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扶舒
那只是他明白不愿意他就会死,而他还不想死。
因此,容玉也从来没想过,过早记事也让他在太早的时候对一个人一见钟情。
有的人不信一见钟情,可他知道那种感觉是存在的。
在看到那个人的时候,像是满世界尘埃落地,万籁俱静。这世间的一切都离他而去,他眼中唯独可见一人,见他便心喜。
可他又知道,他不过是作为一个炉鼎而已。
在合欢宗的日子里,其实他连见伏钧的机会都没有,可他总是想起初见的时候,少年面容清秀,眼神清澈,笑起来的时候天真得可爱。
他在合欢宗里也是没有朋友的,但他和俞青不一样,俞青是因为脾气太坏,又太孩子气。他是因为脾气太好,却又太成熟,每个人都忌惮与他成为朋友,觉得他城府太深。
他从不在意,每次觉得孤独的时候,他只是想一想伏钧。
想一想他与他所喜爱的人,原来是他有机会触碰到了,何其有幸。
但很快,这种天真的想法消失了。
因为伏阴看出了他的心思,让他去修无情道。
那一刻,容玉想起自己的母亲,想起那场大火,想起他与伏钧并不算多好的初见。
最后,他点头应下。
伏阴看他的眼神始终是轻视的,甚至带着些许怜悯的嘲讽。
他那个时候以为,伏阴是笑他不自量力,直到许久之后,他偶尔想起那个眼神,才明白伏阴笑的是早已看透的结局。
看透他所思甚多,看透最后他那可笑的退让,与求不得的结局。
从修无情道开始,容玉开始决定疏远伏钧。
他那样喜欢一个人,喜欢到还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喜爱他,就不愿意给一个注定忘情的结局。
纵使他用法器知道,他最该寻的有缘人是伏钧,他要渡情劫,也该寻伏钧。
但他不信,他一早就离开伏钧身边,转而去寻别的有缘人。
他以为,所有的一见钟情都是可以逐日淡忘,所有的爱恋也是都可以天长地久的。
毕竟,那么多的人都说,天长地久胜过一见钟情。
可这句话,在他身上一败涂地。
时间过了那么久,久到他所喜欢的人都换了好几个伴侣,久到他的有缘人香消玉殒,茫茫天地他都无处可去。
他依旧没有爱上其他人。
有时候,容玉会想情爱到底算个什么东西,为什么有的人看一眼就喜欢上了,有的人日日夜夜也无法让他有一分留恋。
后来他入了归元宗,在无数个日夜里一次次推演。
他推了许多许多次的命盘,他的情劫里次次都逃不出伏钧,也逃不出单相思的结局。
后来他的所爱历经千种,那双清澈眼眸里多了许多他看不懂,也不曾知晓的过去。
重逢的时候,他以为自己会放下,却不想仍似初见那般。
容玉想,他逃不开了,原来这就是命数。
原来只有那样一个人,在见第一眼便冥冥有了感觉。
他曾经不信命,用了太多的方法去回避,最后还是回到了原点。
不过,有一点大概是好的。
他那么喜欢伏钧,可伏钧一点都不知道,也不会爱上他。
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他竟有那般荒唐的心绪。
像是经久难愈的伤,缠缠绵绵拖了太长年岁,每一年都是断断续续的钝痛,到后来都变得麻木。
容玉对伏钧说过很多谎话,一心登大道是假,不想他爱上他是假,故意算计他入死门也是假。
他只是找个忘情的理由,告诉自己这场爱恋中始终只有他一个人踽踽独行。
纵使妒火如焚,不甘不愿,他也要将自己从中抽身而出。
伏钧入魔后,他又算了好多卦。
每一次的批语,都告知他天地失衡,若魔气过胜,当先受难的便是伏钧。
天道给伏钧铺好了康庄大道,可他不走,便只能反而毁掉。
容玉从前是不信命的,但他如今信。
要破伏钧的死局,那就须新的人做本该做的事情。
而他早已触摸到了天道法则,若他非要渡劫合道,也不是做不到的。
只需成道。
他始终无法跨过那一“空”,也是情。
伏钧是他道之所起,也该是他道之所终。
他本来是不打算再与伏钧相见的,但这一步始终难以跨出去,他知道自己不甘愿,求不得意难平。
于是,思来想去,他终究又去见伏钧了。
他只是想了了这桩心事,也想真正跨过这一步,与天合道。
容玉知道,伏钧大概不爱他,不会在意这些,也不会挽留他,于是这依旧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
在这份爱里,始终只有他一个人登场,一个人落幕,将满腔爱意与经年已久的苦涩都轻轻放下。
此后,与天合道,他即是天。
他是一草一木,是一树一花,是日月是四季,是天地是江海,他会化作整个世界来爱那一个人。
与天合道的感觉很难形容,大概是万物皆我,可万物又自有规程。
他看着伏钧一路离开青灵城,他便为他开了一路的花。
可伏钧大概也不知道。
大概也永远不会知道,有人在他所不知处爱他,爱了很久很久。
作者有话说:
二更,猫猫叹气
第113章 迟早
容玉似乎当真只是为了说那么几句,说完他便转身要走。
“等等。”我下意识伸出手,拉住了他的袖角,“你这个时候跟我说这些话,什么意思?”
他回眸来看我,道:“我只是不记得有没有说过,于是很想说给你听。”
“你一个无情道的修士!”我莫名觉得有些可笑,说这话的语气便也渐渐恼怒起来,“说什么爱不爱,你不是忘情了吗?”
“每个人的道都有所不同,若非有情何来无情。”他似是而非地说完,挣脱了我的手,扭头离去。
我的手指下意识动了动,可终究不再挽留他。
我始终都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道,也有自己的路,谁都不属于谁,也谁都留不下谁。
我只能站在我的路上,看着他们一个个离开。
我将容玉说的话反复地想了又想,忽而觉得,这是否是他最后的执念。
他修的功法是无情道的藏字诀,无情道的功法大都让人断情绝爱,越到后来越难对人生出什么情感。
忘情到底是他不再爱了,还是他看破了情道,真正从有情入无情?亦或是,这是他踏入“空”的最后一步?
我想我得不到答案,也想不明白。
而我此后再也得不到答案了。
当日晚间,渡劫的九道天雷凌空劈下,在青灵城的百里外砸出天坑,满目狼藉,连青灵城里都能看到雷光,照得城中宛如白昼。
九道天雷之后,是无尽霞光,异象顿生。
红霞退尽,而后是青天白日,海潮翻涌,最后一一褪去,天光大亮。
我不知是那异象影响了我,还是我从那异象中悟得了什么。
幻象褪去的那刻,我似乎有些明白何为万物皆空。
天地多变,明日复明日,唯独不似过去,于是旧物皆不是,故人皆不似,往事尽空。
容玉大概是万年以来唯一一个选择与天合道的修士,而据记载,与天合道后的修士应当是肉身尽毁,魂魄入天地,因为此后再无人见得他们。
我终于明白他为何非要来说那一番话,大概是此后再不得见了。
容玉不在此处,我也不必多留,于是见幻象退尽便准备离去。
玄悟不知为何突然回佛门闭关,空无便来寻了我们,与我们一同回去。
青灵城离佛门千里之远,这次回去用的时间却短。
我想或许也是我软弱,似乎逃离了此处就可以当做无事发生。
中途只在一个村子里停留过,刚巧那日如春,我来到村子外的时候,村外瑶华树刚巧开花,满树的花沉甸甸地压弯了枝条,纷纷扬扬地飘了花瓣下来。
我站在那颗花树下,眼睁睁看着满树的花次第绽开。
我从前便知道,瑶华是极热烈又明艳的花,一年只开一次,却是第一次遇到开得这般整齐的瑶华树。
满村子的花树都开了,村民当有仙人做法,于是非要留我们一场,盛情难却之下,我们便停了两日。
我在屋子里观花的时候,越秋风问我:“你不伤心吗?”
“什么?”我后知后觉地反问他,“你说容玉吗?”
他点了点头,说:“若是伤心,不如大哭一场,有些事情哭出来会觉得好一点。”
“可哭出来似乎也没什么用。”我的语气渐渐轻了下去,“可能我已经习惯了。”
我很早前就觉得我这一条命是伏阴捡起来的,我身无长物,生而是孤,一无所有,后来拥有的多了,都是他人给的。我想将他们给的东西都还回去,可后来才知道,有些东西给了就是给了,有些人说走也就走了。
挽留和强求都是多余,我什么也留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