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术子佚
对于不世天这些仙家天兵,他向来只给不加收敛的厌恶,这会能得当面操兵戈马一次,自是要狠狠地上足嘴脸。
偏他挥鞭不停,面上还能气定神闲地跟崔木做闲聊。
“拖你的福,也让我幽都今日热闹了一回。”
谢逢野不用回头都能知道崔木是何神色,且出于私心安排,他当下也不是很想去赏赐眼神。
毕竟,世间最是真心难骗。
尤其是真心且极端地厌恶一个人的时候,单是他还活着这一点,都是罪大恶极。
想起小孟婆受的那些苦。
谢逢野生怕自己父爱作祟,当下一个回头就控制不住当场把崔木撕了。
“冥王此刻应该担心的是,如今将篓子捅大,你今后可要如何是好?”崔木讥笑着说。
“怪了。”谢逢野反问道,“方才你也听见了,青岁可是亲自赏你审魂,那必定是方方面面角角落落都不会放过的,你还能有这慈悲心肠来担心我?”
若说堕仙二字已然有足够的分量,毕竟那绝对是不世天里最极致的折磨,但审魂就不一样了。
即便谢逢野没有亲身体会过,也略有耳闻,引天地极寒之力灌入魂台,先把精神推到随时要被冻死的无望境地,再以此为基石层层累加刑罚,只要让那些罪仙后悔──后悔自己层活了这一遭。
幽都里那些剜肉割舌在审魂面前都显得过于小儿科了。
施法和受罚的人都很受罪。
一个累得要死,一个疼得要死。
换做别人来听见这个还能维持住面上的云淡风轻,谢逢野或许能信,但能有那般坚韧心性的,绝对不会让自己走到审魂这一步。
更不可能是崔木。
目前只晓得他们或许有个庞大且稍有本事的组织,有意在百安城大动干戈,引冥王回幽都。能有如此思量,带头之人未必是个籍籍无名之辈。
谢逢野才身过焰涧阶,就感觉到因他入身幽都,便有什么强大且悍烈的东西如风雪一般涌了进来。
那是他有生之年都没认识过的阵法,直散而去,其势之迅,连十司阎殿都不曾察觉。
再特意放了月老的浮念杖,那起子人是拿定了主意,冥王定不会任由这劳什子留在他幽都地界。
至于……俞思化能取下浮念杖,此事不在谢逢野的预想之内,却未必不在崔木他们的预想之内。
否则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去针对凡人。
若他们一早知道,那今日之局面定是算计已久。
可惜,还是没能算对。
谢逢野是不乐意当冥王,但若要撒开手做混不理,也不至于等到今天。
谢逢野是恨月老,却不至于因恨意而罔顾整个幽都存亡。
他是可以舍弃一切闹个天翻地覆就为将柴江意寻回来,但绝不会以满腔情意为由,破了天道规矩,最后让柴江意成为众矢之的。
说到底,他们都知道冥王有疯劲,却低估了他的情意。
若为一己之情陷他人于地狱,那说出来的爱意该有多么廉价。
自以为百般挑拨,知道些往日故事久就算拿住了谢逢野命门。
最先,听夏花妖怨恨于神官无情,再有自身心怀嫉妒意难平,才被人捏住这一点,叫她来亲身设局。
显然,故事的最后她没能得偿所愿,甚至连命都没有留下。
可之后谢逢野细细想来,要说她这荒唐哀怨的一生是场上不了台面的闹剧,倒不如说她是用命来送了封宣战书。
以此花妖一闹场,接连引得昆仑君和天帝现身。
这两位亲自动手,三界多半有难。
但谢逢野自问,他实在算不得乐意豁了命去护住三界,他从来就不是那样高洁的神仙。
他就想赶紧找到柴江意,拉着人在幽都好好过日子。
他一向心无大志。
说到底,冥王确实心系三界苍生,但不多。
如今尚且不明崔木在幽都之中布下何种阵法,谢逢野本想探得几句虚实便送他离开。
想来,青岁审魂必定此事关系不小,那就让他审去,未料临了崔木才开口要孟婆。
他敢在这种全盘皆输之境提出条件,除非确认自己今日定能安然无恙。
那他就更不能走了。
至于那阳寿,谢逢野全当他在慌,崔木有几斤几两他还是知道的,万万不可能驱使得了那么大的生业。
即便他后面的主子有掀天之力,崔木这点子修为却决然做不到这一步。
倒施天道,祸引幽都,逆转命盘。
随意挑出一条来,都足够他永世不得翻身。
先前奋力怂恿谢逢野离开幽都,又兴奋地看着天兵和鬼众相斗。
──这是下了禁制,未得解决,冥王和天帝不能离位。
崔木虽然形容狼狈,可眼中依旧闪烁着精光:“让孟婆来,我便告诉你化解之术,冥王也知此地阵法你解决不了吧。”
他慢声怪调,如在诅咒:“不如还是认了,叫你那无所不能的哥哥来?”
谢逢野久久不语,抿唇俯视着下面鬼众和天兵搏斗,只留一面线条锋利的侧脸,叫人分不清他究竟在想什么。
一生万物,凡是施法行诀,必有承载,这是创世神来了也改变不了的规则。
下面两方还在缠斗,眼见着原先小打小闹的互相谩骂,逐渐演变为杀红了眼。
留给谢逢野的时间不多了。
方才那汹涌灵力遍散幽都,连个字符都捕捉不到,驱阵之力,定是附在了其他东西上。
突如其来且猝不及防的……花,花海。
呐喊声环绕身边,俞思化险险地被两个小神官护到边缘。
小安和阿疚来不及商量出个所以然,只知道这位小公子得护住了,究其原因,约莫是出于求生欲吧。
总感觉……要是天帝在护,冥王也在护的人要是今日在他们身边出个万一二三四,那他们也得出事。
俞思化道了几声谢摆摆手示意自己不用搀扶,他于乱风呐喊中艰难地回头去看。
那幽都之主正持鞭立于长风之顶,似在放目搜寻什么。
鲜少见他如此正经神色,只是……在冥王身边那片空无之中,好似有道目光一直留在自己身上。
怪这幽都阴冷黑暗,实在瞧不清那是否有什么模糊之物。
俞思化想眯眼去看个分明,不料身边忽起骤风,余光见是一柄大板斧横劈而来,他只好全力扑身出去才躲过这击。
小安和阿疚急呼着去扶他。
“小公子!”
“没……没事。”俞思化撞到了脑袋,只觉刺痛一阵,扶额摊开手看,留得一团赤红。
“你!”小安心有余悸地指着他的脑袋,“你撞了头!”
俞思化:“……我知道。”
没承想连原本稍显沉稳的阿疚心有余悸地学着小安说了一遍。
俞思化没能明白,用眼神向他们发问。
小安往身侧让开一角,露出身后那朵残缺的浮屠花。
又考虑到凡人不通神仙事,贴心地在喊打喊杀声中解释道:“浮屠受灵光而盛放,无叶单茎而生八片花瓣,以示八苦之难,借此苦禅之心于幽冥渡化阴怨之气。”
“小公子你看,这枝少了一瓣。”阿疚回忆着说:“道君时常提及,浮屠花海盛开之日,便是渡化众生之时,若是浮屠花少去一瓣,便是有人在此历劫之日。”
小安当真不能理解:“为何道君总与你说幽都的事啊?连这几千几万年都不开花的浮屠都要说这么仔细?”
“不知道啊,他就很喜欢拉着我说幽都的事情。”
“那为何都不曾跟我说!”
“或许,你我之间有一个晓得就够了吧,反正我会告诉你的呀!”
……
俞思化打断他们:“七瓣浮屠,很少见吗?”
阿疚和小安齐齐回答:“原先只在传说里,如今这株约莫是第一枝。”
“那……少了的那瓣是哪一劫?”
小安抢答:“是‘老’劫,上面用特殊仙符标记了的!”
阿疚则补充道:“若是老劫,或许今日此处历劫之人要散尽寿数。”
“可是,现在即便是打了起来,也不至于到散尽寿数这一步吧?”
毕竟……幽都和不世天老打架来着。
俞思化忽低胸腹一阵闷痛,电光火石之间,他急急回身去喊高处的谢逢野。
他只是觉得会有什么将要以汹涌之势灼烧自己的血肉,却忽低想起冥王似在寻找什么东西。
谢逢野自是主意到了这处,正要定睛去看,身边的银立忽地说:“最开始遇见他,他才五岁。那时我已在人间游历了太久,数万年的追杀躲藏,稍有放松就会等到铺天盖地的雷劫和诘问。”
“我已经很累了,累到开始想自己还活着到底是不是有罪的,累到……”他顿了顿,身上开始发出细密又有力的灵光,幽蓝刺目,“那是最绝望的时候,我舍弃了所有生的念想,准备坦然迎下那一击。”
银立现出原形,原本苍老颓败的皮相之下,是幽蓝龙纹的青年男子,本该是英俊神朗的脸,却迅速生出不少皱纹,盘曲着扎根。
“谁能想到一个五岁的孩子能只身挡下雷劫?”银立声音也嘶哑起来,“他什么都不知道,却仰着稚嫩的脸告诉我……”
那天,远山残照不肯退场,夕阳生生烫伤了黄昏,万事万物瞧起来都是那么绝望。
一个孤独无望的妖怪正闭上眼,坦然等待死亡来临。
人潮依旧嚷嚷,他却没等到想象中的疼痛。
睁开眼。
面前站着一个稚子,他弱小的身躯之后,是灼目狰狞的万顷雷电,却不能伤及他分毫。
他睁着清澈纯净的眸子说:“你要把角收起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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