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凉蝉
站台上,弗朗西斯科不知跟同伴聊到了什么,哭声再次汽笛一样响亮。车厢中三个人静了一瞬,哈雷尔稍稍提高声音:“恰好斗兽场事件爆发,孙惠然让血盟的处境变得十分尴尬。”
更凑巧的是,转化孙惠然的那位大长老,血盟中最年长、最有权威的人之一,不幸地因感染新型病毒而罹患无法治愈的肺部感染,缠绵病榻半年后,身体从内部开始腐朽了。他一夜间化为灰烬,孙惠然失去了后盾。
危机办对斗兽场事件的调查已经十分深入。斗兽场已经保不住,但斗兽场背后贩卖特殊人类及器官的渠道仍试图断臂求生。
隋郁很少说话,一直在仔细地听。据调查,斗兽场的主要管理人员是孙惠然和邓老三。孙惠然和团队为斗兽场提供“兽”,但她已经金盘洗手;邓老三和她背后的011区地底人群体是斗兽场的实际运营者。现在邓老三潜逃,孙惠然有外交豁免权,两个主犯都不能归案,危机办和特管委十分愤怒。他们决心要抓住隐藏在斗兽场背后的另一条线,也就是--资金流向。
斗兽场并非一开始就存在,而是在漫长的岁月中,由地底人一点点建造而成的。如果说斗兽场的兽笼、场所本身并无难度,孙惠然用于存放器官和动手术的“库房”,则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但调查困难重重。
仅仅是保存标本的标本箱,溯源到一半便不得不停止:可以保存赤须子、半丧尸化人类等等特殊人类器官的标本箱不是普通的医用耗材,它跟二六七医院用的是同一类型产品,而且个人无法购买。能制造这种标本箱的企业,国内只有一个。然而在调查到这个部分时,制造标本箱的企业起火了。客户资料在大火中散失,而云端储存的服务器又在国外,企业总部拒绝提供。
童醉的经历提供了另一条重要线索:当日他所在的地区危机办向总部及特管委报告了赤须子的存在,但先抵达当地的却是孙惠然团队。意外的是,派到童醉家乡调查当地危机办的人失联了,至今仍未发现他们的下落。
危机办极其愤怒。原本的灰色地带,现在泾渭分明,血盟的日子变得十分艰难。他们的选择只有一个:交出孙惠然。
“血盟当时出面保释了孙惠然。但她似乎察觉了我们的意图,在返回血盟基地的途中,咬死两个血族后逃跑了。”哈雷尔说,“我们已经尽全力查找了这座城市所有的地区,但都没有发现她的踪迹。现在我们唯一无法进入的地方,就剩王都区了。”
隋郁:“因为黑兵?”
哈雷尔:“是的。黑兵首领是个狼人,这让我们的活动大大受阻。”
隋郁:“你们找出孙惠然之后,要执行私刑?”
哈雷尔:“不是私刑,是血盟的裁决。血盟的裁决高于地球上任何的法律,孙惠然的生死将由血盟来决定,包括是否要将她交给特管委,交出的是活人还是尸体。”
隋郁终于明白大哥为何让自己列席:他时常通过“人脉”在危机办和特管委打听消息,这“人脉”正是隋司。隋司是隋家在中国境内的代表,他不仅有庞大的、与特殊人类和普通人类都相关的经济事业,同时也有特殊的政治身份。隋郁无法识别人脸的疾病,让他很少参与这些活动和事务,他乐得清静,但也因此对隋司做过什么、怎么做,并不十分清楚。
但如何进入王都区,乃至在王都区内寻找孙惠然--她可能在,也可能不在,这是一个未知数--隋司和哈雷尔这边都做不到。他们现在无法依赖黑兵,也不可能求助于危机办。隋司便立刻想到了弟弟:“我记得任东阳给你介绍过一个很熟悉王都区事情的人。”
隋郁:“介绍过,但他只熟悉哨兵和向导。”
隋司:“问一问。我们可以提供资金。”
隋郁沉默了。哈雷尔与隋司的目光集中在他身上,隋郁心中一点儿也不愿意把向云来拉进这趟浑水,况且向云来憎恨孙惠然,他不会接受这个提议的。但他一味拒绝,会显得可疑。
“好,我去问问。”隋郁说,“但我不能保证……”
隋司:“你必须保证。”
隋郁:“我做不到。”
他很少忤逆兄长。隋司静了片刻,温和地说:“那由我去问。”
不等隋郁回答,隋司扭头对哈雷尔说:“在王都区找孙惠然这件事,交给我们吧。”
走上站台,先看到的是抱着酒瓶滚在地上的弗朗西斯科。哈雷尔对隋司说:“抱歉,他总是这样。”
隋司笑道:“我能理解。失恋对任何一个人都是大事。”
弗朗西斯科醉得迷糊了,抓住同伴要接吻:“不要哭,蔡,我很快就回来……”
隋司和隋郁离开了站台。弗朗西斯科的哭声断断续续,间杂着哈雷尔压抑的怒斥。隋郁与大哥并肩而行,问:“你和血盟的关系这么密切?为什么要参与到这件事中?”
“下半年的国际特殊人类论坛,对我们来说很重要。”隋司说,“这件事如果不能顺利解决,这里对特殊人类就是一个极端危险的地方。谁会愿意到这里讨论什么共融、未来和经济合作?斗兽场事件已经传到外头去了,特管委现在压力非常大。”
隋郁:“你知道任东阳去了哪里吗?”
隋司转头看隋郁,停下了脚步。隋郁从小与他相伴长大,对大哥扭曲、歪斜的脸部已经不觉得恐惧。他与隋司对视,隋司最后说:“从我刚刚提到任东阳开始,你就有点儿不对劲。”
隋郁:“他被狼人抓走了,现在还下落不明。”为了让这个说辞更加可信,他继续道,“我很担心他。他为了帮助我进入王都区寻找那个人,做了不少事。”
隋司没有追问:“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斗兽场背后的资金流向,我怀疑跟任东阳有关。他为不少特殊人类相关企业做咨询,筹集资金和洗白黑钱,他是有渠道的。”
隋郁:“那狼人为什么要抓走他?”
“不清楚。”隋司说,“现在危机办和黑兵都在找他,且等着吧。”
两人走到了通道尽头,沿着长而狭窄的楼梯往上。隋司继续问:“你尽快跟那个……那个人怎么称呼?我今晚就要知道他愿不愿意帮忙。”
隋郁嘴上答应,心中一团乱麻。不知为什么,想到隋司可能与向云来见面,他蓦地生出强烈的恐惧。
脚下忽然踩到了一些滑腻的液体。隋司站定了,隋郁先跨一步,挡在他的面前。银狐和斗鱼几乎同时从他俩身上窜出。
银狐落在楼梯上,轻快地往前奔跑。斗鱼悠然游动,在隋司和隋郁身边徘徊。
楼梯尽头是54号站出口的小房子。那位金发的年轻血族将会为他们打开密码门。
但一个被刺破的人造血液袋子落在楼梯上,荧光色的香蕉在昏暗中闪亮。
楼梯的尽头,密码门敞开着。金发的血族倒在地上,他被人撕扯成了两截,一截在外,一截在内。隋郁第一次看到一个死亡的血族会以这样近似人类的方式陈尸:他的躯体没有消失,血仿佛无穷无尽从断口中流出来。
他在瞬间明白--对方死在同类手中。只有被血族杀死,他们的尸体才会保持原来的模样,而不是迅速在空气中消亡。
斗鱼在空中翻滚,兄弟俩同时抬头。
一个巨大的、仿似蝙蝠的物体正贴在顶上。察觉到他人目光,用作伪装的肉膜无声收缩,随即露出一张遍布伤痕的、眼瞳竖直的怪脸。
第56章
许多年前在夜晚河岸边等待情人的孙惠然,是个红发绿眼的少女。
那时候席卷世界的战争还没有爆发,她在庄园里干活,从城市回来的主人和新妻子谈论的全是工人罢工、议会与改革。她对庄园之外的世界毫无兴趣,唯一能让她从早晨就心跳不已的,只有与情人的夜间约会。
泥土弄脏了她的裙摆,她在河边清洗污渍,一艘小船无声地从对岸漂过来。
船上躺着一位醉醺醺的银发青年。
孙惠然忘记了自己当时的名字,但记得青年从月夜下的小船中站起,用温柔的声音询问:我是哈雷尔,你在等我吗?
死神以优雅、英俊的完美姿态降临。即便对方气质高贵,身上的衣物、饰品价值不菲,动物性的直觉和恐惧还是让她汗毛直竖。
她立刻跪下,抓住他的衣角:请你听我说几句话。请不要伤害我,如果你留着我,你将会得到两个礼物。还有一个人正在赶来的正在路上,我在河边是为了等她。
哈雷尔:她比你更好?
孙惠然:是的,她非常美丽。
哈雷尔放声大笑:你把你的朋友献给我?
孙惠然:我认为,你会喜欢她的。
她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不那么谄媚,至少充满真诚。那时候她并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吸血的怪物,她以为哈雷尔是一个猎艳者,而且是有头有脸的猎艳者。
她确信,和一个平凡的农户女儿相比,美丽、丰满的贵族夫人一定更能引起眼前男人的兴趣--她等待的正是庄园主人的新妻子,她们总是在夜晚的河边见面,低语、拥抱、亲吻,宽大的裙摆淹没她们的双手和双脚。
直到看见哈雷尔咬穿情人的颈脖,孙惠然才意识到眼前的怪物正在捕猎。情人柔和的脸庞逐渐枯朽,身体迅速从青春转为苍老,连声音也变得虚弱嘶哑,可她仍冲孙惠然大喊:跑!快跑!
孙惠然转身跑进了树林。她边跑边哭,树枝划破了她的脸颊,她跌在小溪里,双腿发软,站不起来了,便爬着远离身后的河岸。哭叫和挣扎声渐渐微弱,直到彻底听不见。孙惠然跑进了护林人空置的小屋,从门口抓起一把斧头。
她膝盖鲜血淋漓,这气味和一路上留下的痕迹,成为哈雷尔追踪的路标。
孙惠然躲在柜子边,抱着斧头瑟瑟发抖。她没听见门窗的破坏声:哈雷尔直接掀开了屋顶。在孙惠然的尖叫声中,银发的血族揽着她的腰飞起。斧头沉重地落下,孙惠然甚至没听见任何重物坠地的响声,他们一瞬间就已经高高腾空。
她看见自己像鸟儿一样飞起来,脚下的天地因月光而一片明亮。她还看见黑天中密布的星辰,蜿蜒的银白色大河,煤矿上日夜不息的火红光芒舔舐低垂的云层。在她脚下,大地像一个倒扣的盘子,圆润地闪光。
孙惠然忘记了害怕。高空中的冷风吹动她的头发,她仰头看哈雷尔:你是什么?神灵?或者恶魔?
哈雷尔:我超越一切。
孙惠然:你已经吃饱了,是吗?你不必再吃我。我愿意服侍你,永生永世。
哈雷尔咧嘴笑了:我不吃你,要享受你的另有其人。
在哈雷尔的城堡中,孙惠然接收了转化。转化她的是哈雷尔的朋友拉斐尔,一个沉默寡言的黑发血族。和喜欢夺走他人性命、享受极致恐惧的哈雷尔相比,拉斐尔更乐意制造新的血族。哈雷尔撺掇孙惠然喊拉斐尔为“母亲”,即便这会招来拉斐尔毫不留情的痛斥和攻击,但哈雷尔乐此不疲。
孙惠然在那座城堡里和他们,还有许多血族度过了几十年的时光。和哈雷尔的提议不同,她称拉斐尔为“父亲”,他们之间确实有非常亲昵的关系,其中很重要的原因是,拉斐尔是一位高明的医生,而她是他最出色的弟子。
有时候哈雷尔会谈起孙惠然对情人的背叛,语气里很有几分钦佩:你不像女人,女人总是忠贞的。
孙惠然:看来你认识的女人还不够多,实际上,女人和男人一样擅长背叛。
孙惠然的寿命很长,所以她赐予过许多人背叛。但很少有人能够背叛她。她痛恨每一次背叛,所以总要掠夺背叛者的性命:无论是当日决心离开她的爱人,还是今日决定放弃她的血盟。
在她和隋郁对上眼神的瞬间,她朝隋郁袭去。
血族中的绝大多数人看不见精神体,他们的视神经没有变异。孙惠然看不到朝她冲过来的银狐,但仍旧感到一种冰冷的东西穿过了自己的身体。她的心脏甚至因此而紧绷了一瞬间,这不到一秒钟的痛苦让她立刻从顶上滚下来。
才落到中途,她立刻翻滚着再度振作。她双脚踢向隋郁,但同时感到另一种冰冷的东西,数量极多,像刺一样扎进她的身体。痛感微弱,但她很不舒服。她一直都不喜欢跟哨兵或者向导对峙,看不到精神体会令她有一种被蒙蔽、被欺瞒的感觉,无法掌握全局的战斗,她十分憎厌。
脚踢在了隋郁胸口,但隋郁与他身后的隋司同时出手,抓住了孙惠然的脚踝。
孙惠然厉声:“放开我!”
她双脚变化得像鸟儿一样,露出尖锐的指甲,比刀刃还要致命。当刀刃猛地伸长,差点扎进隋郁身体时,隋司毫不犹豫地折断了孙惠然的脚踝。
孙惠然痛得疯狂了。她扑向隋司,张开大口。口中森然的獠牙像闸刀一样朝隋司的脸落下。隋司躲闪中没有站稳,顺着楼梯滚了下去。孙惠然还没来得及高兴,背上重重吃了一脚。这一踢令她失去平衡,笔直摔到通道的的地上。
隋司并未受伤,他在落地的时候抓稳了扶手。孙惠然从他身边摔下,他的斗鱼已经化出数十个影子,密密地包围孙惠然。
实际上,精神体在战斗中对人体造成的伤害是非常微弱的。据说在哨兵与向导初诞生的时候,精神体是一种强大的武器,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为了保护哨兵和向导,让他们变得更近似普通人,精神体的存在感渐渐弱化。到了现在,只有与同类对战,它们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隋司的斗鱼拥有非常明亮、鲜丽的颜色,这些颜色能够通过游动路径、游动姿态和环境反光幻化出更多的色彩,用来迷惑敌人,甚至短暂夺走敌人的视觉能力。可惜面对孙惠然,这一切都不奏效。
孙惠然起身了,却没有动弹。从斗兽场开始,她就一直不断受伤。她心中其实诧异过:她活了很久、很久,也受过不少伤,甚至有过濒死体验,但总是能很快地化险为夷--为什么现在不行了?
伤口的恢复速度变慢,骨头变脆,和最巅峰时期相比,就连反应也变得迟钝了。在日常生活中,这种迟钝没有任何影响,但面对敌人时,它们将导致死亡。
孙惠然的心脏在不停搏动,她没有时间找出身体异变的原因,很快想起自己来到这里并非为了袭击隋郁。她腾飞而起,几乎贴着通道的顶部,朝站台疾飞。
站台上的血族虽然多,但唯有长老哈雷尔拥有飞翔的能力。孙惠然眼前一花,她看到一抹金色的长发在眼前掠过,立刻一把抓住。弗朗西斯科是踩着通道墙壁跳到孙惠然面前的,他抓住孙惠然,把她重重摔在了地上。
孙惠然咬上弗朗西斯科手臂时,弗朗西斯科低声说:“别咬我呀!我来帮你的!你今天不应该……嗷!!!”
孙惠然根本不松口,一扭头,直接扯下他胳膊上一大片血肉。
被同族撕咬的伤口难以愈合,弗朗西斯科竟然没有退开,他继续说:“快走吧,艾达,趁哈雷尔还……”
孙惠然吼道:“闭嘴!叛徒!”
她用刚刚恢复、仍剧烈疼痛着的右足踢开弗朗西斯科。弗朗西斯科手臂上的伤口相当狰狞,他摔落在地上,一片猩红立刻从他身下蔓延出来。其他血族立刻救助弗朗西斯科,哈雷尔静静走入通道,血族自动分开一条路让他通过。
他用孙惠然很熟悉的温柔声音问:“你是来赎罪和忏悔的吗,艾达?向被你杀死的两个同族。”
孙惠然尖声笑了:“那你呢?你也会忏悔吗?向拉斐尔。”
哈雷尔:“拉斐尔的死,我们所有人都无能为力。”
孙惠然:“他把你当作最重要的人,你却杀了他!”
哈雷尔:“现实生活并不是你写的蹩脚小说,艾达。你的指责必须要有证据。”
话音刚落,孙惠然的身影仿佛化作一枚炮弹,朝哈雷尔激射而去。她脸上、身上布满了弗朗西斯科的血,这让她看起来更似怪物了--但奇妙的是,此时此刻在隋郁眼中,孙惠然的脸却异常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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