控制。他们让我跪在这祠堂反思,可我看来看去,想来想去,这祠堂之上众多碑位,都非我前人。”他哑声笑起来,而后艰涩道:“我本敬他们爱他们,可又不得不认清,这爱是我一厢情愿的。这生养之恩,孝之一道,我想要还清了。但还清,多难啊。”

我默然抱着他,想告诉他不必还了,这天下的情义,是说不清也还不清的。

他念着淮南府的生养之恩,可这生养之恩,在外人看来也不过尔尔。

可他似是知晓我要说什么,继而接着道:“阿钧,我不是为天下人眼光而非要还清,而是我得自己问心无愧。若来日淮南府是灾是祸,我都不想回头便不必回头。我如今只是,自己心里头过不去罢了。我仍记得娘亲带我去山上求平安符,爬了半日山头,堂堂淮南府夫人累到满头大汗,还惦记着我喜欢山下摊子的甜食,要早些回去的。堂兄教我诗书礼仪,虽骂我顽劣,但每次我被罚了,都是他私底下送吃的给我。这淮南府的许多人,都曾待我好过,只是后来有的气我不学无术,有的则是逐日离心了,再回不到从前。”

他断断续续说了许多,我虽不通人心,却也明白他的意思的。

淮南府的真心假意他分不清,可过去的种种他都记得,过去当得的真心,如今也无法置之不理。

他渡不来自己,也放不下过去。

我想谢映白大概也不适合修道,因为他放不下,也就破不了命。若是强求,将来时日久了,必将走火入魔。

我当年破命,是入道前,师父带着我回世俗界,让我亲眼看江山换主,我曾经的阿爹阿娘死在战乱里,那些凶神恶煞的乱世之人,只一把生了锈的刀,往人脖子上一抹,人便不在了。我的天道眼让我眼睁睁看着那些魂魄散去,像是光照入晨雾,或是云烟被风一吹,一瞬间便消融了。

转世轮回,原来不过一眨眼的功夫。

于是,我从此破了命,七情六欲淡了一半。但如今,我不必仔细去想,也感到有什么过去抛却的东西,因为谢映白而拼命地冒出头来。

那是属于凡人的欲望与执着,拿不起放不下,不疯魔不成活。

谢映白还是不愿我在淮南看着他,非要我回去,让我发誓不许暗中跟着。

我实在无奈,于是应了声,回转回都城的时候,却仍记得他送我离去时的眼神。

那双眼眸中的星光似乎灭了,又似乎是点燃成了火,化作某些复杂深沉的心思,深深藏在他心里,说不出来,也从不说出来。

新年将要到了,都城中满城红彩,四处皆有喜庆之意,我却不曾有多大感触。于万千凡人而言,天下之大,来回便耗尽了岁月,于是团圆之日难得。但修道之人破了命,便将这些都看得淡了,毕竟今日的道友不知何日便身死道消,因而从未曾奢望什么两全什么团圆。

只是,我回宅子的时候,见门外立着个熟悉的人影。

是俞青。

“怎么回来了?”我不由问道。

“你又为何不会去?”俞青冷声问我,“时机合适,师兄宁愿压着境界也不回,莫非这里有什么师兄舍不下的么?”

我想着谢映白,点了点头。

俞青也猜测到了似的,问我一句:“为谢映白?”

我觉得他语气不善,不由道:“合欢宗子弟不问他人私事。”

他冷笑了一声,道:“师兄心悦于他,我问上两句便要责怪我,当真好笑。想我这红尘道大抵是白修了,连个凡人都不如。”

我摇摇头,道:“非是如此。”

只是我开了天道眼,又实在不愿意亲近俞青。

他这人矛盾得很,爱似不爱,喜又非喜,若即若离的,是我看不懂也懒得看懂的人。

我有时候觉得他像个孩子,什么事情都是兴起便做了,什么伦理道德什么人心道义,在他眼里都是不存在的。

而我,总是想得多,想得不多的人,是修不了有情道的。

因为有情道,非逼人看出人间诸多心思,真心假意皆在眼中心里,全数看过了,看透了,也就明白了。

第13章 相隔

我想这些都是小事,我心悦谢映白和俞青也没什么关系。俞青眼中神色却多了份讥诮,那神色让我隐约有些不安起来。

或许我想错了什么,但也不知道错在何处。

俞青不多说了,只道:“师兄,好自为之。”

我下意识一点头,刚想要开口问他这话的意思,他却已经转身离开。

他的那句话,似乎意有所指。

我素来觉得,有缘人这等存在,应当是有则自相遇,因而从不曾想过要以法器来寻。然而,或许是俞青那等讥讽不屑的态度,我这时却起了心思,想知道谢映白是否为我有缘人。当然,是则最好,不是我也要让他是。

到了如今,这条红线便是没有我也要生生牵起来。

我动用那法器时涌上了天道眼,便见得沧海云树,红线相缠,再看星盘所指,我疑心是我这法器坏了。

法器上有一面星盘,星盘上星光强弱指示缘分深浅,所在方向则指向有缘人所在。而我这星盘之上,明亮星光足有五六处,所指皆在不同处。我推算一番,发觉一处在都城,一处在淮南,另有几处太远,我姑且推算不出来。

大概是真的坏了,我这般想着,歇了要摸摸天意的想法。

淮南府那位真正的世子自从高中状元后便一路平步青云,新年之日从淮南府归来后便与原来的家人呆在京城中,他那位妹妹还在年前搭棚施粥,得了不少美名。我有时候出门便见得那些施粥的棚舍,偶尔还能远远地看到那姑娘。她待我依旧没什么好脸色,想来也不屑为容玉而对我宽待改观两分。

但我自觉不曾做错什么,谢映白也不曾,因而我虽有不满,思及容玉,到底是忍下来不与计较。

其实,与其说是忍耐,倒不如说是我本来也只在意容玉,不曾在乎姜应想法。我只是,偶尔见容玉,想问问他关于俞青的时候,又莫名有些踌躇不敢前。

或许是因为,我隐隐觉得容玉是个过于有计划的人,他要悟什么道,如何悟,要寻上什么人,都是心知肚明且毫不犹豫便安排下去,一步步按部就班。

他的目标就在他眼中,对他而言,他要一步一步稳稳当当,伸手握住自己想要的前程。

我知道我与他是完全不同的人,他要追寻大道,而我只是随缘。修无情道者众多,大都因为执着于独步天下的强大,容玉应当也是如此。他看似温雅,气质淡然出尘,我却实在觉得他于自我的执念。

只是,我虽多次远远见到而不上前,容玉却也看到我,后来反而主动叫住我,问道:“师兄有何事么?不必如此顾忌而避开我。”

他说这话时,离了姜应到我面前来。

我看了看不远处的姜应,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自觉有些打扰这对眷侣的美好时光了。但我确实有话想问,于是便开口道:“我只是想问问你,最近是否见到俞青了?”

他微微一怔,反问道:“他又回来了么?”

我点了点头。

容玉脸上的笑意微微淡了下来,沉思半晌后方才道:“我未曾见过,但他既然回来,定然是有所图谋,师兄还须小心。”

“为何我应小心?他当真如此厌恶我么?”我有些不解。

我和俞青虽是不合,但也应当不到要同门相残的程度才是,但我听容玉的意思,怎么好似我两水火不容似的。

容玉摇了摇头,道:“不是厌恶。”

我愣了愣。

“俞青那人,有些孩子心性罢了。”容玉微微一笑,说出来的评价竟是与我之前想的有些相似,语气里带了几分无奈,“许多话不改由我来说,师兄要是有什么疑问,还是亲自去问俞青比较好,我言尽于此了。”

我点点头,见他要离去了,不由自主地追问了一句:“容玉,你与她在一起……还好么?”

我想我不该问这话的,合欢宗弟子不问他人私事,这是心照不宣的规矩。何况,姜应是他的有缘人,他们两在一起,有什么不好的呢?

然而,我还是问了这么一句,似乎我隐隐就觉得,这两人不该在一起,或是在一起也是不相合的。

容玉闻言,微微一笑,反问我:“你与谢映白还好么?”

“还好。”我想了想,又补上一句,“我只要想着他,觉得什么都好。”

容玉低笑了一声,微微垂眸,而后道:“那我与姜应,也是还好的。”

他明明说了与我相似的话,但我莫名觉得这两句话的意思是背道而驰的,然而我想这话又应当是真的。

他与姜应,应当好的。

于是,我不由接着问:“那你,何时回去呢?”

“待她白首,再也无需我。”他说。

那鸦羽般的长睫垂落,将他眼中神色尽数掩去。

我怔怔在原地呆了好一会儿,觉得容玉大概是真的喜爱姜应吧。

因为,我于谢映白,能想到的最好也不过如此。

相伴相守,执子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