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扶舒
还未等我沉思,他又转而一笑,道:“与其想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你倒不如想想眼前。我还想安安静静圆寂呢,收了空无这傻小子真是我一辈子败笔,让我这时候都得出来给你们操心提醒。”
“空无?他怎么了?”
问这话时我已然不安起来。
玄悟却又反而笑起来,道:“他当真没和你商量吗?镇守魔域这事儿,佛门那么多修士做不来?非少了他一个?不过是有非他不可的事情罢了。”
说到这,他顿了顿,似乎在观我神色,而后才道:“佛门有相当于魔域结界的后手,只不过需要天生佛骨作为法器,镇压魔域。佛骨自来没有可取出的法子,可若这佛骨在人身上,那人此生不得出魔域。”
“你觉得,那傻小子会怎么选?”
闻言,我下意识摸了摸腕间串着的木珠。
无需问我也知道他会如何选。
但我忽而想起不久前,他问我:“若我来世转生成一棵树,你可会常来看看我?”
我那时笑,回道:“若是你,我日日夜夜都来。”
第117章 悟情
我想玄悟应当是有心提醒,有意撮合我与空无。
但离开后,我却没有依照原来所想去寻空无,而是继续待在了住处。
我在等,等他亲自与我说。
空无总是太被动也总是让我觉得若即若离,我也不是完全不难过的。我与他曾经明明白白说过许多遍,我不希望到这个时候了,我依旧要亲自去问他,他才愿意与我谈一谈关于他的事情。
或许我是矫情了,可人总有矫情的时候,我若能时时刻刻都冷静,也不至于此。
我在床上躺了许久,脑海中似乎纷纷乱乱想了,可到头来什么思绪也没有,好似什么也没想。
我终于在暮色冥冥之时等到了空无。
他依旧守礼,叩门问道:“阿钧,在否?”
我应了声,却没立刻起身去开门,只是问他:“有什么事么?”
“阿钧。”他又唤了我一声,接着却沉默许久,而后才道,“我想与你说一件事。”
我闭了闭眼,压下心里一瞬间的烦闷暴躁,翻身下床,前去开了门。
心口像是堵了一口气,我想我应当是在生气,可我似乎没有立场生他的气。我一早就知道他迟早要走的,我留不住他,也不应当留他。
可他要抛下我,亲自去做一些事情,我又心神不定。
我不让开路,就开着门,站在门口问他:“什么事情?”
他定定看了我一会儿,嘴角笑意竟然深了些,而后问我:“阿钧,你在生气吗?”
“我没生气。”我立刻回他。
说完我就觉得是我幼稚了,要么就是魔气又影响我心智了,让我半点心思都藏不住,只会遵从并不那么好的心情。
空无微微垂眸,对我摊手递出又一颗木珠。
我看着他手心的木珠,没有伸手接,只是道:“今日你送过了。”
“这个是赔礼。”他说着,轻柔地握住我的手腕,将木珠放入我掌心。
我抿了抿唇,竟在这一刻忽而觉得静了下来。
一日纷繁心绪皆散去,我让出路迎他进来。
坐定之后,我语气平静地对他道:“你说吧。”
其实,我大概知道他会说什么了。
果真,他说:“阿钧,我会去魔域边界镇压魔气。”
我应了一声,却不知该说什么。
挽留不必,祝福也不需要。
我除了表示我知晓,似乎确实无话可说。
但空无问我:“阿钧,你还会来找我吗?”
我沉默了一瞬,反问他:“你悟情了吗?”
他的眸光闪动,许久之后才轻声道:“我爱你,也舍不得你。”
我不由笑了笑,笃定道:“你悟情了。”
其实我早该知道,在他返回佛门那时候,在他问我想不想他回去的时候,在他众目睽睽下挽留我的时候,他便已经悟情了。
不懂情的他,不会争取也不会挽留,更不会明白所爱是两个人的事,此时来告知我他的决定。
或许我该为他高兴,他毕生所求终有归途。
但此时,他对我说:“你不要生气。”
我摇摇头,依旧说:“我不生气。”
空无抬眸看我,与我对视良久,最后道:“阿钧,我已经努力靠近你了,可你总在原地不动。”
我愣了愣,“我便是动了,又能如何呢?”
他却似乎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魔气会影响你,也会影响修仙界。我从前总想慈悲为怀,心在天下,可如今悟情才明白,不知人间苦,是渡不得众生的。”
“阿钧,我去镇压魔气,是为天下人,也是为你。”他忽而站起来,倾身靠近我,极轻地在我眉心印下一吻,“我所爱只有你一人,因你悟佛道,也是因你爱众生。”
“我雕了一百零八颗木珠,日日夜夜地亲自执刀。我所求不多,你来见我一次,我便给你一颗,你来见我这余下的次数便好。”他顿了顿,很认真地问我,“好不好?”
我怔怔看着他,而后伸手按住他的后颈,用力地吻上去。
吻后,我问他:“你要亲为什么不用力一点?你要喜欢我为什么不早说?你要镇压魔气,为什么非要疏离我?”
“是我不好。”他眨了眨眼,贴近了拥抱我,“我怕你生气。”
我笑了一声,对他说:“我确实生气,你只要我见你不足百次。”
“我的余生太长了,百次怎么够。”我说。
他一下子笑起来,难得笑得像个孩子似的,低头来亲了我一次又一次。
我任他作为,抬眸间才发觉夜幕已降,清冷月光透过窗子照进来。
那月光落在我与他十指相扣的指间,落在我手腕的木珠上,落在他起伏脊背的印文之上。
我将手盖上去,摸到了顺着脊椎而下的许多痕迹。
那些凹凸不平的痕迹,像是刻进了骨血之中。
我不由问他:“疼吗?”
“疼。”他如实回我,却笑着低头埋首在我侧颈,低声道,“可想想你,也没有那么疼。”
我手上的力道下意识轻了轻。
其实也想得到,这类以身为法器的术法,大都是流传下来的古法,伤及根骨怎会不疼。
我与他相识太久,上一次如此亲密的同枕相拥也在太久之前,这一刻我竟觉得心动。好似年少之时,我情窦初开,只为一句简简单单的拙劣情话,便窥见满满情谊与弥足珍贵的真心。
情盛之时,我恍惚间见他弯身吻我,舌尖尝到一点若有若无的咸苦。
我抬手摸了摸他鬓角,指尖被水意润湿了,透着些许冰凉。
或许是我神智模糊,又或许是思绪沉浮,鬼使神差,我竟开口问他:“你哭了么?”
我听见一声笑。
回过神来,我想我大概是魔怔了,才会问这么一句话。
被弄哭的是我,他怎么会哭呢?
何况他要入佛道了,佛是不会落泪的。
一直到次日天明,我与他谁都不曾歇下。
旭日初升的时候天是极明艳的颜色,日光明亮,将他写在我手臂上的梵文照得泛了微光,让我想起几日前的那时候。
他姿容秀美,微微垂眸,神色认真,好似眼中唯我一人。
作者有话说:
刀而无穷无尽也
第118章 倾覆
后来空无要再送我木珠,我却不再收了。
他那日送我两颗,刚好十四颗木珠被我串起来戴在手上。
佛门十四佛珠,象征十四无畏,一切众生同一悲仰。
我是他的众生,他亦是众生之一。
说开之后,他以身作法器的过程也不再避开我,我想去见便去,可我知道他大概不愿意我去看,可我偏要日日都去。
看锋利尖锐穿透皮肉,将一个个字符刻进骨血,那些纹路掺杂着阵法与佛力,以人血肉之躯为载具,怎会不疼。
他那时候总是闭着眼,默念着某些经文,从不看我。
但我看着他,偶尔想起那日他对我说的那句话。
他说,阿钧,我已经努力靠近你了,可你总在原地不动。
我想我曾经也奋不顾身,不自量力,大概越是成长越是明白无奈与失望,于是犹豫不决,举步不前。
就算靠近也毫无结果,于是我再不上前。
而我后来才知道,以身躯为载具而生的秘法,他此后不仅不可出魔域,也不可再开口说话。
秘法最后落成前一天,我与他在荷花池边相依偎而坐,彼此沉默许久。
我盯着波澜微起的湖面看了许久,最后竟觉得昏昏欲睡。
修道之人大可不入睡,但也不是不会有困意,不修炼的夜间也总会犯困的。这困意来得巧,恰可任我压下许多纷乱思绪,任由今日无所事事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