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凉蝉
隋司把化作孩童的隋郁一次次抛入结冰深河的时候,让他摔得粉碎的时候——向云来。
刀片细细钻入自我意识的深处,顺着神经线剐蹭——向云来。
隋司命令隋郁回忆和重复自己第一次杀死表兄弟的场景——向云来……
向云来向云来向云来向云来……
所有大脑深处承受的痛楚、恐惧,对自己的嫌恶、鄙夷,对隋司的仇恨,对道格乐斯的憎厌,所有的负面情绪,所有把隋郁折磨得生不如死的事情,全都联系着“向云来”。
隋司还会打印出向云来的照片,在瘫软的隋郁面前展示。他会把向云来笑着的照片拍在隋郁的脸上:这是从你家里找到的,你拍的,你很喜欢对吗?你看得清他是吗?你想见他,对不对……
直到隋郁浑身颤抖着呕吐出胃液和胆汁,恐惧大吼:拿走!把它拿走!
隋司扭曲的脸庞才显出一丝满意的笑容:你爱他,是不是?
隋郁疯狂摇头,他必须要不断捶打自己的头部,才能停止因为高强度拷问而无法平息的耳鸣和头痛:是……不,不是……是……是……
隋司没有停手。这样的拷问,足足持续了一个月。
隋郁现在还记得,当一切停止,自己昏睡三日后醒来时,隋司正抚摸着银狐,用一种诧异的语气轻声说:为什么你的精神体不像任东阳一样发生异变?
那时候,隋司看起来有点儿遗憾,更多的是心满意足。但他又并非因为重新完全拥有弟弟而快乐。隋郁当时并不知道隋司的笑容滋生于何种心情,可他现在明白了。
看见银狐化作长矛扎向向云来,在所有人惊恐、愤怒、害怕的时候,只有隋司笑了。
向云来入侵过他的海域,甚至不止一次。这对隋司而言,是极大、极不可原谅的侮辱。而他此刻终于在隋郁的争夺战中取得了完满的胜利,彻底践踏了对手。
在场的所有人,除了隋司和向云来之外,全都是第一次看到隋郁精神体的变化。
两个向导都愣住了,雷迟反应最快:“躲开!向云来!”
向云来因愕然而一动不动。长矛从高处落下,尖锐、迅速——就在尖端触碰到他精神力的瞬间,他忽然生出一股求生的大力,猛地朝蔡易的方向翻滚!
长矛落地,瞬间消失,只有一根穿过了向云来的手臂。它们无法对□□产生伤害,但向云来的海域霎时间爆发出撕裂般的痛楚。
他心有余悸:如果所有的长矛全都扎中……他忽然明白为什么隋郁总是自称战斗力很强。精神体与精神体之间的争斗,关键就在于摧毁对方的精神力和海域。而通常只有向导拥有摧毁对方海域的能力,但同样的事情隋郁的“武器”也能做到。
消失的长矛在向云来身边凝聚成了银狐。银狐扑到向云来手上,张口咬住向云来的手腕。同时,它因恐惧炸开的尾巴再度翘起,化作十几把匕首,齐齐对准向云来。
秦戈的精神体刚刚巡弋了司机的海域,此时立刻转身,在主人的指示下奔隋郁而去;而蔡易的科莫多龙砰地落地,它即便不倍化,体积也十分庞大,尾巴朝银狐狠狠一甩。
为银狐挡住那根尾巴的是向云来。
“别攻击它!”向云来大吼。
银狐的牙齿扎进他的皮肤,匕首刺入他的肩膀和胸口,大脑深处一阵接一阵持续的刺痛,隐隐唤起他海域中所有黑暗的、残忍的碎片。
但银狐停下了,匕首也没有继续攻击。狐狸收起牙齿和尖利爪子,黑眼睛怔怔仰头看他。
在向云来冲它伸出手的时候,它颤了一下,但没有避开。犹豫了片刻,像以往一样,它昂起头,朝向云来亮出自己的下巴和颈部,好让向云来能用它最喜欢的手势和速度轻轻抚摸。
然而刚碰到它的毛发,银狐和匕首都消失了。
向云来扭头看向隋郁。停止呕吐的隋郁非常狼狈。他双眼赤红,汗水混合生理性的泪水糊了满脸,看向云来的目光隐藏着愤怒和恐惧。还有一些更复杂的东西,让他看起来像一个仇敌,又像一条流浪狗。
他们仍认得彼此。
但那些曾真挚浓烈的东西,已经烟消云散了。
向云来胸口像填满了石头。他大口喘气,这不对……他甚至低低说出了声:这不对,隋郁,这不对。
他猛地推开蔡易,忘记了自己和他还拷在一起,顿时趔趄着摔在地上,下巴狠狠一磕。
他不想要这样的重逢,他拒绝隋郁仇人的目光。世界上属于他的东西太少了,他连身份都没有,他甚至是一个死亡的、已经被消除的人。
“你说过的!你发过誓!”向云来摔得头晕目眩,下巴一道裂口,血汩汩流出来,但他仍嘶声大吼,“你不能够……”
他忽然看到了在隋郁身后的隋司。相似的面庞,但那张脸正笑着,是胜者才配拥有的倨傲笑容。
绑走小灯和邵清的,让隋郁变成这样的,给自己注射阿波罗的,联合断代史破坏王都区的,斗兽场,饲育所……一时间,新仇旧恨齐齐涌上。
就像寻找秦小灯一样,向云来的精神力此时朝着一个方向凝聚。他爆发出比之前更混乱的力量,脖子上的抑制环随之产生更强的电流,他忍耐着皮肤烧灼的疼痛,想象自己是一个拉弓的射手。
他的精神力化作箭矢,腾空而出,越过隋郁的肩膀,刺入了隋司的额头!
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就像他之前入侵隋司海域的时候一样。
因为愤怒与兴奋,他心跳和呼吸急促,浑身血液澎湃,自我意识一落入隋司的海域,立刻开始寻找隋司的自我意识。
这是第三次,他闯入了隋司那个坚固如监狱的海域。
鱼群朝向云来涌来,巨大的鲨鱼张开了血盆大口,海沟中伸出许多黑色触手,紧紧抓住向云来的脚踝。他没有任何恐惧,发现触手们卷着他往海面上拖,他立刻挣脱触手,游向海沟。
漆黑海沟中,一个红色的人影若隐若现。
在自己的海域中,隋司是绝对安全的。他不必隐藏自己,只会选择呆在最舒适的地方。但向云来还是出言讽刺:“藏这么深,你很怕我?”
“滚出我的海域!”
隋司的声音震动整片海洋,连水中的向云来也被这种震动弄得眩晕。
海水开始沸腾,温度逐渐上升。向云来的皮肤被烫得发红。
很新鲜的海啸,整片海洋正试图煮熟向云来。
“调剂师的课程我学完了,但有一个内容,我始终没有找到实践的机会。”浑身被烫得通红的向云来,如同炮弹般射向隋司。
隋司根本不屑于闪避。他仍由向云来抓住自己,冷笑道:“我想过留你一条命,但现在看来,你不需要我的慈悲……你干什么?!”
向云来不听他说话,双手刺入隋司的胸膛,吃力地往两边拉扯。自我意识裂开的胸口处,有红色的水流涌出。
“就用你来练习吧。”向云来此刻的表情是狰狞的,“让我也来玩一玩,你最拿手的拷问。”
第128章
隋司的海域坚固如监狱,深层海域更是从来没有人进入过的地方,绝对隐秘。
他没料到向云来居然能够强行打开入口!
他立刻抓住向云来的双手,两人以近乎坠落的速度落入没有尽头的黑色海沟深处。巨大的、长相怪异的鱼从四面八方游来,异形生物掠过向云来的身体。有的甚至张开大口,吞噬向云来的双腿。
但向云来的力气毫不放松。
“感谢阿波罗。”他对隋司说,“我说的是,你给我注射的那些阿波罗,还有你来不及带走的阿波罗,是它们增强了我的能力。”
一边说,他一边继续撕扯。隋司胸口已经被他扯开了一个足以容纳一人进入的裂口。隋司恶狠狠地掐着他的颈脖,海水彻底沸腾,两个人都满目猩红。
向云来咧嘴笑着,“谢谢你,大哥”,猛地一扎,钻入隋司胸口。
隋司海域比向云来过去进入过的任何一个海域都要复杂。他并没有穿过冰凉的、水一样的黑暗,而是在黑红相间的粘稠物质里不断穿行、下沉。向导开始深潜的时候,往往不会遇到阻碍,海域主人的抵抗一般只在浅层海域里爆发,但隋司的深层海域里仍旧有许多无形的东西阻挠他。巨响在他耳膜里震动,仿佛隋司从大脑深处对他喊话:滚出去,滚出去!
然而声音越来越轻。向云来落入一个明亮的地方。
他--或者说隋司,正坐在餐桌旁慢条斯理地吃早餐。餐桌对面是海森,道格乐斯坐在海森身边,两个人都没有进食,而是直勾勾注视隋司。
海森飞快地用英文说着什么,向云来一句也听不懂。隋司只在最初看了一眼海森,随即一直盯着面前的松饼、火腿和煎蛋,仿佛那些才是更吸引他的东西。他的手背碰到了滚烫的茶杯,皱眉把茶杯推远了。
直到最后,海森怒气冲冲:你要杀了你的弟弟吗!
隋司抬起头,笑着问:你为什么这么关心Garrett?他是我的弟弟,如何处置他是我的事情,和你们没有关系。
道格乐斯说:你是因为他看清楚向云来的脸,所以生气吗?
向云来清楚地感受到,这句问话让隋司异常愤怒。他握紧了刀叉:不要再讨论这个话题了,我已经……
海森接话:在隋郁心中,向云来比你更特别,而且一定是最特别的一个。他能看清楚别人的脸,就是他能够恢复正常生活的契机。你没办法再控制他,你也没有必要再控制他了。断代史需要的……
隋司豁然站起,把手里的杯子砸向地面。脆响之后,海森同样愤怒。鲸鲨从她身上窜起,瞬间占据房子高处的空间,她吼道:别对我发脾气,这都是你的错!
强烈的眩晕之后,眼前景色变了。向云来这次独自站在窗前。他的视线矮了很多,傍晚的窗户上映出隋司十几岁的脸庞。他跟隋郁很相似,尤其是眼睛。虽然这双眼睛在成年后变化了许多,但此时隐藏的忧郁和向云来熟知的几乎一模一样。而透过隋司的眼睛,他看到了年幼的,正在花园中蹒跚学步的隋郁。
小小的隋郁看见哥哥的身影,朝他仰头伸出手。隋司立刻推开窗,踏上窗台,跳到了花园里,笑着抱住隋郁。
落地的强烈冲击让向云来再次眩晕。他在这次眩晕里落入了隋司更加混乱的记忆中。无数声音,无数手脚,全都朝向云来纠缠过来。向云来明白隋司仍未放弃驱赶自己。他急匆匆闯入一个记忆,终于获得片刻平静。
站在隋司眼前的是道格乐斯和他的蜂鸟。道格乐斯双眼血红,犬齿异常锋利,他看起来和平时很不一样,更像一个血族。和张扬跋扈的其他血族不同,他跪在隋司跟前,肩膀颤抖,声音紧张:我不是想隐瞒你……
隋司非常愤怒。而且是非常具体的愤怒:他愤怒得想立刻撕碎道格乐斯,还有向云来。
“他怎么可能看清楚向云来的脸!他不可能!”他连声音都扭曲了,“如果他能够看清楚……”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他就有救。”
数百条斗鱼在道格乐斯身边盘旋,他满头是汗,在斗鱼靠近的时候会不自觉地畏缩。“还有办法的,我、我有办法!”道格乐斯护住自己的脑袋,尽管知道这不可能阻挡斗鱼的入侵,他仍旧紧紧抓住自己头发,不停重复,“只要解决向云来……只要杀了向云来……”
“不行。”隋司回答,“你太小,你没经历过。你根本不懂。死只会让他永远铭记向云来。隋郁心中不需要有任何特殊的人,一个都不需要。……我接下来的安排,你必须遵守……”他压低了声音。
道格乐斯仰头看他,为自己听见的这件恐怖的事情而瞳孔颤抖。
剑鱼刺入向云来的胸口,蓬勃生长的海草纠缠向云来的四肢。向云来没有因为这些回忆而激动,他扭头继续寻找,扎进下一个记忆。
他看到隋郁从椅子上滚落到地面,用他从未听过的声音哭喊:“停下来,哥哥,停下来……求求你……”
这段记忆非常漫长。又或者它跟其他记忆一样短暂迅速,只是在向云来看来,它持续得太久了。他站在只有隋郁、隋司和道格乐斯的空间里,黑暗、逼仄,仅一束光炙烤隋郁的脸庞。隋郁无数次站起,无数次跌倒。他清醒时仍顽强抵抗,一遍遍说:阿波罗的解药,你一定有,我知道……如果你没有,海森或者断代史也一定有……你可以拷问我,我能承受……我答应你,我会离开向云来,我回到你和断代史身边……但是请给我解药。
隋司有时候答应他,有时候只是咬牙切齿地说向云来的名字,好像要把这三个字用牙齿碾碎一样阴狠。
这是□□和精神的双重拷问。隋司在对自己的血缘亲人施刑。
这段记忆结束时,向云来也像隋郁一样有一种呕吐的冲动。他此时不爱隋郁。是的,他跟自己确认:我应该不爱隋郁。爱这样浓烈灿烂的感情,他现在的大脑无法制造--但他仍因为更具体的震怒,而真切地起了杀意。
他踉跄落入另一段年代久远的模糊记忆。
隋司只有五六岁年纪,视野非常低矮。他在花园里玩耍,看见父亲和几个人正在喝茶。他小步跑过去,张开手扑向父亲。就在这瞬间,父亲身边那位客人手中的茶水倾倒了。滚烫的茶全部浇到隋司的胸口,烫得他哇地一声哭出来。
在痛哭中,向云来透过小隋司的双眼看到了浇茶的人--样貌毫无变化的哈雷尔。
吸血鬼甚至没有假装慌张或怜悯。他放下茶杯,兴致勃勃:他的精神体还没有成形吗?怎么不为他挡一下我的茶水?
这句话让桌边几个人都笑起来,除了正抱起隋司的父亲。在笑声中,隋司恐惧的抽泣如同号角一样响亮。
隋司的哭声令向云来陡然兴奋,但兴奋也让他失去了精神力的平衡,瞬间被推出深层海域。他悬浮在滚烫的红色海水中,忽然向前急窜,双手掐上了隋司的脖子。
向云来和他打过几次照面,知道自己给他的印象是非常软弱和不起眼的。往日的向云来绝对会瞻前顾后,犹犹豫豫,也绝对会选择大事化小,保护自己和向榕为上,但今日在他海域里做的一切,向云来内心中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理性让他一直维持着能长留海域的微妙平衡,但愤怒正在他的胸口疯狂燃烧。
隋司抓紧了向云来的头发:“你想掐死我?别忘了,这是我的海域……”
“我知道。”向云来轻声说,“我知道的,大哥。”
他在这瞬间回忆起的,是调剂师课程学到“拷问”这个部分时,来给他们上课的那位前辈。须发俱白的老头,躯体佝偻,手脚发颤,全程只坐着,基本没站立过。他说,不是所有调剂师都懂得“拷问”,它考验的不是调剂师的技术而是真正强大的精神:要足够冷静,同时也足够残忍。
要在心底彻底相信自己,确认自己绝对能够在他人的海域中控制他人。这需要异常强大的自信乃至自负。
要坚信自己的所作所为绝对正确,拷问期间绝不能怀疑自己的正义,这种迟疑哪怕只有一瞬间,也会形成空隙,引发对手的反扑。这需要常人难以习得的坚定与毅然。
更重要的是,要懂得利用对手海域,尤其是深层海域的一切细节。即便是最令对手痛苦的,最肮脏的,最邪恶的手段,也必须要在自己的手上复现。被遗弃的,让她再次被遗弃;被爱人谋杀过的,让她再次面对死亡;被刺伤的,让他一次次体验濒死的感受;被侮辱的,让他再一次承受无法反抗的侮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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