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凉蝉
第140章
向云来睁开眼睛,他明确感觉到有人正抱着他,而且是一个护卫他的姿势。
房间漆黑一片,他的心脏剧烈跳动,肺部和喉咙的剧痛还未消散。警标,还有他的潜伴,现在都在他身边。
向云来在黑暗中摸索身后隋郁的脸庞。他随即意识到,正因为身处黑暗,隋郁才能靠近自己。他要缩回手时,隋郁抓紧他的手掌,低声说:“我带你走,你不要出声。”
房间里还有另一个粗重的喘气声。任东阳此时也恢复了神智。
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散发幽光的水母笼罩他的身体,像无法拆解的牢笼。这分明是精神体在主人遭受损伤时常见的回护姿态,但出现在此刻的任东阳身上,却诡异万分。仿佛它们正在逐渐吞噬他,而他无法做出任何抵抗。
罗清晨的幻象消失了,任东阳还会执着于用扭曲的方式“保护”自己吗?向云来不知道。阳台传来的重物落地的声音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带着苍白骨翅走进来的,是面容冷淡的哈雷尔。
骨翅在哈雷尔身后收拢。他对隋郁说:“好了,你的事情已经完成,接下来是我的时间。”
隋郁:“我再说一次,不要动宅子里的其他人。”
断代史虽然是反特殊人类机构,但其核心成员全都是特殊人类,只不过在这个宅子里,除了任东阳和狼人之外,还有一些为他们工作的普通人类。
哈雷尔很不耐烦:“好了好了,弗朗西斯科已经把他们带到安全的地方了。”
隋郁:“你要对任东阳做什么?”
哈雷尔起初并不想回答。他走到任东阳身边,见他已然醒了,睁着眼睛却茫然无神,即便看到自己也没有任何反应,便踢了任东阳一下。呻吟声让哈雷尔很满意,他开口:“他没有用处了。没用的人就该死。”
“……我是狮牙。”任东阳吃力地说,“我是断代史的狮牙!”
哈雷尔:“你只是继承了这个称号,小牙牙。你跟断代史的人已经断绝联系很久,而且你一直游离在核心层之外,你父亲聚集起来的情报资源和土地,已经完全被其他人控制。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狮牙’,比蛀牙还要无用。”
任东阳:“……是蛇尾?还是鹿角?狐耳……谁让你来杀我?”
哈雷尔长笑,似乎被他这个天真的问题逗乐了。
隋郁:“没有任何人驱使哈雷尔。他也是断代史的十二宫之一,谁能叫得动他。”他看着哈雷尔,愈发清晰地说,“他杀你,是为了在国内取代你的位置。”
向云来一声不吭,他察觉这些话是隋郁故意说给自己听的,里头有大量的重要信息。
断代史在国内的渗透速度一直非常慢。信徒发展最迅速的年月,是人人脑后挂着大辫子的朝代,但当时断代史还是个纯粹的反地底人组织,国内的地底人数量并不多,它们渗透也无甚用处。那些信徒最后都三三两两地脱离了断代史。
之后便是接二连三的战争,席卷整片土地的伤痛令断代史的人也望而却步。等到一切渐渐趋于稳定,断代史的核心人物终于趁着开放的机会,以外商的身份粉墨登场。
断代史的势力也正是从那时候开始与王都区的铁岩六人取得了联系。之后由于特管委在特殊人类管理方针上极其强硬的方针,所有在国内活动的外籍特殊人类都不得不暂时离开。最终,与国内政商两界都有密切联系的华侨隋氏,成为了断代史进攻的桥头堡。
这也是隋氏能够在国内以投资商身份兴建楼盘,隋郁能够轻轻松松给二六七医院、特管委送礼的原因。
但隋氏,也就是断代史的高层“鹿角”一家人,因为隋郁生病的原因,放缓了国内的运营。隋司虽试图插手,可惜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此时任东阳为了寻找向云来而来到中国,便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断代史在中国的代表人物。
哈雷尔是血族决议通过之后才进入中国的。他虽然也是断代史核心成员,但却没多少用武之地:蔡易亲自拟定的那份决议给血族添加了大量限制,哈雷尔根本没有任何实质的权力,连在国内招揽自己的势力都做不到。
任东阳仍旧是代表人物,但任东阳如此糟糕、如此颓废。在充分接触和了解任东阳之后,哈雷尔的野心膨胀了。
“我大哥现在没办法做事,海森不参与断代史的实际事务,如果任东阳死了,那么国内的断代史核心成员就只剩下你一个。”隋郁说,“你将接管任东阳的所有东西,包括他这些年运营起来的王都区情报网络和势力,同时,你能够真正在这里扎根。不是以断代史成员的身份,而是以‘血族’的身份。”
哈雷尔的目光从任东阳身上,缓慢转移到隋郁脸上。水母的幽光中,吸血鬼的双瞳有血一样鲜亮的色泽。
“你已经知道自己不可能通过什么血族决议之类的东西,渗透到特管委这些权力机构中。就连特殊人类论坛,你是血族的代表,但你也只能坐在后排。一定气死了吧,哈雷尔?”隋郁问。
哈雷尔:“你真有趣,在自己的猎物……哦,情人面前,攻击性竟然会变得这么强?我们刚刚不还是友好的合作伙伴吗?”
隋郁:“各取所需而已。”
哈雷尔:“你把我们的这么多秘密告诉你的小猎物,这可不好。”
隋郁:“这些都是我的猜测。是我猜对了吗?”
哈雷尔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嗤笑:“滚吧。”
隋郁带着向云来,后退着从房间离开。向云来紧紧抓住他的衣袖:“不救任东阳吗?”
隋郁:“我要先确保你的安全。不用担心我,哈雷尔并不在意我说这些事情。他的相关情报我已经告诉了雷迟。只要任东阳死了,哈雷尔必然会有大动作,危机办也是时刻警戒着这些吸血鬼的。”
向云来被他搀扶着,只能在地面应急小灯的亮光里看到隋郁的侧脸。隋郁没有注视他,一心看着前路。银狐被他收起来了,以防他不慎看到向云来过分靠近的脸庞时,精神体会因为应激而发起攻击。
他们靠得很近,却没有什么话可说似的,无人开启新的话题。
走到院中,头顶忽然传来振翅之声。向云来抬头,便见一个灰白色的巨大影子掠过,他顿时激动起来:“羽天子……肆月!何肆月!”
何肆月没有听到他的呼唤,而是风一样从阳台掠入任东阳的房间。几声怪响之后,他飞了出来,双手抱着颈脖流血、双目紧闭的任东阳,陡然升高。
在何肆月身后,哈雷尔跃出了阳台。长达两米的巨大骨翅在身后砰然张开,他像振翅的蛾子,怒吼着,朝何肆月追去。
一黑一白两道影子像箭矢刺破了夜空的阴云!哈雷尔以极快的速度飞到何肆月身后,猛地抓住羽天子的肩膀,尖利手爪刺破何肆月肩膀,立刻溅出血来。他用力往下狠一掼,试图把何肆月压到地面。
羽天子手上还有一个昏迷的人,十分沉重,他没闪过这一击,但立刻旋转着飞动,挣脱了哈雷尔的钳制。他顺势下落,随即翅膀一振,腾飞到高于哈雷尔的地方,忽然闪电般俯冲,在掠过哈雷尔身边时,手中一把利刃不偏不倚,划开哈雷尔的手臂!
伤口狰狞,从手肘直至掌心。
而且,那伤口无法立刻愈合。哈雷尔又惊又疑,抬头细看,何肆月手中握着的分明是用自己骨头磨成的骨刀。
他无暇细想这是哪个人给何肆月的,但锐器来自他自己的身体,伤口虽然缓慢,但也在逐渐愈合。又恨又怒,他狞笑着发出怪声,再度挥舞骨翅,呼啸着袭向羽天子。
何肆月手中虽然握着刀,但另一手臂还抱着一个重得惊人的任东阳。哈雷尔几下凛冽攻击,他全无还手之力,耳中全是吸血鬼狂笑的声音:“羽天子体重太轻,你要抱着他已经费尽全力,怎么跟我斗?!”
哈雷尔忽地贴近,一手迅速下扣,要抓向何肆月头顶。何肆月立刻闪避,那手再次落在他的肩膀上,正好就是方才被哈雷尔弄伤的地方。哈雷尔控制住他的身体,猛地踹向何肆月胸口。何肆月闷哼一声,失去平衡的身体朝地面迅速坠落。
他奋力振动翅膀。两人已经飞到距离山庄很远的地方,下方却还有别墅群的闪烁灯光。他不能坠落在这里,更不能让这些普通人类看到自己和形态完全异样的哈雷尔。何肆月斜飞,往别墅群边缘坠去。
他不能够再腾起了,落点没找准——他即将落在一座房子的顶上而不是一旁的茂密树林!
何肆月知道自己这夜必然无法幸免,他干脆把任东阳紧紧抱在怀中,以最后的力气旋转身体,让自己后背着地。怀中的不是普通的嫌疑人,而是熟知饲育所、斗兽场和断代史一切信息的关键人物,决不能死。
十米。五米。三米。何肆月吃力地挥动翅膀,试图给这下坠的势头多点儿缓冲。身下是坚硬的建筑,上方是即将追击到的吸血鬼,他闭上了眼睛。
他忽然被什么抱住了。巨大的手爪,稳定的力量。
那巨兽落在别墅的顶上,先一把抱住何肆月滚了两圈,随即立刻站起,双手撑着屋顶反跳而起,强悍有力的后爪猛地踹向急坠而下的哈雷尔!
根本来不及收势的吸血鬼惨叫着横飞入树林,一路打滚,压断了好几棵乔木。
何肆月这才睁开眼睛。破损了的别墅屋顶上,一个身高近三米的银白色狼人正佝偻背脊,站在他的身前。
“我认识你,你是蔡玉米头的朋友。”狼人的声音十分粗野,但又有些奇特的纤细,“我也是他的朋友,我叫邢天意。对了,这是我家的房子,你们危机办,要给我修好。”
狼人蹲了下来,一个蓄势待发的姿势。
“你带着那个人走。吸血鬼,我来对付。”话音未落,她后足猛蹬,像颗巨大的炮弹弹了出去。
·
秦戈等人焦急地在危机办等候。其余人见到隋郁和被隋郁护送回来的向云来,知道隋郁现在身份不一般,都不敢说什么,只有秦戈厉声大喝:“你去救人,为什么不跟我们说一声!你看你俩,脸都煞白了!”
隋郁并未跟向云来一同走进来。他甚至还和向云来拉开了一段不小的距离。
银狐在他脚下亦步亦趋,尾巴炸得毛毛的,呈现出十几枚小匕首的形状。刀尖全指向身后的向云来。
秦戈看不明白了,盯着那小东西:“你精神体疯了?”
隋郁摆摆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坐下来喘气,半天才想起什么似的,在身上摸索了会儿,掏出个墨镜戴上了。
向云来坐他的车回到危机办,路上还好,人躺在后座上,隋郁见不到。但下车便是亮堂堂的路灯,隋郁一看清向云来的脸,应激反应立刻来了。
停车场吐了一次,走到办公楼也吐了一次,最后向云来主动走在他身后,不料被银狐用匕首扎了几下。隋郁闻声回头,还没呵斥银狐,扭头又吐了。
向云来跟秦戈复述的时候,自己哈哈笑个没完。秦戈完全不笑,秦戈的兔子也一动不动,静静地窝在向云来的膝盖上。
“不用勉强笑的。”秦戈说,“你现在并不快乐。”
向云来收起脸上的表情。他眼角余光能看见隋郁的影子就守在房间外头。世上没有比秦戈身边更安全的地方了,但隋郁仍旧不能够相信危机办的人。
等危机办的机构医生为向云来检查完,外头传来一阵乱响,似乎有人从高处坠落在非机动车停车棚上。众人呼呼喝喝,一阵忙乱,向云来听见雷迟的吼声:“急救呢!何肆月和任东阳需要急救!不,不要去二六七医院,去找信得过的医生!”
秦戈的声音唤回了他的注意力:“你是不是有什么要跟我说的?怎么一回来立刻拉我到这里?”他看了眼手机,“蔡易只给我们半小时的时间。你和任东阳失踪不要紧,但是失踪的方式太惊人了,二六七医院是重要的机构,这事情差点被定性为恐怖袭击。”
向云来:“你和唐错没事吗?弗朗西斯科说吸干了你俩的血。”
秦戈扭头让他看脖子上的伤口:“怎么可能,他咬了一口,边说对不起边直接把我俩打晕了。”
向云来长松一口气。他现在对谁都不敢尽信。
秦戈:“隋郁他……”
向云来:“先不聊隋郁的事情。我有重要的关于断代史和罗清晨……也就是我妈妈的情报告诉你。”
早在向云来得知罗清晨的能力之前,秦戈等人已经通过秘务部保存的绝密档案,得知了罗清晨特殊的“嵌入”能力。但他没想到,罗清晨居然把这个能力运用得如此灵活和惊人。
迅速把自己知道的和经历的事情说完后,向云来问:“我当时只是想试一试,并没有把握能消除我妈妈嵌入任东阳海域的幻象。但我成功了。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无论罗清晨的能力,还是向云来做到的事情,全都是超出秦戈理解范畴的。“关于‘海域’和向导的能力,我们的了解还是太少太少了。”秦戈问,“你自己当时有什么感受?我相信你在来的路上,你一定也思考过了。”
坐在秦戈面前,向云来有一种难得的安心感。
躺在隋郁车后的时候,他确实思考过。
那个幻象是罗清晨的力量嵌入的,按道理说,向云来身为“他者”,不可能撼动这份力量。但偏偏罗清晨与他有一种奇特的联系:他和母亲一起生活了将近六年,两个人的精神体都是哺乳动物,一个是象鼩,一个是伊特鲁里亚鼩鼱,两者虽无生物上的联系,却都是罗清晨相当喜欢的东西;而第一个以及之后无数次进入他海域、与他海域进行共鸣的正是罗清晨,甚至可以说,在长达六年的时间里,向云来复刻了上千次罗清晨的海域;同时最重要的,罗清晨的精神力跟向云来的精神力有近似之处,隋郁便是证据。
“我有能够消除我妈妈幻象的能力。只要在海域中找到幻象,并且告诉幻象,它代表的意义已经结束,幻象应该就能够消失。”向云来说。
正因为他与罗清晨的精神力有近似之处,他应该也能够在他人的深层海域中,顺利找到罗清晨嵌入的东西。
同时,罗清晨嵌入的指令不可能是一个复杂的指令。她让任东阳“保护罗清晨的孩子”,她让隋郁“除了罗清晨孩子之外,所有人都是怪物”,她改变了贝沙的兴趣,让她“收集有鸟类精神体的活人”。
所有的指令看似明确,但却存在巨大漏洞。活人的肢体,也算是活人的一部分,因为其本人并未丧生;“保护”也可以理解为占有、控制和圈养,这是任东阳后期变得令人畏惧的原因。
向云来:“但我不确定简单的指令是不是都能简单地拔除。”
秦戈:“简单的指令,往往指向人最直接的愿望。而这个愿望一旦被满足,幻象应该就会消失。沟通的人只能是你,除了你之外,幻象即便上浮到浅层海域,也不可能跟任何人沟通。”
向云来:“……因为它没有沟通的功能?”
秦戈:“对。你把它理解为一种程序就行,只有罗清晨本人才能影响它,而你刚刚说的贝沙、海森,这些人海域里都有幻象,但因为藏在深层海域,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任东阳之所以一直知道自己被‘嵌入’了什么理念,是因为罗清晨用这件事威胁了他。”
向云来对他已经尽量坦白,几乎什么都说了,除了一件事——隋郁的面容失认症。他此时喃喃道:“我就是罗清晨的化身……所以她犯的错,也只有我能修改。”
秦戈:“……什么意思?向云来,你想拔除谁海域里的幻象?”
向云来:“没有谁,我就问问。”
他的情绪波动无法瞒过秦戈。他有点儿紧张地等待着秦戈接下来的话,不料秦戈说:“你这一趟意外回来之后,我察觉你有点儿变化。你的精神力比之前更平和了,好像这个危机非但没对你造成任何影响,反而让你更加冷静。你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对吗?”
向云来:“我很清楚。放心,我想做的事情不会危害任何人,任何机构。”
秦戈:“会危害到你吗?”
这问题向云来愣了半天才回答:“会伤心吧。我在亲手消除我妈妈留在世界上最后的印记,一个接一个地。”
但他想了想,又说:“但我还是……有点期待。期待在别人的海域里能够再见到她。很年轻的她。”
秦戈:“这是你变得平和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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