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凉蝉
隋郁:“那太久了。”
向云来:“能进入我海域的只有任东阳。”话题中止了。隋郁点头表示理解,但眉毛皱得很紧,那是不认同的意思。
王都区没有学校,不少户籍不明的适龄小孩在路面玩耍。他们在路边捡起烟屁股,像大人一样咬着,看隋郁和向云来走过,像鬣狗盯着猎物。其中有几个哨兵或向导,银狐冷冰冰的眼神扫过他们,他们的精神体会往黑暗处退。
隋郁忽然说:“你总是会这样?”
向云来:“什么样?”
隋郁曲起手指,隔空指指向云来的嘴唇。
向云来:“……”
他以为这个话题已经结束了!
成年人!——向云来红着耳朵,因为尴尬,也因为必须控制住尴尬的脸色,他表情甚至变得狰狞,心里却在大喊:对于这种事,成年人难道不都应该晓得“不必再提”么!
“当然不。”他轻咳一声,镇定回答,“只是突发情况,你可以忘记它。”
隋郁点了点头。
又往前走了几步,向云来扶额小声说:“忘掉吧,哥。”
隋郁学他的腔调,小声说:“不好忘,哥。”
从孙惠然的诊所一路往“百事可靠”走,他们什么都聊。路上隋郁还买了些东西跟向云来边走边吃,向云来告诉他王都区街头的食物可能都会掺杂地底人或者半丧尸人的皮肤碎屑,隋郁回答:“别有风味。”走着走着,碰到狼人和半丧尸人斗舞,隋郁津津有味旁观。碰到女哨兵暴打出轨的老公,隋郁津津有味点评。
向云来海域里的震荡仍未彻底平息,但他不再想哭了。隋郁是个很擅长聊天的人,他去过的地方、经历的事情是向云来想都没想过的。向云来知道忽然间变得滔滔不绝的隋郁是在安抚自己。
他也很想跟隋郁分享自己的故事。经过地底人聚居的地方,向云来指着面前深邃的大坑说:“我曾经在这里找回了客户的一副假牙。”经过狼人的隐秘公寓,向云来指着黑洞洞的入口说:“这里发生过三尸命案,第三条尸体是我找到的。”经过一家新开的植物店,向云来跟店主打招呼,把他介绍给隋郁:“这位是枫人,福建来的,听过么?”
向云来在王都区散步,就像在自家院子里溜达一样。什么地方该拐弯躲过隐蔽的陷阱,什么地方在晚上6点之后不能靠近否则将被暗处的狼人捕捉,最好吃的鸭掌是哪家店,最难吃的卤煮又在什么地方。
看着隋郁听故事的表情,向云来几乎产生了此人已经被自己迷住的错觉——不能说毫无根据,毕竟无论被什么样的人包围,处于什么样的嘈杂环境里,隋郁的目光总是黏在他身上。
向云来别扭地享受着这种不寻常。
两人走进“百事可靠”,象鼩立刻从向云来肩头冒出来。它摇摇晃晃的,但已经能凝成完整的形状了,只是仍垂头丧气。向云来抓起它狠狠亲了一口,把它放进巴掌大小的收纳篮里。收纳篮垫着彩色的毛巾,还有个手工缝制的小枕头。象鼩没什么精神,躺下后抓过一张纸巾当被子。
银狐从隋郁肩上轻轻走下来。它不再打象鼩,反而趴在收纳篮旁边盯着小东西细看。
然而象鼩的黑豆眼里全是憎厌。但它翻个身看到另一侧的隋郁,小鼻子立刻一抽一抽的,双目炯炯。
隋郁用两根指头轻揉它的肚子,揉得象鼩满眼柔情。向云来端着两碗饺子走出来,一身的鸡皮疙瘩:“你在干什么啊?”
隋郁收回手指,面色不变:“哄睡。”
向云来:“我没事了,您吃完赶紧走吧。夜间的王都区不安全。”
隋郁:“向老板过河拆桥?”
向云来:“不是。”
隋郁思索:“难道是始乱终弃?你开始很混乱,我帮助你之后,你最终放弃了……”
向云来:“……外国人请正常说话,别用成语。”
隋郁笑道:“是华人。”
向云来:“吃吧您。”
他坐在不好转动的办公椅上,拿过收纳盒和象鼩,盯着隋郁吃饺子。
三十块钱一包的想念牌三鲜虾仁饺子已经是冰箱里为数不多的奢侈品,但用来招待给了自己几十万定金的老板,是不是不太合适?他们现在算是朋友,还是甲方乙方的关系?隋郁用牙齿和舌头对付饺子,吃相很优雅。向云来看得发愣。
震荡还在海域里回响,但已经无法影响向云来情绪了。只是想起方虞,他仍旧很难过,像站在岸边眺望远海的雷雨。这次没有依赖任东阳,他似乎也可以找到别的方法去缓解震荡的影响。向云来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很多事情都不够了解,包括隋郁总挂在嘴边的“潜伴”。以往虽然也懂得不多,可任东阳总能说服和帮助他忍耐。但现在,他忽然对精神调剂师培训班产生了强烈兴趣。
他想要更了解向导本身,了解海域,还有自己。
几天后,黑兵带来了秦小灯的消息。
抓走秦小灯的那辆车没有挂车牌。黑兵判断,这辆车必然不能正常上路,也就是说,它仍旧停留在王都区。想找到秦小灯和行凶者,就必须先找到这辆车。向云来把方虞海域里的听觉记忆,还有秦小灯耳朵的事情全都告诉了黑兵。夏春在秦小灯家中找到了她的照片,依靠照片,黑兵分散王都区各处搜寻秦小灯。
没有车牌的车子被遗弃在界河下游,那里已经很接近天津地界。
车子里没有活物。两具失血的尸体丢在河边,他们颈上都有吸血鬼獠牙造成的伤痕。
行车记录仪被破坏了,但内存卡仍能读取。最后一段视频显示,车辆正在夜间行驶时,车顶忽然传来巨大响声,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中。
抓挠声锐利刺耳。车辆蛇行、加速又立刻刹车,但始终无法甩开车顶的物体。在两个男人的惊叫声中,那东西从车顶爬到了车前盖。最后一个画面,是车前盖上的那个东西扭头看向车内。她双眼几乎竖立,眼瞳血红,脸上布满伤疤般的痕迹,十指尖利如铁,下蹲的身姿仿佛捕猎的野兽。
等向云来看完视频,夏春神情古怪:“这个……真的是孙惠然?”
作者有话说:
枫人:未经国家认定的特殊人类新种族,先天性染色体变异,目前全国发现9例,全部集中在福建西部的山脉中。枫人均为男性,个子全都超过2米,极瘦,五官苍老,擅长管理山区作物,对山林环境极其敏感,据说枫人所在的地方从不会出现山火。当地曾多次上报危机办,请求将枫人认证为新的特殊人类种族,但由于枫人数量较少,且“独特性不显著”,屡次被驳回。据悉,枫人正在跟南方地区的茶姥沟通,或将吸取茶姥的成功经验,再一次申请认证。(资料来源:《华东南地区原生特殊人类记录(2024年)》)
第20章
在王都区的狼人圈子里,孙惠然是敌人,同时也是异类。
目前世界上记录在案的所有血族,大部分出现在欧洲或美洲,极少数出现在曾为殖民地的非洲地区,而亚洲,尤其是东亚,不仅没有一个原生血族,连血族的繁衍链条——也就是通过吸血令人变化成血族的追溯链条都不存在。
血族通常认为,东亚诸国人民的血液里充斥着儒、道、佛的恶臭。这些过分强调至圣与至高神灵的学派,跟血族自由、奔放或者说他们自己也难以总结的古怪性情完全相悖。不是血族不想吸亚洲人的血,而是亚洲人的血令高贵优雅的血族作呕。那些充斥着泥土、动物粪便和汗水气味的血液和蠢笨躯体,实在让人大倒胃口。
但这种说法屡屡被实例推翻。对惯于品尝西式血液的血族来说,东亚人的血液有一种他们无法认同但也无法抗拒的鲜美魅力。几乎每几年就会出现一两则血族青年被东亚人魅力折服的笑谈,并在特殊人类种族中广为流传。血族对此十分愤怒,但长老们无法阻止年轻的、好奇的血族漂洋过海,从上海、仁川、横滨登陆神秘的东方土地,有的甚至深入到蒙古的达尔汗市,留下了一些相当可疑的传说。
总之,东亚人无法被他们的血液病毒感染。
但孙惠然看起来是彻头彻尾的亚洲人,黄皮肤黑头发。
现在网络上还可以找到一个名为《吸血鬼是最好的整容医生》的视频。视频来自于一次非公开会议的偷偷摄录,被拍下的是正在台上缓慢走动、发表演说的孙惠然。
在这个视频里,孙惠然大方承认,自己的外貌经过了超过3000次的修整,从头发毛囊到眼角的角度,从指纹到鼻骨的形状,如今的她和当日被血族长老啃咬的她,在外表上已经完全不同。
在血族的传说中,吸血鬼总是容貌俊美,但孙惠然在演讲中表示,这是一种书写者的自我美化,比如布莱姆·斯托克创作《德古拉》的时候,显然把自己当作德古拉并使用了大量不符合实际的外貌描述。血族也被《德古拉》蒙蔽了许多年。最后,自认为处处高人一等的血族,发现最容易“高人一等”的,只有容貌。
可人类的审美每几十年就会变化,长相、肤色、身高、体型,血族要怎样才能始终符合任何年代的“俊美”标准呢?
因此许多血族都热衷于改变自己的外表,以便于始终保持传说的完美形态。
孙惠然不屑于用文字来美化自己,她使用真实的手术刀和麻醉药,不断修改自己的外型。据她所说,现今世界上出名的整形医生80%都是血族,她自然是其中的佼佼者。
也因此,她的外表太具有迷惑性。王都区的许多狼人没接受过系统教育,对血族的印象完全来自于道听途说,绝不会想到世界上居然有亚洲人脸孔的血族。
孙惠然诱杀过不少狼人。她手段高明,行动隐蔽,夏春和黑兵始终没能找到她杀人的证据。
在别人攒的局上,夏春跟孙惠然打过几次照面,且彼此都在第一眼就察觉对方身份:强悍的、难以动摇的敌人。夏春对孙惠然的脸印象深刻:细白面孔,丹凤眼,永远完美的利落短发,总是用昂贵的香水掩盖身上的血腥气,身边围绕许多姐前姐后的年轻人。她美得很锐利,同时也美得极其圆滑周到,几百年来对美丽的追求,让她不允许自己露出任何破绽。
绝非视频里双瞳竖立、满脸伤疤的怪物。
若不是孙惠然的助理认出怪物手指上的两枚戒指的确是孙惠然所有之物,他们估计又要苦苦搜寻怪物的身份。
向云来听完,倒是觉得很正常:“也许这才是她真正的姿态。毕竟老在自己脸上动刀子,难免会留下痕迹。”
车子里找到了秦小灯的手机和一些衣物碎片。车子的车门被大力破坏,秦小灯的衣物碎片在车门上方发现,有皮肤碎屑和血液。
因为方虞的死亡,这起案子已经被危机办刑侦科盯上。黑兵不希望危机办介入王都区的事务,夏春迫切地想在危机办之前找到秦小灯。
“她好像飞出去了。”夏春说,“或许孙惠然杀死两个绑架的,破坏车门之后,直接拎着秦小灯从车门的缺口飞上了天。”
向云来:“……小说都不会写这种离谱的情节。”
这件事情很快在王都区传开,同时传开的还有一个路人上传的视频。这人晚上在界河边钓鱼,听到对岸传来巨响。他举起手机,只拍到一只怪物腾空而起,挥舞背上的翅膀,在泛白的天空里拎着一个人往西飞去的影子。
这个视频和国内又有新特殊人类的传言,一夕之间在网络上疯传。王都区里,急着寻找秦小灯的人们愈发心急如焚。而此时,秦小灯正坐在京郊一座高层公寓的顶楼,艰难地切割一份三分熟的牛排。
银刀每一次用力都挤压出血水,白瓷碟很快汪了浅浅一洼红色汁液。秦小灯难以下咽,只好放弃牛排,干吃蔬菜。
孙惠然把她带到这里已经有三天。
秦小灯起初并不确信掳走自己的怪物就是孙惠然,但抵达这座公寓的阳台后,怪物把她丢在地上,一边往室内走,一边收起了翅膀。
黑色的肉膜翅膀像浸没在水面一样,完美稳妥地隐匿在孙惠然的背脊皮肤里。她回头看秦小灯时,竖立的血红眼睛、脸上的疤痕全都消失了,又恢复成面色冷漠的孙惠然。
孙惠然喝了两个人的血救走秦小灯,失去手机的秦小灯只能打手势、用嘴型向孙惠然道谢。孙惠然没理她,只站在落地窗前察看自己的身体。
红色的花瓣形瘢痕逐个浮现,几乎布满孙惠然赤裸的皮肤。她走回卧室,重重关上了门。
这一关就是三天。
秦小灯不懂从内部打开密码锁的办法,公寓里也没有电话或者终端机。她独自在这里过了三天,几乎把冰箱里能生吃的都吃完了。厨房空空如也,没有燃气,甚至没有电磁炉。今天这份牛排,还是用打火机烤出的三分熟。
无论秦小灯怎么拍门、弄出声音,卧室里的孙惠然全无反应。秦小灯吃完蔬菜,趴在桌上看着血糊刺啦的牛排发愣。
门锁弹开了。秦小灯虚弱地抬头,看见一个穿着白色长外套的女孩走进来。那女孩的长相实在过于甜蜜,秦小灯脑子里闪现出蛋糕店橱窗中鲜亮诱人的草莓挞。
草莓挞两步冲到餐桌前,从手里的袋子中掏出烤鸭、炖肉、汉堡、炸鸡……片刻就堆满了桌子。
“你就是晕倒在孙医生诊所门口的向导吗?哎呀,都饿瘦了。我带来了这些,你快吃。不喜欢我再去买。”她急匆匆地说着,看见秦小灯指着耳朵和嘴巴摆手,才停了一会儿。她拉开椅子坐下,看着秦小灯说话,语速放得很慢,让秦小灯能够清晰地分辨她的嘴唇如何动作:“对不起啊,我说话太快了。公寓里没有你适合吃的东西,你吃苦啦。”她想别好秦小灯垂落的头发,秦小灯快速躲开她的手指,但她还是碰到了秦小灯的左耳。
秦小灯饶有兴味地看着草莓挞缩手。她是装的吗?人真的可以在瞬间就从眼睛里挤出眼泪吗?秦小灯有点儿怀疑。她听不见草莓挞的声音,但草莓挞牵住她的手的时候,她在心里擅自想象眼前女孩温柔的嗓音。
她借用草莓挞的手机报告孙惠然的情况。草莓挞刚看完,孙惠然的卧室门就打开了。
冷漠的血族抓抓蓬松的头发:“你来了啊,我睡了三天。”
红色的瘢痕仍未完全消退,草莓挞奔过去上下察看。
“没事,血液过敏。”孙惠然说,“我吸了臭男人的血。两个。”
她伸出两根手指比划,还笑了一下,像促狭的捉弄。
草莓挞本来牵着孙惠然的手,听到这句话,立刻放下了。她走到厨房水槽清洗水果。
孙惠然慢吞吞走过去,草莓挞扭头看她,眼里滚着眼泪:“你答应过我不吸别人。”
孙惠然:“我是为了救她。”
秦小灯不敢挪开眼神,生怕错过什么剧情,紧张地边看边啃汉堡。
草莓挞停了一会儿,又说:“明天他们还来吗?”
孙惠然:“来啊。”
草莓挞把水果丢进水槽:“你真的愿意他们碰我?”
孙惠然:“只是吸两口血,你生什么气?他们没尝过湖南人……”
她说不下去了,因为草莓挞开始流眼泪。无声地、隐忍地,却又委屈万分地。秦小灯看得愣住:居然有人能把哭演绎到这种程度?草莓挞的眼泪圆鼓鼓,眼睛也被泪水浸得圆鼓鼓,她站定在孙惠然面前,哭得像个小孩子。
孙惠然仿佛大败,连忙揽住她:“逗你玩的,多大人了,还这么小气呀?”她亲掉草莓挞脸上的眼泪。
两个人渐渐吻得如胶似漆,秦小灯则吃得如坐针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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