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凉蝉
向云来迈不动腿了:一个黄色的羽绒服团子从雪地里滚出来,走得踉踉跄跄。他是缩小版的隋郁,比向云来在电影里见过的任何一个小孩都要晶莹可爱。向云来看得呆住,半天才忍不住伸手去捏小孩的脸:“隋郁?”
小隋郁:“是我。”
向云来:“你现在二十多岁,怎么自我意识还是个小孩儿?”
小隋郁:“你不喜欢这样的我?”
向云来:“也不是不喜欢……”
他忘记前一刻自己还想立刻离开,乖乖任由小隋郁牵着往前走。雪山很大,他想起隋郁拥有山和庄园,也许就是眼前的一片山林。小隋郁带着他往深处走,向云来渐渐听见前头有声。
从白色的悬崖看下去,在山地弯凹的避风处,一头银狐带着两只狐狸崽子正在打闹。向云来忘记了这是海域之中,他大气不敢出,压低声音:“哪个是你的精神体?”
小隋郁:“哪个都不是。但很快就是了。”
他们在雪地里趴了很久。狐狸妈妈离开后,小隋郁从衣服里掏出攀山爪,从悬崖慢慢爬下去。两只小狐狸认得他,扑上去跟他玩在一起。向云来看得心头发软。
但这样平静美好的海域,为什么隋郁会害怕被向云来看见?
这念头刚起,向云来就看见白色的山坡上慢慢走来两个人影。他们呼喊着一个外国名字,向云来识别不出是什么。但回头忽然发现,成年的隋郁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身后。
“该走了。”隋郁说,“我把我的海域给你看,你也应该把你的海域给调剂师看。”
向云来:“我可没答应过你。”
隋郁:“向老板这么赖皮,我怎么跟你做生意?”他轻笑着说,冲向云来挥挥手。
山坡上的人影忽然滚动了起来,仿佛是朝着向云来和隋郁这边狂奔。他们大喊一个名字,向云来看隋郁:“他们找的人是你吗?”
隋郁脸上的五官忽然扭曲,银狐的脸出现在人的身体上,把向云来吓了一大跳。“隋郁!”他牵着隋郁的手大喊,那只手还是人类的手。海域中卷起狂风,地面积雪漩涡一样包围向云来,他手中一空——隋郁消失了。雪和风遮蔽向云来的视线,他只看见远处的天际线上,一头巨大的银狐凭空出现,挥动爪子重重拍向山坡上渐渐接近向云来的人影。
就像它第一次与象鼩见面,就直接出爪袭击它一样。
脱离海域的向云来头晕目眩,他蜷起身体,又恨又怒:“隋郁……你脑子是真有病啊……让我进你的海域,又要用海啸驱赶我……”
“……对不起。”隋郁紧张极了,“是我的错。刚刚是意外。”
向云来开始委屈了:“你说过要当我的潜伴,不会让我遭受海啸的震荡。你们哨兵说话简直就是放屁!”
隋郁:“我保证下一次绝对……”
向云来嚷嚷:“没有下次了!那两个什么东西?是人吗?喊你的那两个?”
隋郁:“是我的兄弟。”
向云来:“不对吧?他们脸上那是什么?不像人脸啊,像是……”他形容不出来,看清楚的那一瞬间太过短暂了,他只能确定那两张棕黑色的、五官错乱的脸庞绝对不是人类。
隋郁半天都没有说话。向云来好不容易把呕吐的欲望忍耐下来:“看来你的海域也不正常。”
他靠在长椅上,开始感激秦戈。秦戈的精神体只是掠过向云来的身体和海域,像海风吹动海面,甚至没有沉入海水之中——但带来的轻快感久久不去。遭遇海啸之后不到十分钟立刻恢复如常,这在以往是绝对不可能的。向云来忽然不迷茫了。
“我要参加培训!”他跳起来说,“我来找你,就是为了说这件事。明天就要正式上课,你必须到,这是你成为我潜伴之前的第一个考验。”
隋郁忽然牵着他的手。向云来被他手指的冰冷温度吓了一跳:“你怎么了?你果然是病了。”
“我的海域怎么样?”隋郁问。
“普普通通。”向云来说,“你小时候一定看很多恐怖电影,还在海域里放那种怪物。”
隋郁笑了:“是啊,我特别喜欢看B级恐怖片,果然被你发现了。”他看起来像是松了一口气,却又无限惆怅,“明天见,向云来。”
调剂师培训班的课程很紧张,第一堂课讲的是向导如何保护自己,第二堂课讲的是潜伴的意义,第三、四、五堂课直接请来新希望学院的老师,讲解人体的大脑结构和自我意识在海域里呈现出的不同状态。大量新名词强行塞进脑子里的感觉让人头晕目眩。向云来准备不足,幸好隋郁带了录音笔,他每一堂课的笔都停不下来,笔记本上密密麻麻。
秦戈让学员提交一份最近的海域巡弋记录,向云来交的是方虞的巡弋记录。但他涂掉了和方虞个人信息相关的所有内容,还故意把记录写得唠唠叨叨,名词也全都乱用。他没想到秦戈批改得如此认真仔细,不仅指出他用错的名词概念,还要求他重写一份上交。但秦戈也夸了他:“格式很正确,你是不是见过正式的巡弋档案?”
向云来挠挠头,嘿嘿笑。
秦戈不深究,微笑提醒:“下次交作业再故意写砸,给我把《向导通识》从头到尾抄三遍哟。”
向云来顾不上思考向榕和任东阳的事情了。每个周末上两天课,每一节课都是不同的老师,每一位老师都会布置大量作业。对于有基础的人来说,这些作业十分轻松,但向云来连大脑分区都搞不懂,更别提分区的作用。秦戈给他两本旧的教科书,《哨兵通识》和《向导通识》,让他回家好好恶补基础。向云来学得昏天黑地,连铺子的活儿都不接了。
用向榕的话来说:你拼命的样子,好像我们班上那个总分400但是想考清华物理系的同学。
向云来连“闭嘴”都忘了说,抬头嘀咕:“清华……哦,国内的海域心理动力研究室就在清华。”
上了两周课之后的一晚,向云来正在家里挑灯夜读,灯光忽然熄灭了。
眼前一片漆黑,向云来被便携式终端机的屏幕照亮,双目炯炯:“漆黑!无光的漆黑!Ⅰ型海域撕裂的典型特征,无法探索也无法……停电了?”
周围房子都亮着,便利店还在举行地底人权益保护协会的月度回馈大抽奖,唯独“百事可靠”没电。
向云来下楼去检查电路。这房子陈旧,改过好几次,电闸在后门外头。向云来钻出去用电筒一照:电闸居然被烧了。
墙面一片乌黑,火星子还在闪动。他吓得破口大骂,连忙抓过扫把杆子拉下电闸。
“谁啊!”无法继续学习的向云来急得大汗淋漓,明天就要给老师交不少于3000字的海域学课程作业,他大吼,“在你爷爷头上点火,不要命了!被我找到你就……”
他忽然看见,在后门对过去的巷口有一团火正在燃烧。
那条巷子原本是有灯的,不知被谁打破,大半年都暗着。向云来朝那团火走过去。火焰居然是悬空的,像在缝隙中透出热和光。
电筒的光渐渐照到那团火上——向云来一愣,拿着电筒往地面一扫。
两条光裸的长腿。
电筒再次照在那团火上。向云来吓得大叫——一个皮肤黝黑的青年正站在他面前,低垂着双眼看他。
青年胸口有数道裂缝,一团真正的火正在他胸膛里滚动燃烧。
第26章
联合国人口司的世界人口调查报告显示,每一亿人口中就有0.16%的特殊人类,而其中能顺利生存下来的,不到一半。
有的特殊人类因为模样怪异,在降生后很快遭到扼杀;有的特殊人类由于自身身体条件受限,无法存活。
直觉告诉向云来,眼前的青年大概属于后者。
胸口那团火嵌在他的皮肤里,但看不清是否在肋骨深处。皮肤的裂缝像伤口,又像被烧出的孔洞。他不声不响的时候,仿佛一棵阴燃的树扎在地上。向云来以为自己看到的是一个艺术品,一座雕塑,但和青年的目光对上时,那人居然说话了——“我饿。”
向云来:“……”
青年声音十分嘶哑,声带仿佛被长时间磨蚀,每一个字都艰涩无比。
“给我吃的。”青年又说。
向云来:“……你是谁?”发出声音的同时,他的脑子开始转动,“不是,你烧了我家电闸,怎么还有脸让我给你东西吃?”
青年不语,眉头在手电筒光线里缓缓皱起。他瞳孔很特别:两颗鎏金的珠子被眼皮包住,露出的一半闪动亮光,含着一丝难以形容的妖艳。
他开始移动,绕过向云来往前走。因个子接近两米,向云来跟在他后面手电筒平平一扫,恰好照亮他两瓣屁股:“……你那儿来的?怎么不穿衣服?流氓!”
青年:“穿不了,会烧掉。”
向云来:“等等,你走哪儿去?你干什么?!”
青年居然径直走向百事可靠的后门。后门一层木一层铁,他抬起手贴在木门上,才几秒钟,烟就从木门冒出来。
“想敲门,但敲不了。”青年说,“喊人,但你听不见。”
那扇门是过年前新装的,向云来心疼得两手乱舞:“别碰!”
一个黑魆魆的掌印留在了门上,青年甩甩手:“收留我,否则我烧死你。”
向云来骂骂咧咧往屋里走。按照青年的说法,他先接了两桶冷水浇在青年身上,嗤啦几声,青年身上冒出浓烟,像烧红的铁器淬了火。向云来担心他被自己浇死,但湿淋淋的人体皮肤却飞快褪去火烧的焦黑,露出那人相当明朗的五官。
他头发火红,黑得枯焦翻卷的发尾乱糟糟堆在肩膀上,一双眼睛仍是鎏金般夺目,浑身皮肤已经变作比较正常的小麦色。只有胸口那团火仍旧困锁于皮肤之内,炽热地燃烧。
“好啦!”他像是变了个人,咧嘴一笑,抓住向云来的手。
向云来吓得不轻:这人体温仍旧很高,比流感四五天的向榕烧得还猛:“你这体温正常吗?”
“对我来说是正常的。”青年解释,刚刚的高温和异常状态是因为他一路狂奔导致,现在才是他平时的样子,“你确实是个糊涂的好人,他们没骗我。”
这话听起来又好听,又难听。
向云来不知自己该笑还是该骂:“谁们啊?!”他想起秦小灯来找自己的时候也提过“他们”,实在满头雾水。
那人走进铺子,正要在沙发上坐下,向云来发出扭曲的吼叫:“不穿裤子不能坐!!!”
“我没有裤子。”青年抓起沙发巾在腰间围一圈,施施然坐下,“不要生气,我来找你做生意的。听人说,你在王都区神通广大,什么都做得到。”
这话当然是不切实际的奉承,平时向云来能够笑眯眯点头,今日怎么听都是嘲讽。他在室内左右走了几步,恢复冷静,强迫自己先忘记还未动笔的课程作业:“你先告诉我你的身份。我没见过你这样的特殊人类。”
青年悠悠点头:“我是赤须子。”
向云来眼睛睁圆了:“噢!”
赤须子很吃惊:“你知道我?”
向云来:“不知道。”
赤须子:“……”
向云来:“赤老板找我干啥?”
赤须子:“帮我离开王都区。”
向云来:“你走着就能离开啊,不必找我。我可以借你衣服,夏装行吗?现在温度是不太高,但你体温高,应该不怕。”
赤须子:“我要带走一个重要的东西,那东西我现在还找不到。”
向云来:“我给你画个地图,你可以自己去找。”
赤须子:“我们一起找。拿到那东西之后,我给你1万块。”
今时不同往日,向云来面对巨额诱惑,内心已经波澜不惊,他想起的是自己卧室里那只月相表。随即,他想起了隋郁,和隋郁说过的那些游历于世界各地的往事。隋郁是个经历非常丰富的人,他见过许多中国本土没有的特殊人类,每一种单拎出来都能讲成故事,这些故事对一直困守王都区的向云来而言,吸引力十分强大。眼前的赤须子就是向云来从未见过的特殊人类。说不定,连隋郁也没有见过。
向云来对赤须子的生意无感,但他忽然对赤须子本人产生了强烈兴趣。
赤须子:“不帮的话,我……”
向云来:“烧死我是吧。烧烧烧,请便。”
他嘀嘀咕咕,修好电闸之后,把家里仅剩的两包三鲜饺子都下锅煮了,跟赤须子分食。
“你平时就这么说话?没被人打过?”向云来说,“你知道什么叫狗屎运吗?狗屎,走运了,说的就是你,你遇到的都是菩萨。”
赤须子吃得顾不上吭声,三十个饺子三分钟消灭。
当晚,向云来让这个怪人在楼下睡觉。赤须子本想披着沙发巾走人,却忽然得到了一夜安眠,吃惊得金色眼睛瞪得滚圆。、
向云来上楼写了会儿作业,忍不住检索“赤须子”。
赤须子是国内原生的特殊人类,数量极其稀少,全国共发现三人,全都在甘肃出生。赤须子出生的时候和正常小孩没什么差别,只是皮肤特别黝黑。随着年纪增长,他们大多在5岁左右,发色渐渐变得火红,胸口皮肤出现裂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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