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凉蝉
然而孙惠然就如同她在故事里设计的那些令人烦恼又让人痛恨的情节一样,闭口不谈,只提一个要求:我要继续住在这里。我住得开心了,我就把详情告诉你。
向云来听懂了:“不,我从来没有跟孙惠然说过你的事情。我上一次见到孙惠然还是斗兽场出事那天,而且我怎么可能把你的事情告诉她啊!你海域里的秘密我是要带进棺材里的。”
汤辰现在宁可听到向云来说“是的就是我告诉她的”。她肩膀塌下来了,捂着脸:“我每天都在努力讨她欢心。但她是世界上最难讨好的人……今天邢天意跟她商量怎么安置她,邢天意答应我会帮我追问……但我心里好乱。”
向云来坐到她身边:“你想去教堂?”
汤辰:“……嗯,我想到地下去。”
向云来:“你现在是相信她的话?”
汤辰:“那我还能怎么办!”
向云来:“我跟你去。”
汤辰看他:“我有点敬仰你……不是,喜欢你了,向云来。”
向云来:“……现在才开始喜欢我吗?我这么讨人喜欢,你是不是太慢了?”
汤辰抓住象鼩擦眼泪:“行了行了……你讨人厌行了吧。”
白天的同光教非常安静,院子的铁门没有锁,但教堂的木门紧闭,院中有两个教徒拿着金子雕塑而成的教祖亚伯拉罕的塑像,正对他低声倾诉。
两个人绕着教堂走了一圈,找不到别的入口,向云来捡起一块砖头,对着窗户跃跃欲试。他在扔砖头之前跟汤辰合计了片刻:这个教堂建设于十八年前,而十八年前这里是一片荒草地,经常有拾荒者来捡走被丢弃的小孩儿;汤辰二十多岁,她被父母从这里“捡走”的时候,这里没有教堂。也就是说,这个新建的教堂跟地下的空间并非同一时期修建,甚至可能毫无关系。
“先别砸。我来过好几次,教堂内部我走遍了,确实没有通往地下的通道。”汤辰说,“除非是什么我没发现的密道……”她顿住了,扭头跑向教堂后面。
向云来跟着她跑到教堂后头的院子里。一口被封死的井静静立在草丛之中。
通往地下的通道;她跟邢天意在井边聊天的时候,那条沉默的、不知从何处出现的蓝色斗鱼;以及邢天意用狼人的听力也没有察觉周围有其他人存在。
汤辰忽然毛骨悚然。
她们坐在井边说话的那晚上,斗鱼的主人,就在井下。
第61章
蓝色的泰国斗鱼在落地玻璃前游动。它的自由姿态让隋郁想起第一次见到它从大哥肩头浮现的时候。当时的隋郁还很小很小,只懂得指着蓝色的精神体,惊喜地发出“鱼”的声音。
“上次来你家,客厅里只有一张床。”隋司端着咖啡走过来,随口问,“怎么现在连游戏机和电视都有了?这地毯……你会坐在这里玩游戏?”他坐在隋郁身边,“或者说,你居然会玩游戏?”
“我玩的都是很简单的游戏,弱智游戏。”隋郁合上正在阅读的书,斗鱼从他眼前游开,“不是真人。”
圆形的玻璃茶几下是一张崭新的地毯,它的颜色和形状,都让隋司想起那天晚上见到的象鼩。他问:“你跟他关系好吗?”
隋郁:“一般般。”
隋司:“你知道我问的谁?你一直在为我的提问做预备吗?”
隋郁冷静回答:“因为我了解你。”
隋司笑了会儿:“你是他的潜伴。”
隋郁:“他真正的潜伴是他的妹妹。我只是临时的。包括那句警标,也是他和他妹妹的约定。我只是随口一说。”
隋司:“噢……”他慢慢地拉长这个字的音调,端着咖啡杯慢慢品尝。
在隋司抵达之前,隋郁已经迅速收好了家里所有的照片,他不知道大哥从哪里嗅出不对劲。他不熟悉大哥的表情,但知道大哥每一种语气的意味深长。隋郁手里拿着书,手指在书的掩盖下紧张地蜷曲。
隋司又问:“你看到的他是什么样子的?”
隋郁:“跟别的人差不多。”
但隋司还是追问:“什么样子?”
隋郁:“黑脸,脸上有一个嘴巴和一个眼睛。”他描述回忆中的胡令溪,“还有很多手指那么长的小触手在脸上蠕动。”
隋司咽下一口咖啡:“……你为什么要当他的潜伴?你靠近他说警标的时候,不会害怕吗?”
隋郁:“习惯了,我看你也差不多这样。”
隋司又笑了:“我真伤心啊。”
斗鱼朝隋郁游来,隋郁下意识地紧绷身体。斗鱼穿过他的脸,这就是大哥要进入他海域的信号。但这次斗鱼轻巧地滑走了。
大哥每一次进入他的海域,目的都是为了执行“拷问”。隋司的精神力很强大,他的入侵是相当霸道的,隋郁不能够反抗。隋司可以捕捉他的自我意识,在他的海域中利用一切东西来折磨他:风雪,峡谷,坚冰……隋郁只能忍受这一切。
第一次拷问出现在隋郁的7岁生日宴会上。宴会原本只有家人,隋郁可以忍耐,只要他的目光不要长时间落在某个人脸上,他就不会因为恐惧而发抖,能勉强扮演一个正常的小孩。
宴会进行到一半,父亲的朋友来了。那位同样地位斐然的男人带来了他的妻子和女儿,他们原本要穿过这座山回家,但大雨让夜行变得危险。他们暂时停留在隋家的庄园里,并参与了这场小小的宴会。因为没有准备更好的礼物,和隋司同龄的女孩从挎包里拿出一本还未拆封的书,送给隋郁当作礼物。
7岁的隋郁无法处理眼前的事情。他只能尽量地低头,躲到角落的窗户边上,用窗帘把自己裹起来。眼前的三个怪物太陌生了,他从未见过。但大哥似乎跟他们是熟稔的:年长的隋司亲昵地跟女孩打招呼,把她介绍给自己的弟弟。
女孩用力拉开窗帘的瞬间,隋郁发出尖叫,他失控地撞破了窗户,跌在大雨和泥泞的庭院里。银狐同时跃出,亮出尖利獠牙咬向女孩。
一头蓝色的鲸鲨在雨幕中跃出。巨大的身躯瞬间占满了隋郁的视线。它是眼前女孩的精神体——这个在日后嫁给隋司的女孩,精神体是世界上体型最大的鱼类。这个精神体的出现让隋郁更加恐惧,他抱着脑袋后退,尖利的叫声撕破雨幕。
银狐獠牙刺中女孩大腿的前一刻,蓝色的斗鱼穿过了隋郁的脑袋。
海域中正爆发一场怪异的风暴,天空中满是扭曲的怪物脸孔,雪又大又厚,砸在隋司的身上。隋司在隋郁的海域中对弟弟展开了一场追逐。隋郁还没有学会如何抵抗外来入侵者,他很快被隋司抓住。隋司把他的脑袋狠狠按在雪地里:冷静了吗?
隋郁在大哥手里挣扎,满头满脸的雪。他大哭:我不喜欢她,今晚是我的生日,我不想见到陌生人!我要咬死她!
隋司干脆把他拖到冰河边上。他的脑袋撞破了冰壳,被隋司压进刺骨的河水中。死亡的恐惧让隋郁疯狂蹬腿,他在短暂的仰头呼吸中大骂隋司,但很快变作哀求,最后虚弱地哭着承诺:我不会攻击她,我答应你,我不攻击她……
你要咬死谁?
我谁都不咬,我很乖,我会乖乖的。
即便你看到更可怕的怪物,你也可以信守承诺吗?
我可以,我再也不对人动手了。
隋司和他一样站在冰河中,紧紧地抱住了他。
被暴风雪覆盖的海域渐渐平息了,隋郁的自我意识在隋司怀中瑟瑟发抖。隋司亲了亲年幼弟弟湿透的头发:对不起、对不起……可我没有办法。
那天晚上,隋司在布满风雨的院子里跪了很久。母亲的尖叫让隋郁无法安眠。他哭着蜷缩在自己的房间里,隔着窗户看楼下被狂风暴雨打得浑身湿透的哥哥。
“你怎么能拷问你的家人!你怎么能在海域里伤害他!你知道他控制不住自己,你明明知道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你是向导,没有人比你更清楚被拷问有多痛苦!”
母亲负责斥骂,父亲负责责罚。隋司咬着牙承受鞭子落在身上的痛楚,愤怒让父亲下手没轻没重,他的脸上啪地落了一鞭,连带耳朵也嗡嗡作响。
“我知道他控制不住自己!”隋司的声音在风雨里比雷声更响亮,“所以我来!我来控制他!”
他的眼睛被闪电照得明亮,衣服沁出血色,但双拳紧紧握着:“爸爸,妈妈,我来。求求你们,不要囚禁他,不要把他和人群隔离开,不要把他当作怪物。他必须去上学,他要接触这个世界。我可以控制他,我保证,他会定期为他疏导海域,我会教他怎么忍耐恐惧和不安。我愿意做这件事。”
父亲把鞭子丢在院子里,转身走回家中。隋郁推开房门,准备去解救哥哥的时候,看见同样浑身湿透的父亲站在楼梯上,孤独地哭着。
母亲湿漉漉地来到他面前,问他是否愿意接受哥哥的定期疏导——当然,很快隋郁就知道,那应该叫作“拷问”。“如果你答应,我们可以让你跟着哥哥一起上学。你想去上学吗?我知道你应该走出去,永远困在这座庄园里对你来说太残忍了。”母亲忍耐着眼泪,“你愿意为成为一个正常的人,生活在这个世界里,而忍受一些痛苦吗,Garrett?”
随着年岁渐长,隋郁渐渐明白,他看到的每一个怪物都会在海域中留下痕迹。当痕迹累积过多,海域中就会爆发持久的海啸。大哥的“拷问”是控制一切的方法:除了隋司,没有别的向导能进入隋郁的海域,因此隋司采用什么手段,谁都无法阻止和责备。
隋郁懂得更多、更多的时候,他知道“拷问”是最恶劣、最残忍的巡弋手段。在海域中对一个人说“爱你”,说“你真棒”,足以令脆弱自卑之人得到新的振奋,而在海域中伤害和折磨一个人,伤痕也将永恒地留在海域之中——人类的大脑总是能记住单纯的快乐,还有直接的痛苦。它们都像刀的刻印,无法填补,无法消除。
再后来,“拷问”不再是控制隋郁的手段,更像一种定期的海域巡航。隋司是主导者,他可以发现隋郁海域中一切的不妥当,及时修正、及时重塑。
“你怕什么?”此时,隋司在隋郁身边笑道,“今天我不会进入你的海域。”他喝完了咖啡,继续说,“你来到这里之后,我拷问过你两次。这是两次最特别的拷问,我发现你的海域里没有怪物脸孔了。”
而这两次,也是隋郁反抗得最激烈的两次。他不惜动用银狐跟大哥对峙,甚至对大哥挥动拳头。
“你的海域很清爽,但不应该。”隋司说,“你不让我进去,是在隐瞒什么。你甚至不让我接近你的自我意识,因为你害怕我探索你的记忆。”
隋郁把凑近身边的斗鱼弹开。
“是那个向云来对你做了什么吗?”隋司问,“他和任东阳都知道你的病?”
隋郁:“他们不知道。”
隋司盯着隋郁的脸,试图找出说谎的证据。但隋郁非常冷静。
早在向云来与大哥的精神体在家中接触的时候,隋郁就开始想象类似的逼问了。他向来很擅长扮演面色平静的人,包括现在。
“……你知道,这是你的秘密,也是你最大的弱点。”隋司说,“你不能告诉任何人。”
隋郁:“我知道。”
隋司起身:“好了,走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隋郁在他身后问:“大哥,我的海域变得清爽了,你不高兴吗?”
隋司回头,揉揉他的头发,像儿时一样:“你傻了么?我当然高兴。安排你来到这里果然是正确的,脱离原有的环境,你看起来比以往更好了。”
隋郁:“那以后,请你不要再进我的海域了。”
隋司收回手。他没有答应,也没有再讨论,披上外套笑着说:“走吧。”
循着隋司给的坐标,隋郁开车抵达了王都区。但这不是他平时常走的那个路口,这儿不仅是反方向的入口,而且冷清、黑暗,几乎没有人迹。他们走入王都区,隋郁看见几个濒死的半丧尸人在角落里喘息,他们连声音都无法发出,只有手脚在昏昧的灯光里抽搐般发抖。
隋郁跟在隋司身后,拐了又拐,直到看见隋司敲响一扇紧闭的黑色木门。
木门嵌在一栋歪斜的、又经过无数次修缮的楼房上,整栋房子看起来都岌岌可危,令人畏惧。
门开了,隋郁认不出里面那个地底人的脸,但她开口说话时,回忆涌了进来:粗哑、低沉的声音,是地底人的首领,邓老三。
是黑兵和危机办一直找不到的邓老三。
“……你们在做什么?”隋郁站定了,看着隋司,“这是什么地方?”
“下来吧。”隋司站在黑暗的门洞里说,“这里是王都区的饲育所,孵化特殊人类的地方。”
第62章
沿着只亮了小灯的漆黑铁梯往下走,先经过一道被大锁锁死的铁门,继续前行,走下另一截铁梯,眼前是仿佛战时防卫工事一般厚重巨大的圆形密闭门。
邓老三一番操作,密闭门缓缓打开。封闭的霉味从里头飘出来,椅子和文件散落一地,人们撤离得十分匆忙,但电子器材基本都被拆解运走,只有墙上绿色的、生锈的风扇被气流带动,虚弱地旋转抖动。
水泥墙上贴满了照片、纸张,隋郁的目光很快被一张鲜艳的照片吸引:拍摄的人站在山坡的高处,拍摄的目标则是山沟里正抬头的两个人影。一个浑身漆黑,但头发如火焰一般红,胸口的裂隙里正不停流淌出沉重的岩浆。另一个人则穿着普通的衣服,站在另一个人前头,双臂微微张开,是护卫、警戒的姿势。
照片下用黑笔写着时间和人物标记:某年某月某日某地,发现存活的赤须子及其同伴(哨兵:童醉)。
在童醉和赤须子的照片旁边,还有数百张记录着不同特殊人类形迹的照片:雪人、海童、野人、灯婆、竹王、采女、羽天子、树英、梅主、春翁、大祷、苍龙母……
有国内认可并记录、编码的特殊人类,也有尚未得到承认的特殊人类,甚至还有春翁这种仅日本出现过的特殊人类。
仿佛数百、数千种特殊人类的陈列墙。
每一张照片都有日期、地址。照片中的特殊人类有的是成年人,有的则是小孩,有两位羽天子甚至是还在襁褓之中的小婴儿,五官皱巴巴的,手臂上能看到如同鳞片一般的白色的硬质鸟羽。有人留下了完整姓名,有的人则只有编号:树英06,采女11,大祷32……
“几乎每一个国家都曾有过专门探寻罕见特殊人类的组织。他们原本的目的,是为了保护那些出生时就怪形怪状、容易被父母亲人弄死的小孩。这些资料非常珍贵。”隋司在隋郁身后,静静欣赏他的震愕,“这面墙上的很多人,都曾是国内一个民间组织收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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