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凉蝉
她突兀地停住了。在月光下,在邢天意的身后,一条异常美丽的蓝色斗鱼,正在黑色的夜空中摆动它裙摆一般的尾巴。
它出现在这个地方,悬在空气之中,霎时间让汤辰以为自己在做梦。汤辰连忙把邢天意拉到身边,同时她毫无战斗力的兰花螳螂跃上头顶。
看不见精神体的邢天意先是茫然,随即发现汤辰额头上沁出的细小汗珠。她顺着汤辰的目光看去,周围一片漆黑。
“精神体?”邢天意戴上了帽子。她的狼耳朵在帽子下钻出,捕捉周围的声音,但一无所获。教堂周围除了她和汤辰,并没有别人。
汤辰却怨恨起了汤明业。她不知道那条斗鱼在这里已经停留了多久,听到了什么。她怀疑汤明业早就看到了斗鱼,汤明业绝对不会说出来——因为,他的人格是一个“普通人”。他不该有海域,也不该有看见精神体的能力。汤明业可以忍受自己无法抗拒的下腹隐痛,但不会主动违反人格的特点,去传达不符合“普通人”的信息。
哪怕,他确实拥有一双看得见精神体的眼睛。
汤辰此时非常害怕。在她的认知里,精神体不能离开自己的主人太远,比如她的兰花螳螂,离开她15米已经是极限。但邢天意在周围没有察觉到任何哨兵和向导的踪迹。
这是一条擅长探查的斗鱼。
她和邢天意谨慎地往后退,直到跨入教堂后方的山林。斗鱼的位置没有变化,只是朝着她们的方向微微转动身体。
“它追上来了吗?”邢天意问,“你看到了什么?”
几乎看不见教堂后面那口井了,汤辰才敢开口说话,“好了,安全了。是一条……”
她猛地噤声。
前方的邢天意边走边回头:“一条什么?”年轻的狼人看不见精神体。而在她面前,一条蓝色的斗鱼正摆动着尾巴。她走前一步,斗鱼便穿过了她的脸,顺滑得仿佛邢天意是一团空气。
汤辰的惊恐神情让邢天意站定了。有什么迎面而来,她被一片很薄很凉的水罩住,很快又脱离。邢天意瞬间毛骨悚然:“什么东西经过了我?”
斗鱼继续游,游过汤辰身边。它身上笼罩着一个很薄的水性膜。月光中,水膜如一个浑圆的球体,把斗鱼笼罩在内。它没有留恋这两个人,也丝毫没有显露任何的危险性,继续悠然地往教堂方向游动,直到结束它的夜游,消失在树丛之中。
而此时,在“百事可靠”里拖地的向云来,正重复着:“你刚说什么?我没听清,象鼩在扒拉我耳机。”
耳机里传来隋郁的声音:“我说,我大哥的精神体是斗鱼。泰国斗鱼,蓝色的,很漂亮。”
向云来:“漂不漂亮关我屁事,我对他印象很差,你别提了。”
隋郁顿了顿,转换话题:“你喜欢什么样的地毯?”
向云来拄着拖把站定。隋郁的口吻好奇怪,像在商量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但无端端聊什么地毯?向云来的思绪窜出十万八千里,反问:“你要干啥?”
隋郁:“把房子装修一下,你下次来玩,我们可以一起在地毯上打游戏。”
向云来:“你连游戏机都买了?买了啥牌子?”
隋郁:“还在看,你喜欢什么?”
向云来:“我喜欢弱智游戏。”
隋郁:“那我买不弱智的,我教你玩。”
向云来笑了半天,忽然察觉重点错了,迅速更正:“谁要去你家玩啊!”
隋郁:“我邀请象鼩,你是陪客。”
向云来:“有本事你直接邀请它去,别带上我。”
无聊的废话一直聊得耳机没电,向云来悻悻挂断。他从隋郁家里逃离,刚到家没多久,隋郁的电话就来了。他们聊得很寻常,好像白天在隋郁家里发生的一场风波完全是小事情。
但向云来对镜看到自己唇上被隋郁咬伤的痕迹时,耳朵和脸会热起来,连身体深处也隐隐有一种蠢动。他的性反应次数很少,无论是最应该出现性反应的青春期——那时候他正辗转于网吧、小饭馆和便利店,一天打三份工,忙得脚不沾地,生活中从未遇到过自己喜欢的哨兵;还是他跟任东阳交往的这几年里——因为任东阳是向导,无法诱发向云来的性反应。
初级的性反应出现得太迟,也太猛烈了。他就像迎来了迟到的叛逆期,一面冷静地用已有的知识应对,一面手忙脚乱。他需要时间和空间去冷静,需要找到别的方式去压制性反应。但在店铺里接到隋郁电话、听见隋郁声音的时候,他仍旧感到一种可怕的、陌生的冷颤从内部苏醒。
它甚至不算喜悦,而是更强烈、更让向云来害怕的兴奋。他的大脑兴奋,身体也兴奋,和隋郁交谈的每一句话都像在导火索上投下星点的火花。它会烧起来吗?它什么时候才燃烧?它会怎样燃烧?这些念头影子一样在向云来头脑里萦回穿梭。
他偶尔想起任东阳,发热的脑袋会冷却片刻。但并不会因此而有更多的负罪和愧疚。就连任东阳自己也说过无数次,“我不介意你和谁玩”。是的,只是“玩”——向云来心想,隋郁只能看到我,所以也只能关注我。如果这是一个游戏,他就是隋郁探索世界的奖品,金光闪闪地矗立在黑色怪兽群里。这个奖品偶然地刻上了“向云来”的名字。隋郁之所以会紧紧地抓住它,并不是因为它名为“向云来”。
向云来的头脑会继续冷却。但身体的温度还是会升高,皮肤的沁汗总是不能停止。
他训了象鼩一顿,把家和铺子里外都扫得干干净净,正决定走进浴室消耗半个小时,不料隋郁又发来信息。
向云来不想看了,他需要一场冷静的睡眠。他知道自己一定会做梦,且梦境一定跟隋郁的海域有关。
但最终还是没忍住,点开了。
隋郁问他:你知道54号地铁站吗?我要去54号参加一场聚会。
第54章
沿着废弃的、埋藏在杂草和灌木丛中的铁轨走到尽头,原本堆放建筑垃圾的地方有一间小小的方形房屋。还没有走近,血腥气扑面。
54号地铁站是一个从未启用过的地铁站,设计时并未设计运营功能。据向云来所说,这地方一直封闭着,衍生出不少古怪离奇的故事。隋郁怀疑这些故事的源头都是神出鬼没的血族。
灌木丛中蹲着一个金发的血族,正吸食一包人造血液,脚下还丢着不少空包装袋。他手中人造血液的外包装上有闪亮的荧光色香蕉。人造血液的口味多种多样,除了水果、蔬菜,还有各种菜肴。跟着这血族进入房屋、走下狭窄的下行步梯时,隋郁想起在向云来手机上看到的广告推送:麻婆豆腐味人造血液,完全模拟被血浸透的麻婆豆腐,饱含丰富植物蛋白……
他忍不住笑了。
年轻的血族回过头,金发之下的黑色脸庞上有十几枚眨动的眼睛。“你笑什么?”他流利地用普通话发问,“你笑我吃这个?我也可以不吃的,但最近肠胃不好,不想冒险了。”他亲切且热情,隋郁确信这是因为自己自报家门时,亮出了隋家的名号。
亚洲大陆上的血族不多,但美洲,尤其是北美,数量十分惊人。在那里,血族容易生存,也容易寻找猎物。与中国不同,加拿大一些地区并不禁止活体吸血,那里几乎每一个城镇都有大大小小的血族俱乐部。好奇的、渴望寻求刺激的人们拥堵在俱乐部门口,血族们从中挑选自己喜欢的类型,邀请他们进入俱乐部,享受疯狂的愉悦或者预知的死亡。
隋家跟这些血族渊源深厚。
隋郁曾跟随大哥去探访过几个俱乐部。他那时候还年少,大哥认为把他放置在一个全都是陌生人的地方,可以帮助他更快地适应周围满是怪物的世界。隋郁每次走进那些俱乐部门口,总要在心里把自己武装起来。他想象自己走入一个古战场,他是唯一的勇士,面对成千上万的敌人。
他并没有因此增长多少勇气,但酒量却大有长进。喝酒时可以避免与他人对视,而且他是俱乐部的贵宾,没有人会在酒里设下陷阱。他尝遍了所有的酒,还跟几个喜欢流连俱乐部的血族成为了可以谈话的朋友。俱乐部对血族来说是一个安全的环境,而隋郁又是安全的人。他们会跟隋郁讲许多奇奇怪怪的血族秘密。
比如血族和狼人的世仇,很多年轻的血族并不清楚,也不在意。有的人认为“世仇”很酷,有的人认为可以随意找狼人打架很酷,而敌人是必须存在的——为了让成千上万的同类凝聚在一起,与其簇拥一个英雄,不如制造永生的天敌。长老们确信狼人也是这样想的,双方默契地保持仇恨与争斗,每隔五十年左右就捧出一个新的英雄。年轻的血族群体中,不少人偷偷仰慕美洲区的狼人领袖:传说他勇武无敌,有任何人都为之倾倒的气度,曾单枪匹马从500个血族驻扎的城堡中救出被囚禁的爱人。长老们很发愁,但无法阻止。
比如狼人曾散布谣言,称只要变成血族就会自动获得一座坐落于僻静山野的美丽别墅。这谣言导致无数居心叵测之人四处狩猎年轻的血族,试图通过他们的牙齿和病毒转化成另一种高贵种族。最近十年,由于世界经济的下落,失业者前所未有的多,这谣言卷土重来,但变成了“转化为血族可以获得乡间别墅,而转化成狼人可以获得城市的现代公寓”。血族俱乐部和狼人基地的门口总是人满为患,而两个族群越是解释,“既得利益者怕我们抢夺资源”的声浪就越盛。血族长老不得不安排高傲的、对现代文明不屑一顾的年长血族学习怎样应对当代互联网的舆论。为了维护两个族群的利益,据说血族和狼人私底下还会常常交流资讯,相互学习。这当然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的秘密。
又比如血族极度憎恶蚊子、臭虫、跳蚤这类吸血的动物。他们可以吸别人的血,但这些又小又恶心的小东西是绝对不能把口器扎进他们尊贵皮肤里的。对这些吸血怪物来说,血族的血液原本是难以入口的东西,但环境和生物的进化让它们的进食习惯和生物耐性大大改变。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世界各地都出现了敢于叮咬血族的坏东西,而疲于用手掌来应对这些东西的血族,成为了研发各类灭虫工具的专家。
隋郁在俱乐部里确实看到不少只作用于蚊虫、不会损伤血族的诱蚊器。年长的血族会苦口婆心地告诫刚刚转化为血族的人们:务必注意个人清洁卫生,务必定期在住所周围灭虫,否则会死——动物带来的病毒和细菌感染已经渐渐成为血族死亡的几个主要原因之一。
也因此,这个破败、隐蔽的地铁站里,没有任何蚊虫的踪影。
地铁站里亮着昏暗的灯,跟随引路人往前走,错落的脚步声在通道中震荡。隋郁忽然想:世界上应该有哨兵或者向导,拥有蚊子、跳蚤、臭虫这样的精神体吧?他又笑了,但很快克制住,打算离开后第一时间跟向云来分享这个怪想法。
响亮的哭声从灯火明亮处传来。
隋郁走到灯光中时,哭泣的那个人已经停止了抽泣。他擤完鼻涕,又用纸巾擦眼泪,盯着隋郁看了片刻:“嗨,好久不见。”
隋郁根本记不得他是谁,直到引路人骂道:“弗朗西斯科,滚开。”
隋郁想起来了。在任东阳的家中他见过这个血族:当日簇拥孙惠然的人之中,确实有这个冗长的名字。他记得弗朗西斯科有一头非常美丽柔顺的金发,也许拥有出色的容貌,但他无法分辨。
引路人走入一列地铁车厢,隋郁独自留在站台上。弗朗西斯科左手抓着半瓶子二锅头,右手拉着一个女性血族的胳膊:“我知道我不是好的对象,我喜欢到处玩儿,我不分场合乱说话,我明明答应他不再吸活人的血但我没做到……但他不能这样吧!断……断鸭分手?”
同伴:“断崖式分手。”
弗朗西斯科抽泣:“是的,我现在就像悬崖边上的人。我的心太痛了,如果跳下悬崖能治愈我的痛苦,我可以跳三千次……”
同伴们聊起别的话题,唯有那位女性始终温柔地牵住弗朗西斯科的手。弗朗西斯科翻来覆去责备自己,女人腕上的手表忽然响了一声。她提醒:“半小时到了。你还要我继续当树洞吗?”
弗朗西斯科:“……这么快吗?半小时收我500块,是不是太贵了,琳?我还有很多骂他的话没有说。”
他继续说下去:“他以为他是什么东西,论血统,我比他高贵,论年纪,我比他大,论财力……我们八斤半两。”
在隋郁眼里,它是个哗哗流眼泪的怪物。怪物周围有更多怪物,各种发色,各种衣着,但都听着他说话。虽然有笑声,但没有人岔开话题或打断。仿佛这里是安全的,弗朗西斯科甚至开始谈论他男友在床上的表现:“只要他满足了,就不会再管我……”
隋郁眼前一花,弗朗西斯科的身影从原地消失。
没人看到他怎么行动,但他已经夺下了角落里一个血族的手机。他亮出獠牙,咬碎了手中纤薄的通讯工具,那部红色的手机在他的掌中滚动,很快变成一团红色的金属。
一切都在呼吸间发生,而被夺走手机的血族刚从震愕中反应过来:“弗朗西斯科!”即便愤怒,但他显然忌惮弗朗西斯科,只能大吼,“你凭什么……”
“我可以骂他,但你不能拍下来。”弗朗西斯科带着鼻音说,“血族聚会禁止拍摄,你忘了吗?”
一边说,他的右手轻轻抚摸那位血族的脑袋,手的模样变得狰狞,骨节粗大,指甲尖锐。他把手中的金属团丢向轨道中弃置的地铁车厢,红色的金属团砰地巨响,深深嵌入车厢表面,几乎穿破那层厚厚的铁皮。血族尖长的手指抚过对方的喉咙,弗朗西斯科用手擦着眼泪:“他不喜欢我,连你也要给我捣乱是吗?”
年轻的血族立刻跪下:“对不起,弗朗西斯科。我绝不再犯。”
“把他赶出去,永远不许回来。”弗朗西斯科闪回原地,酒瓶一直被他抓在手里,他顿了一会儿,“我说到哪里了?”
然而同伴们已经对他的话题失去了兴趣。树洞离开了,弗朗西斯科看向隋郁。隋郁只好没话找话说:“我第一次来这里。”
弗朗西斯科振作精神:“你也是来开会的?”
隋郁:“我不知道我来做什么。不过来之前,我以为这里跟血族俱乐部差不多。”
弗朗西斯科:“我们聚会的时候,不会让外人进来。如果变成血族俱乐部,那每一个进入这里的普通人都要被咬死。我不喜欢这样。”
隋郁笑了笑:“确实。是我想错了。我居然认为这里会举行血族最喜欢的活体吸血大派对。”
“这怎么可能!”弗朗西斯科大声说,“我们都是吸饱了才过来的。”
隋郁:“……”
提到这件事,他眼前的金发怪物又开始抽泣:“偶尔吸一下有什么关系……一直吸同一个人的血,同一种口味,也是会腻的,你也这样认为,对吗?”
隋郁对他和恋人之间的争执全无兴趣,终于看见引路人钻出车厢朝自己招手,他立刻与弗朗西斯科道别。
车厢内部的装潢设计与简陋的站台不太一样,这里至少有相当舒适的桌椅,隋郁跨过车门,像进入另一个时空。他先看见一位银发的怪物端坐,随即便见到坐在银发怪物身边的,自己的兄长,隋司。
“我的弟弟,隋郁,你可以叫他Garrett。”隋司为二人介绍,“这位是血族同盟亚太区的长老,哈雷尔。”
隋郁冲哈雷尔打招呼:“你好。”
哈雷尔示意他坐下,态度很和善:“你知道今晚我们要讨论什么吗?”
隋郁:“不知道。”他也不明白为何血族的聚会,会有他和隋司两个局外人。
“我们在讨论孙惠然的事情。”哈雷尔说,“今夜,我们要商议出一个结果,关于如何解决孙惠然。”
第55章
孙惠然在血族中名声斐然,又被长老罩着,没有人敢动她。一般来说,只要做的事情并不十分出格,血族同盟对血族中的大人物,向来是不怎么严格管理的。
但孙惠然太出格了。
听哈雷尔和隋司讨论,隋郁渐渐明白:血族同盟打算放弃孙惠然。
这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恰好是前年在弗朗西斯科的斡旋和作用下,由他的前度恋人,特管委副秘书长蔡易推动通过的“血盟决议”。这份决议通过后,中国境内的血族管理与全球的血盟宗旨达成一致,即:承认血族在境内的活动,执行与国际同轨、并根据国情调整的血族管理协议。
这份决议让国内的所有血族拥有了被承认的身份。虽然直到目前为止,登记血族身份的工作仍障碍重重--光是想搞清楚血族的血型分类,就已经让特管委的技术部门崩溃了好几次。血族的血型与寻常人的血型完全不一样,那是一种十分复杂的、如同指纹一样每个人都不一致的东西,比如孙惠然这类由血族长老转化、寿命长达数百年的老东西,和年轻的、新转化的血族,在血型上呈现出截然不同的特征。即便遵循国际惯例去命名,单是把血型中的如尼文、拉丁语和各种不同国家、地区的方言转译成中文,就是一项大工程。
特管委试图简单粗暴地命名为“A1,A2,A3……”等字母与数字的组合,但遭到血盟的反对。“无法体现血族的悠久历史与优雅气质”,这个理由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会议记录中。特管委以为血族正在开一个让凝滞的会议气氛变活泼的玩笑,他们陪着笑了半分钟后发现,血族是认真的。
这样的事情不胜枚举,小到系统命名,大到在活体吸血、聚居地、生活习俗上的管理冲突,加之还有与蔡易立场不同的特管委管理者从中为难,这两年来,血盟与特管委的关系屡次降至冰点。
原本弗朗西斯科是关键的斡旋人物。但随着蔡易的仕途畅顺和金毛的胡作非为,两人的分开让血盟的管理者失去了最有力的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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