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凉蝉
“不知道。”邢天意想了想,“应该还不知道。我找她很久了,她一直不回应我。不知道是受伤太重,还是被吸血鬼的长老们控制起来了。”
汤辰打开一个糖盒,两人分享糖果,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从孙惠然家中拿到弗朗西斯科的联系方式之后,邢天意联系上了那个花瓶一样的吸血鬼。弗朗西斯科是血族同盟进入中国的前哨,他为这件事走动了几年,在血族长老看来,他是比孙惠然更受信任的人。但他没有孙惠然那样复杂的心机,人相当单纯,甚至可以说是天真——与特管委的副秘书长蔡易分手后,弗朗西斯科一蹶不振,变成了死鱼。
邢天意原以为从弗朗西斯科这里打开缺口最为容易,不料遇上了无可救药的恋爱脑。弗朗西斯科三句话不离蔡易,说完蔡易的好,再控诉蔡易的坏,扯着邢天意的衣袖擦鼻涕眼泪,可怜巴巴:他还爱我的,是不是?他说和我在一起对他的事业不利,他一定有苦衷,你觉得呢?你不觉得?你为什么不觉得?你了解他吗?你都不了解他你凭什么说他坏话,你要道歉!
邢天意万万没想到,面对弗朗西斯科竟然比面对孙惠然,更考验她的演技。
“真的很蠢……”邢天意冷着一张脸骂了弗朗西斯科半天,“要不是他喝醉了,抓着我边哭边说他失恋的事情,我可能都问不出血族在哪里活动。”
汤辰咬碎了糖果,掏出手机按下录音键:“在哪里?”
邢天意夺过手机,关机再丢回给她:“不能录音,你听我说。”
汤辰:“我们一开始可不是这样约定的。我用我的人脉帮你找孙惠然……不,艾达的作品,让你研究孙惠然的性格和喜好,你告诉我吸血鬼和狼人的故事,包括现在两个族群生活的一切细节。你想要找的那些东西可不容易拿到手,尤其那几本直接描写吸血鬼吃人习性的书,全都封禁过,我为了……”
邢天意:“我知道,你帮了我很多。”
她笑眯眯,娇声娇气,但汤辰不吃这一套:“坦白点儿,邢天意。”
邢天意收起笑容。她面容冷静的时候,在甜美之外另有一种不近人情的冷酷。
“那你先对我坦白。”她说,“现在跟我说话的,是汤辰还是汤明业?”
第52章
汤辰和邢天意重逢于一次无聊的小学聚会。
已经升任副校长的班主任和各有成就的同学自然记不住平平无奇的汤辰,汤辰也没好到哪里去:她问跟自己打招呼的老同桌,“你不是男的吗?我记得你是男的啊”。
无趣的宴席,唯一的好处是不必出一分钱,且聚餐地点设在普通人很难订到的一处高档私人餐厅里。汤辰知道,在场不少人跟自己一样,都是冲着这个来的。
她在一旁大啖鹅肝和三文鱼,隔壁桌很多人围着一个圆脸的漂亮女孩说话。汤辰记不住别人,但唯独记得邢天意:这个长得好、性格好,所有一切都完美得让人妒忌的小姑娘。
妒忌她的人,当然也包括汤辰。
邢天意曾坐在汤辰前桌,天天都转过来跟汤辰聊天说小话,家里的零食水果也时常带来跟汤辰分享。有一次还变魔术般从书包里掏出三朵小雏菊,说是在邻居家里摘的,专程送给汤辰,因为汤辰那些天戴了新的小菊花发夹,十分可爱。
汤辰享受她的零食和礼物,但会把小雏菊丢进垃圾桶。她知道自己很卑鄙,并不比那些站在教室后排讥笑、排挤邢天意的人好。这罪恶感像一种持久的牙痛,时不时激发起来,持续地折磨她。
她讨厌邢天意,连带着讨厌自己。
小学毕业典礼上,当老师说她俩长得很像时,汤辰忽然激动地大声否认:根本不像!完全不像!她否定得那么坚决,身旁邢天意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受欢迎的人会持续地受欢迎,而不被看好的人,会持续地隐匿。二十多岁的邢天意仍旧是人群焦点,老师和同学一见到就想起她的种种趣事,连当时排挤她的男孩女孩,也熟稔地跟她说笑。她忘记了吗?她不是还因此哭过吗?有一刹那,汤辰心中掠过这些问题。
邢天意笑得好开朗,仿佛永远没有忧愁。时时刻刻,她都光彩熠熠。被爱着长大的人都有相似的脸。汤辰讨厌那样的脸。于是在邢天意目光扫过来的时候,汤辰先转开了脸。
聚会结束,汤辰没有去往下一摊。她道别后独自走向公交车站,却发现邢天意也跟在自己身后。汤辰回头看她,她冲汤辰笑笑,说自己也顺路。
汤辰忽然想起,小时候她曾问过邢天意:为什么要跟我交朋友?
邢天意的答案是:你是我们班上唯一的特殊人类。
高档餐厅多么可恶,默认来消费的人都应该有自己的坐骑,公交车站离它十万八千里。她们一前一后地走,没有人说话,直到汤辰无法忍耐这样的沉默,扭头问:跟着我干什么?还想打听什么特殊人类的事儿?
话说出口她就知道完了。她不理智了,跌份了,一晚上的故作冷漠功亏一篑。邢天意还没回答,她自己先难堪起来。
但邢天意没像汤辰预想的那样,用假惺惺的甜笑把这个不友好的问题糊弄过去。她站在飘落的小雪里,把羽绒服的帽子摘下一半。两只被路灯照得黄澄澄的犬科耳朵在她头上动了动。
我也是呀。邢天意的狼耳朵缩了回去,她很快戴好帽子走到目瞪口呆的汤辰面前:给我保密,不然咬死你。
邢天意被狼人咬过么?这念头立刻被汤辰否定了。她大学就开始创作小说,有的以特殊人类为题材,因此查过很多资料。能够控制身体某一部分变形的,只有原生种狼人,也就是国内俗称的先天型狼人--被狼人孕育、被狼人生下,他们是天生的染色体变异。
汤辰紧接着想起一件很久很久之前的小事儿。
那个在校门口久等家人不到的生日,她决心独自回家时,刚拐过街角就看见了邢天意。
当时邢天意一家人住在学校旁边的楼房里,她在阳台和妈妈一起吃冰淇淋看雨,汤辰披着雨衣狼狈地从楼下走过。听见邢天意的呼喊,汤辰在楼下等了她一会儿。
得知汤辰等不到家人、决定自己坐公车回家后,邢天意让她等自己片刻。汤辰听见邢天意飞快跑上楼,还听见她脆脆地跟母亲说:妈妈,雨太大了,我送我同学回家。
羞愧让汤辰拔腿就走,越走越快。她再难堪,也不至于让一个自己讨厌的人送回家,何况风雨这么大,邢天意自己也是个小孩子。她不要这样的示好,不要这样的怜悯。她忍着眼泪在路上走,在水里趔趔趄趄,还要躲过人行道上横冲直撞的自行车。风把雨衣掀起,她忽然发现身边不知何时跟了一条小狗。
小狗浑身雪白,淋湿的皮毛显得很脏,有一抖一抖的耳朵和晃来晃去的小尾巴。它勇敢地踏进水坑,总是昂着头看汤辰。见汤辰发现了自己,它快乐地咧嘴吐舌头,甚至在水里蹦跳起来。
小狗紧紧跟在汤辰身边,汤辰怎么赶都不走。雨天公车延误,汤辰在公交车站等了足足半小时。期间小狗一直蹲坐在她身边,只要有人靠近汤辰,哪怕只是从汤辰身边走过,它立刻警惕地立起,很凶地盯着对方。汤辰坐在椅子上,它也蹲在椅子上,顺着汤辰的目光看来往的车辆。等的那班车快到时,它比汤辰更快地蹦到路边,跳来跳去。
汤辰记得自己上车之后,小狗还追在车后跑了一小段路。它啪嗒啪嗒在水洼里狂奔,大雨把它淋得湿透,但它小尾巴还是一直摇啊摇,摇啊摇。
它为什么这么快乐呢?小狗比过生日的自己更快乐,这世界怎么这样过分。汤辰却无法讨厌它。它太乖,也太可爱了。她把雨伞伸出窗外朝小狗挥舞道别,小狗终于在冷清的路面上站定,不再追了。
二十二岁的汤辰站在飘雪的冬夜里,怔怔看眼前包得严严实实的昔日同学。
原来你是小狗。她说。
邢天意笑了,非常爽朗快乐,和聚会上表演的腔调完全不同:对呀,我也可以是小狗。
她们买了热咖啡,在便利店里聊到通宵。
邢天意是原生种狼人,但在她成年之前,她的户籍标注一直都是普通人类,这是为了尽可能地隐藏她的身份。汤辰忽然理解了许多小时候根本不懂的事情:邢天意为什么总是爱找她玩?因为她是班上唯一一个身份公开的特殊人类,她在校园里最容易接近的同类。
汤辰说:对不起。
邢天意很快答:没关系。
汤辰便知道,邢天意什么都记得。羞愧让她耳朵发热,不得不低头猛喝热咖啡。她听见邢天意的笑声。坏心眼的,狡猾的,但没有一丝恶意。
随着交往渐深,邢天意跟她交换了秘密。邢天意的家族在寻找一个寿命极长的血族,苦寻两百多年后,邢天意终于在工作中看到了一份血族同盟的中国分盟成员名单。在这份必须标注中文名和英文名的名单上,有一个可疑的对象。
即便长相与资料中迥然不同,但这个血族居然保留了由邢天意祖先赠给她的名字。
汤辰只知道邢天意的目标人物是孙惠然,也就是改头换面之后的艾达。但孙惠然为何成为她的仇敌,邢天意没有细说。汤辰理解为,她需要自己帮忙,但不想让自己太深地涉入狼人和血族的争斗中。
作为报酬,邢天意会告诉汤辰许多关于血族和狼人的秘密,汤辰以此作为创作素材。血族对血液过敏、狼人对干净的毛发过敏这种又小又好笑的事情,汤辰觉得非常有趣。
她们时常见面,一般都在邢天意的家里,很偶尔的,若是由汤辰来确定见面的地点,她们才会出门。
也因为熟悉了,两个人都是女孩,有时候邢天意会直接在汤辰面前打扮换衣服。
一个夏日,邢天意的衬衣被墨水弄脏了,她脱下衬衣,只穿内衣在衣柜里找合适的衣服,但从镜子里看到了别扭地背过身去的汤辰。
邢天意蹲在她面前,汤辰立刻闭眼:请穿好衣服。
邢天意起身套了件T恤,平静地说:你不是汤辰,你是男的。
她列举了很多连汤辰自己都没有发现的细节。除了不敢看邢天意换衣服之外,帮邢天意拿卫生巾时分不清化妆棉和棉条,不吃汤辰最喜欢的草莓味硬糖,说话方式会变得一板一眼,不讨厌眼镜,喜欢森林系列的香水……
邢天意站在她面前:你叫什么名字?
“汤明业”,这是汤辰身体中第二个人格的名字,一个30岁的男性。
他诞生于那个糟糕至极的生日,从此代替汤辰去处理一切让汤辰茫然和难受的事情。
这个答案让邢天意皱眉:那你现在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家里、跟我说话,汤辰觉得是一件难受的事情?
汤明业:不,只是她正处于……例假期。
邢天意眨眨眼。
汤明业:她的经痛很严重,在吃止疼药也不奏效的时候,就会强行把我唤出来,让我来控制身体,代替她忍受这些。
邢天意恍然大悟,打了个响指:好方便!
第53章
代替汤辰承受经痛的汤明业,很难准确地描述这种陌生的痛感。
它来自一个他认知中根本不存在的器官,但器官的疼痛是生物性的、不可阻隔的,不以人格为转移,况且他本身依附在女人的躯体上,他必然承受这种痛。
汤明业被迫从这种痛苦中学会了一个真相:他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种“人格”。被汤辰的大脑制造出来,并且被汤辰所管理。
邢天意跟汤明业聊过很多次。在邢天意的认知里,多重人格的每一个人格彼此之间都是完全独立的,不知道对方的存在,否则这将引发主人格和衍生人格的混乱与崩溃。但汤明业的自知力太强了——或者说,是主人格汤辰用离谱的方式,强迫自己的衍生人格知晓了一切。
从汤明业诞生的时候开始,他就与汤辰分享所有的经历和记忆。两个人格都十分清楚一件事:汤明业诞生的时候,是汤辰以自己的父亲为样本制造的,他是人格意义上的“男性”,他永远不可能代替汤辰接管这具身体。
汤明业曾跟邢天意聊过这个默认的决定。他和汤辰在键盘上相互沟通,那些分属两种人格的对话,若被第三者看到,对方一定会认为汤辰精神分裂。但他们愿意把这些对话分享给邢天意。
在世界上,邢天意是唯一知晓这个秘密的第三人。
在邢天意面前,汤明业有时候比汤辰更坦率。此时在月光下,他告诉邢天意:“我是汤明业。你怎么发现的?”
邢天意在糖盒里拿起一颗红色的软糖:“你从来不吃草莓味的。”
汤明业:“草莓的味道无法复制,我不喜欢这种人工制造的香精气味。”
邢天意:“好吧。”
汤明业把话题拉回来:“现在我跟你坦白了,你可否告诉我,血族一般都在哪里活动?”
邢天意:“你问这个做什么?”
汤明业:“汤辰在写一本以血族为主角的悬疑小说,故事就发生在这个城市里,她需要一些真实感。”
邢天意在犹豫。
汤明业:“这个地方真的很秘密吗?你都可以从那个愚蠢的恋爱脑吸血鬼口中打听出来,说不定早就被其他人,比如他那位不够忠诚的男朋友知道了。”
邢天意:“……这一点我无法反驳。”
汤明业继续说:“难道是在一个中国式的墓地里?这倒是很符合血族的风格。”
邢天意:“在一个从未启用过的地铁站台里,54号站。你和我都进不去。”
汤明业顿住了,他闭上眼睛,停顿片刻后再度睁开,先看了邢天意一眼,随即从糖盒里捡起草莓味糖果丢进嘴巴里。
邢天意:“……你需要说服什么人的时候,或者需要跟别人沟通交流的时候,就让他出来是吧?”
汤辰嚼着糖果:“54号站,我有印象。这不是传说中的四大废弃地铁站吗?一点儿也不高端。”
汤辰十分失望。她想象中的血族聚会地点,至少也是能俯瞰城市的超华丽高层宴会厅,帷幔的颜色像红酒一样浓郁,而血液比红酒更醇厚,容貌精致的侍应上一秒还衣冠楚楚,下一秒所有衣服就被撕得粉碎,脆弱白皙的颈脖上浮起的淡青色血管,即将迎接血族无痛而又令人情欲昂扬的利齿……
“打住。”邢天意说,“我对这种故事不感兴趣,好土啊。”
汤辰怒道:“土得过你跟孙惠然的百年恩仇?这种狗血的玩意儿我都不乐意写。”
只有面对汤辰,邢天意才会变得擅长挑衅又擅长讽刺:“你打听这些,不会想去探索那个破地铁站,然后用来创作你土了吧唧的巨作吧?”她很快乐地亮出身上的刺,虽然那些都是软刺,扎在汤辰身上像挠痒痒。
汤辰:“第一,我不是写给你看的,第二,我也不想写什么废弃地铁站,我只是想看看……”
上一篇:小麒麟认错反派师尊后
下一篇:我来自精神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