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扶舒
于是我靠着空无的肩头,伸手拥抱住他,窝进他的怀里。
好似明日恰似今日,明日醒来依旧如今日,日日夜夜,岁岁年年。
半梦半醒间,我听见一个熟悉的温柔声音,嗓音沙哑艰涩,低低地唤我:“阿钧。”
这两字似也难开口,我以为还有后话,可等了许久也不曾等到,直到我从半梦半醒中清醒,清醒地等待,等到第二日天明。
未曾等到后话。
激活秘法的最后一步要前去魔域,这次我自然也跟着去了,但那一步施法结印的佛修太多,我一个魔修也不适合靠得太近。
我远远地站着,感到某种令我不适的气息蔓延开来,最后金色佛光乍现。
我摸着腕间木珠,思绪迟钝地想我这一路走来失去的人,有多少是迫不得已,有多少是我不敢向前,却忽而发觉大概要离开的人总会离开。
谢映白入魔成鬼,伏阴换命救我,俞青自沉江河,容玉与天合道,空无以身镇魔,我不是不曾努力过,可最后这些都是他们的选择,他们自得的归途。
秘法初定,佛门自然还需要空无,我一身魔气不与佛门相融,未免变数不应当再留在这里。
我抬头看天际,看那佛光渐渐隐去,忽而发觉此刻我竟又孑然一身。
我转过身,运起魔气离开。
越秋风什么时候回来呢?我有些思念他了。
半是因寂寥,半是因为爱。
我漫无目的,干脆入了魔域深处看看。
我之前也来过魔域深处,这里的魔气比外界浓了许多,但原来的面貌是生长着那些狰狞肆意的草木,如今却显得有序许多。
在更多的地方,我甚至看到了拔地而起的建筑,大概是新建的,风格杂乱无章,应当是那些魔修按着自己喜好建起来的。
与修仙界其他地方不一样,这里显得空旷许多,便是魔修相遇也是各走各的。
因而,忽而传入耳中的喧嚣便显得突兀。
我这才发觉这竟是一处城池。
城门随意用青石堆砌着,城门之上是以剑气刻出的“魔域城”二字,笔画粗狂随意,却铁画银钩,笔势飞扬。
我抬头看了看,竟觉得有些熟悉。
可这熟悉感太缥缈,好似离我看到这样的字隔了太久,雾蒙蒙般窥见得一点端倪。
我走进城门,竟也看到了街道与来往人流,却比修仙界的许多城池凌乱自在,嬉嬉闹闹,甚至有人当街打斗也无人去拦,反有人围观喝彩,唯恐天下不乱般。
我怔怔看了会,大概也染上了几分热闹,刚刚的寂寥感如潮水般褪去。
“还有人么?来来来,看不惯我大可来战。”
喧闹之中,这句话突然落入我耳中。
像是深深潭水砸入一块石头,扑通一声巨响,溅起极高的水花。
我想是我幻听,因为那声音太熟悉了,太像是年少时的谢映白。
可我还是忍不住循声去看,隐约窥见重重人影之外,有人一身鲜艳红衣,披散白发,姿态肆意张扬。
白发。
我刚要转开的目光猛地一顿。
入魔后的谢映白也是一头白发,甚至他残魂的那具身体也是白发。
清朗音色带着少年意气,混着刀剑相击的声音落入耳中,我不由上前走了两步去看,竟当真看到了一张熟悉面孔。
与年少的谢映白有六分相似,余下几分更像苍梧,却也更年轻。
我一时愣在原地。
从前种种似江水覆没而来,我不由屏住呼吸,像是身处幻境,只怕一转眼这幻境便碎了。
可那人群之中的少年不曾注意到我,见无人上前便嗤笑一声,抬手挽了个剑花,收剑入鞘。
“看来今日城主还是我啊!”他灿然一笑,还不忘挑衅众人,做足了年少轻狂的模样。
可无人指摘他,周围魔修笑的笑,喝彩的喝彩,还有问他下次约战的,热热闹闹,宛若众星拱月。
我想起许久之前,在淮南之地,年少的谢映白鲜衣怒马,众人拥簇。
是纨绔子弟,也是意气少年。
我不敢上前,也不敢退一步,只是死死盯着,眼眶泛了酸。
是或不是?他曾复生一次,我却不敢奢望第二次。
犹疑间,少年已然要离开了。
我下意识追逐而去,却见少年迎着人群中走去,身后有少女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笑意盈盈。
他也不推拒,回眸应声,眉眼顾盼飞扬。
那少女侧头间露出明艳五官,笑颜如花,看似乖巧却又媚气横生。
我脚步一顿,认出了那人。
那是今雾。
记忆中都城山寺被隔绝的风雪,似乎一下子倾覆下来,落在我心头,泛了透彻心扉的凉。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点尾声,争取520之前完结。
第119章 临冬
世俗界又到冬季了,黎都前几日下了雪,城中银装素裹,街上人影寥寥。
过去千百年岁,四季却依旧,当年我与谢映白分离时恰逢白雪,如今归来依旧雪落满城。
只是如今的世俗界,没有淮南府,没有风流肆意的淮南世子,也没有当初盛世歌舞。又是朝代更迭,战乱刚过,连黎都之中那些伫立不动的府邸都只余下了七八分空壳,剩不下几分人气。
落尽了叶的树木在白雪中宛若纯黑,似白纸上徒生的裂痕。
我落在一处屋檐之上,俯瞰这浩浩古城,只看到了物是人非,时光如江河奔流而去,万物成尘土,故人作白骨。
我从来知道,修道之人破命便不算人间客,最是冷心冷情,只求大道登仙,与天同寿。
可人终究是人,往事不可追,七情六欲便如烈火焚身。
我从前在世俗界听过一句诗词,时至今日忽临心头。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我知道在这早已找不到几分当年的痕迹,不过是终究忍不住回来看看。我想起当年谢映白送了我许多东西,我那时便觉得余生漫长,我自己陪他百年何须死物,便将那些东西一一收起,埋在一棵树下。
可后来他与我坦白,却不再送什么给我了,我便也忘了。
我闭上眼,掐诀运法,感受着天地间的气息,竟也若有若无寻到了些踪迹,便干脆将那些东西取了出来。
我许多年前埋下时用了个拙劣的术法,如今术法已然损毁得差不多,好在其中的东西还维持着当年模样。
平安锁,折扇,书画,还有一把匕首。
这些都是谢映白当年用过的东西,上面也留存了他的气息。
我抱着那半朽的木盒,垂眸看了许久。
我想我不该再去扰他,可要我就此罢手又实在不甘。
毕竟,他是我情之所起,不得而终。
于是我终究是抬手结印,以魂修之法,就着这点微末气息去探寻天地魂魄。
我早已做好了失望的准备,可我竟当真在天地间寻到了生魂之气。
然而,这生魂之气破碎不全,还混杂着别的气息。
这抹气息似曾相识,可我想来一时又毫无头绪。
我迟疑沉思半日,又接到了越秋风的传讯。
“阿钧。”他的声音隔着千里传来,混杂着些许风声。
我本不该如此脆弱,可我听他轻声唤的这一声,某些情绪便好似决堤,瞬间便落了泪。
看空无以身为法器时我不曾哭,送他离开时我也不曾落泪,见到那魔域城中少年我也不过红了眼眶,但我这时忽而觉得难以忍下去。
活了千百年,哭得像个孩子似的实在丢脸了些,可我实在难过得厉害了。
我落着泪,握住那传讯石,对他说:“秋风,我好像……看到谢映白了。”
那一头沉默了许久,而后他问我:“阿钧,你在哪里?”
我抬头看看天际,应声道:“我在世俗界。”
他声音很轻地对我说:“可是,阿钧,魂飞魄散之人是没有轮回的。”
“不是轮回。”我如此回道,却又戛然而止。
我想我将对另一个人的思念与爱恋说与他听,未免也残忍,于是我压下情绪,问他:“你什么时候来寻我啊?”
“快了。”他顿了顿,复又问我,“你哭了吗?”
我沉默了一瞬,眨了眨眼,说:“没有。”
然后,我将传讯掐断了。
因为我忽而想起那抹气息是属于谁的了。
那是属于越秋风的凌厉剑气,还混杂那浸染了沉沉血煞的魔气。
我一时竟错觉头晕目眩,青天白日朗朗乾坤都倾倒,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啪”地一下将木盒合上,收入乾坤袋中,慌慌忙忙再回修仙界魔域之中。
可这时的魔域中人来人往,却不见我想见的那人。
我用术法去寻,但那生魂之气混沌不堪,寻得艰难模糊,费了我不少力气,再跟着寻去的时候,却是今雾先发觉我了。
我不曾遮掩自己的行踪,她要发觉我也不难,而她扭头与那少年说了两句,复又以灵力传了密语给我。
“您想知道什么,先来问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